如今看来,这个管家行事作风倒也是颇为狠辣,人家不过就是在背后说了他几句,便要把人往死里打。罗纵见她走的慢了,回过头来笑看她一眼,问道:“四公子,您怎么了?”周锦鱼神色如常的摇头,问道:“大皇子深夜喊我来府上,到底是为着什么事?”罗纵很是“好心”的提醒她:“不论是什么事,四公子答应了便是,我们主子一向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尤其是万岁爷赏识的,将来必定大有所为。”周锦鱼闻言,心下就是一怔,方才她还有些不确定。这下几乎是确定了的,从这个罗纵管家的只言片语中,她便明白了,这大皇子怕是想要拉拢她,或是,警告她。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毕竟无论大皇子有没有被天顺帝所不喜,他如今依旧是大晋朝的大皇子,府中依旧有门客幕僚无数,朝中依旧有以孟相为首的儒派老臣的支持。所以此人,绝不可得罪。唉,这可怎么好?周锦鱼再次来了正堂,这次魏成禄倒是没有方才的放纵姿态,但却依旧坐在主位上,一左一右的搂着两个美人在饮酒,而魏成禄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白衣老者,从周锦鱼一进来开始,那白衣老者便开始眯着眼打量她了。周锦鱼被那老者看的莫名其妙,上前跪下向魏成禄行了礼:“学生给殿下请安。”魏成禄随意的摆摆手,冷眼打量着堂下站着的清秀书生道:“你就是周锦鱼?”周锦鱼低头回道:“学生正是。”魏成禄忽然嗤笑一声,扯了嘴角道:“本殿早就听说一个叫周锦鱼的,在祭天大典上救驾有功,想不到竟然是个年轻后生,这张脸长得当真是俊俏,若然是个女子,本殿就娶进府里来了。”周锦鱼自然也听出了魏成禄话里的轻薄之意,心中忽然大为反感,刚要回话。“殿下……”白衣老者开了口。魏成禄脸上笑意不变,歪头笑道:“孙老请讲。”白衣老者皱了皱眉头,对魏成禄先是很是谨慎的摇了摇头,又向周锦鱼跪着的方向打了个眼色,小声道:“去”。魏成禄撇了撇嘴,很是不甘心的推开了身侧服侍的一左一右两个美人儿,站起了身来。他迈开步子,亲自来到周锦鱼面前,一边抓着她的胳膊扶她起身,一边道:“四公子平身,你日后若是来了本殿这里,只当是自己家里,不必行如此大礼。”若不是闻到魏成禄的身上此时还沾着浓重的脂粉味儿,以及方才他口中那些轻薄之语,堂堂皇长子殿下如此礼遇一位身无官职的庶民,周锦鱼还就真的信了他这番礼贤下士的做派。不过表面功夫大家谁不会?周锦鱼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躲开了他手指的触碰,对魏成禄躬身再次行了个礼,愈发诚惶诚恐的道:“学生惶恐,断然不敢对殿下不敬。”魏成禄似是很满意:“你倒是个懂规矩的,罗纵,给四公子看座。”魏成禄说完转过身,又昂首阔步的回到了主位上坐下来。周锦鱼也在魏成禄下首的蒲团上坐下,只见蒲团前的几案上摆着道道珍馐美味,周锦鱼一坐下来,便有服侍的婢女给她斟满酒杯。魏成禄看向下首站着的白衣老者道:“人既然都到齐了,孙老,你也入座吧。”“谢殿下赐座!”那白衣老者声如洪钟,向魏成禄行了礼,径直在周锦鱼对面坐了下来。白衣老者眯着眼,打量着周锦鱼笑问:“听闻周四公子要参加下月春试,还是万岁爷亲自点的名?”周锦鱼只觉得来者不善,回道:“学生也正心里发慌,若是中不了,怕是要辜负了万岁爷的厚爱。”白衣老者道:“周四公子切勿妄自菲薄,如今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若是依老夫看,今年春试的头名状元,非周四公子莫属。”周锦鱼为难道:“这,学生都还没去考,又岂能一早得出结果来?”白衣老者道:“只要周四公子想,老夫便有法子让你一定高中。”周锦鱼心道,这场鸿门宴,总算是入了正题了。周锦鱼十分震惊的看了眼白衣老者,一脸无辜的道:“老先生,您应该知道,咱们万岁爷一向痛恨科考舞弊之事。学生是断然不敢做出这种事的,学生的胆子一直都小,您就算提前拿到了试题,也切勿向小人透漏,小人这心里慌,实在怕被万岁爷砍了头。”白衣老者被她说的一愣:“谁说老夫……”他再看周锦鱼那副胆怯的样子,心里忽然起了气,这个后生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他孙志敬想让一个人高中榜首,又何须用得着提前拿试题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法子?等他再看向周锦鱼时,周锦鱼的目光已经开始在几案上放着的那只酒壶上打量了。柳氏已经有大半年都没让她饮酒了,除了上次在潜龙寺那回偷着喝了回,却还没喝到一半就被小包子娘她们闯了进来,压根就没喝尽兴。这回她一时间没忍住,端起桌上的酒杯来一闻,是陈年竹叶青,上等的好酒。孙志敬不依不饶,站起身来道:“万岁爷在朝堂多次向众臣提起,言语之间对周四公子尽是褒奖之意,还说当日放眼满朝文武,就连在场的皇子们同四公子都不能相比,只有四公子在天子遇难之际挺身而出。如此一来,朝中大臣会如何想你?”周锦鱼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如今万岁爷的这番话,已经把你捧杀到了朝臣嫉恨的位置,你一旦高中必将受到群臣排挤,此时,你若是不投奔我们大皇子,还能去投奔谁?周锦鱼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放到嘴边喝了一小口,她茫然的看着孙致敬:“老先生,您刚说什么?学生有些醉了。”孙志敬被她气得不轻,索性不再说了,示意魏成禄来和她说。魏成禄顿了顿,看向周锦鱼,像是得到了知音般的道:“你可是同本殿一样,也喜欢饮酒?”孙志敬:“……”周锦鱼想了想,回道:“学生向来不胜酒力,从来便只有一口的酒量,超了一口便会立马醉死过去。”“一口?”魏成禄自然不信:“来了本殿这里又岂能不饮酒的,来人,给四公子换个大碗来。”周锦鱼一副叫苦不迭的模样:“殿下就饶了学生罢。”魏成禄笑道:“不成不成,本殿这回要亲眼看着你把这碗酒给喝下去。”周锦鱼看着小婢女换上来放到她眼前的大口海碗,十分的为难。小婢女已经在往她面前的碗里开始倒酒了,周锦鱼几乎能问道竹叶青的香甜味儿。酒倒满了,魏成禄命令道:“周锦鱼,把那碗酒喝了。”周锦鱼十分“为难”的端起了酒,一口气“咕咚咕咚”的喝完,瞬间倒在原地,不省人事。第68章 [六十八][六十八]周锦鱼刚一倒下,就听到魏承禄哈哈大笑起来。魏承禄道:“孙老,你看,这小子酒量还真就差成这样。”魏承禄顿了顿,又忍不住的感叹道:“同我当年一样,沾不得半点酒。”魏承禄其实经常会想起之前时候的日子,那时候他还是东宫太子,那时候的他单纯的很,皇帝对他不假辞色,说不让他饮酒,他也就不敢饮。那时候也没有人害他,或者说,想要害他的人还没能成气候。那时候的魏承禄只觉得所有人看他的时候都是笑着脸的,直到后来他被皇帝关到了宗人府,这才看尽了人情冷暖。只是,他其实烦透了这些,若是让他选,他宁愿回到当初那些人虚伪的面孔中去。可是,有些事一旦开始了,便再也回不去了。孙志敬看着趴在地上的周锦鱼,盯了一会儿,见她果真是醉酒晕过去了,便对魏承禄道:“殿下,老夫觉得此人心思缜密,怕是不好对付。”魏承禄撇了撇嘴:“本殿倒是没觉得他有什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孙志敬道:“方才老夫同他一番交手,只觉得此人滴水不漏。若是……若是不为我们所用,将来必定是个大麻烦,倒还不如早早处理了。”魏承禄挑了挑眉头,问道:“孙老,他可是父皇看中的人,若是出了岔子,你觉得父皇不会查到我们头上?”孙志敬斟酌着道:“若是不留痕迹,也未尝不可。”魏承禄摆摆手:“不成,探子来报说,他是元昭看中的人,就凭这一点,本殿便不能动他。”孙志敬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殿下!您切勿妇人之仁,再说,元昭长公主,未必就肯站在咱们这边,这份人情咱不给她也是可以的。”魏承禄忽然冷声道:“孙老,她可是本殿唯一的妹妹。”孙志敬一顿,便不说话了。随后,周锦鱼被两个小厮分别架着两只胳膊和两个腿,抬到了府门外的马车上。这次依旧是罗纵送她回去的,周锦鱼虽然是在装睡,但心思却是活络的,方才在魏承禄和那白衣老者的几句对话之间,她仿佛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这场鸿门宴原本是魏承禄想要拉拢她,更确切的说,是那个被称作“孙老”的白衣老者想要拉拢她,见魏承禄对她那轻慢的态度,许是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而那个白衣老者却对她十分的忌讳,甚至对她起了杀念,若不是魏承禄忽然提出了“元昭长公主”来,她周锦鱼说不准已经项上人头不保。若是这么算起来,那个让人讨厌的元昭长公主,倒还成了她的恩人了。多了救命恩人这个身份的加持,周锦鱼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长公主的心思,忽然开始变得微妙起来。马车一路颠簸着,此时因着入了夜的缘故,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周锦鱼因着马车的轻微颠簸有些昏昏欲睡,就在她半梦半醒间,忽然听着有人说话。“周四公子,这里没有外人,您可以醒了。”周锦鱼听了这话瞬间一点困意也无,立马就清醒了过来。说这话的人,是大皇子魏承禄府上的管家罗纵,他似乎一早就看穿了自己是在装醉,但却并未拆穿。周锦鱼心中忽然警铃大作,难不成,他是在炸自己?没等她细想,罗纵忽然笑道:“竟然真的醉死了?呵呵,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一看便是娇生惯养,这才比女儿家还好看,吃起来,一定也可口的很。”周锦鱼闻言,心里泛起了一阵恶心,但却仿若什么都没听到般,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变,甚至连呼吸的节奏也没有任何改变。她想着,不论是这个罗纵真的喜欢男人对她有邪念也好,也无论是他故意奉了魏承禄的命,来试探她也好,她需要做的,只是要把这场戏做到底而已。罗纵的手脚就开始不老实了,他已经把手抻了过来,放到了周锦鱼的脸上,指尖轻轻划了一下。然后,他像是触碰到了什么般,又立刻把手缩了回来,喟叹了一句:“我已经许久没碰过像你这般可爱的男子了,若非你是长公主的人……”他还未来得及说后面的话,疾行的马车忽然猛地停了下来。罗纵和周锦鱼都被忽然停下的马车晃了一下,周锦鱼甚至磕到了头,痛的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不得不继续装晕。罗纵没好气的冷声问了句:“怎么回事?”车夫在外面支支吾吾,罗纵只能亲自掀了车帘出去,然后他也没动静了。周锦鱼在车内什么都听不到,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马车忽然就停下了。周锦鱼似乎听到罗纵惊讶的“咦”了一声。紧接着,周锦鱼感觉到有人像扯鸡崽子一样的把自己扯了起来,然后被两个人抬下了马车,又被送上了另一辆马车。同方才不同的是,这辆马车里面的味道明显比方才那辆好闻一些,方才那辆马车里虽然刻意放了木香,却因为鲜有通风的缘故,有些刺鼻。而她如今所在的这辆马车里,却是熟悉的梅花香。周锦鱼心中纳了闷儿,梅花香?此时,马车已经开始驶动了。而罗纵站在车外,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车夫走上前来向他行礼,问道:“少主,咱们回去吗?”罗纵忽然神色一凛,当即一脚过去,把那车夫踹出了好远:“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喊我罗总管。”那车夫被吓的连连磕头:“是,小的记住了!小的记住了!”罗纵依旧冷着脸,却连看都未看那车夫,只是看着已经走出了好远的马车,忽然笑了一声出来:“一个区区庶民,却能同大晋朝皇族牵扯上关系,这个周锦鱼,有意思啊。”罗纵说完,那车夫已经走上前来。罗纵冷眼看他,问:“有消息了?”车夫摇摇头:“还没有,主人说让您再等等。”罗纵忍不住的怒道:“等等等!都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他们倒是一丁点儿都不着急,我可是等不及了,魏承禄身边的那个孙志敬,一点都不好对付。”车夫问道:“那咱们还回大皇子府么?”“怎么不回?”罗纵轻笑了声:“回吧,回去告诉咱们大皇子殿下,周锦鱼被长公主带走了。”车夫连忙道:“是!”周锦鱼原本被人稀里糊涂的抬上了另一辆马车之后,便被直接放到了靠近车壁的一侧,好让她可以倒的舒服些。可刚被送上车来即使倒的再舒服,这车一晃,她的身子也会跟着往下滑。一开始滑的还不是很明显,可马车紧接着行到了一段往下走的坡路上,周锦鱼再也支撑不住了,她的屁股若是再往下滑一寸,便会直接摔下去了。索性不再装了,周锦鱼直接睁开了眼睛。她一睁开眼,果真就看到了小包子娘正坐在她的对面。只是她身边坐着的却不是晚秋,而是一个长得比晚秋稍微瘦一点的姑娘,那姑娘身着一身黑色外衫,脸上的表情同小包子娘如出一辙,都十分冷漠的看她一眼,又回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