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恐慌之下,为了隔离传染源,也为了隐瞒福利院虐待儿童的真相,当时的院长和几名教师商量后,居然干脆彻底锁上了“惩罚室”。徐承杰和其他三个孩子究竟是死于疾病还是缺水饥饿,不得而知,事后院长带人穿着隔离服,私下处理了他们的尸体。然而,几乎是必死的环境下,却有一个孩子不见了。他们找遍了房间,也没能把那个失踪的孩子找回来,只得作罢。祝昀遍体生寒:“‘她说的‘惩罚室’是……”“根据她的描述,应该就是暗道。”罗煦道,“至于那个失踪的小孩……”祝昀和他对视一眼,失声道:“蛛女?!”并非每个混血都清楚自己的身份,还有许多像蛛女一样的混血种,在有记忆前,就失去了父母。他们从小维持人形,混在人类社会里。蛛女在福利院长大,恐怕一直以为自己就是普通人类,直到在暗道里觉醒成蜘蛛,逃过了一劫。那一刻开始,她就脱离了身为“人”的轨道,改换面貌,彻底摆脱了福利院的桎梏。日记前半部是郑瑰的过去,后半部,则记录了她在别人帮助下实现的血腥复仇。罗煦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祝昀干涩地开口:“如果真的是蛛女,那她对人类这样厌恶,甚至后来加入‘毒牙’,恐怕也不足为怪。”罗煦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不,杀死一个无辜者的罪,并不会因为凶手曾是受害者而减弱半分。”他顿了顿,垂下视线,低声说:“我一定会找到她,然后……杀了她。”祝昀沉默着,没说话。祝秋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录音机,将几盒陈年磁带塞了进去。沙沙声过后,磁带里开始传出极度恐惧的喘息,还有郑瑰带着笑意的声音。“喂,你认罪吗?”被审问的人似乎彻底精神崩溃了,抽泣着供认自己做过的罪恶。一盘磁带里不止一个人,郑瑰录了起码十几份录音。除了性侵外,大部分都是惩罚虐待的行为。也不知她当时做了什么,对方几乎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精光。祝昀听了一半就按下了暂停,那些人吐露出的真相触目惊心,令人不忍再听。罗煦收起资料,淡淡道:“走吧,我们得找到最后一个暗道。”祝昀点点头:“好。稍等,我先把这些资料交给警方。”下楼途中,祝昀有些犹豫,这些资料不一定能作为虐待儿童的罪证,但肯定坐实了郑瑰非法|囚禁的罪名。虽不知道新任院长究竟为什么甘愿替她顶罪,但如果有了这些资料,郑瑰一定逃不过法律的惩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祝昀心里明白,所谓罪恶,并不能因为合理的理由就被正当化。但是,当他真正面临选择时,却又不免犹豫。郑瑰做的一切究竟有错吗?如果当初选择交给警方,凶手或许并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法律无法平息愤怒时,究竟该怎么办?祝昀有些茫然,其实他也不知道,倘若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决定。正想着,他已经走到了一楼,但是,应该当值的两名民警竟不在值班室内。他转了一圈,发现几辆警车仍停在门口,只是各个地方值班的警察都不见了踪影。此时已近黄昏,咸蛋黄似的夕阳遥遥挂在天边,本该是静谧的美景,却叫他一颗心砰砰跳起来。祝昀迅速回到宿舍,见到罗煦和祝秋还在,松了口气,将见到的情形描述了一番。罗煦皱眉:“小心些,她可能回来了。”祝昀点点头,重新打电话给警方,对方表示会尽快派遣新的值班人员过来查看。放下手机,他困惑道:“郑瑰已经成功逃离了警方控制,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除非……”他脑中乍然闪过一道灵光,猛地站了起来:“卧槽!”“怎么?”“我觉得……可能还有人活着。”祝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她如果回来,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为了杀人。”罗煦也站了起来:“另一条暗道。”“倘若她已经潜回了福利院,恐怕时间不够我们慢慢找过去了。”祝昀摊开桌上的图纸,焦急道,“那暗道会在哪里?你有线索吗?”罗煦道:“公共区域已经翻了个底朝天,如果还有密道,只可能藏在宿舍里。”“宿舍,宿舍……”祝昀喃喃,忽地顿住脚步,“我知道了!”他匆匆往外走,“是谢明的房间!”谢明不敢回房间睡,或许正是因为她知道入口就在她的屋子里。作为福利院的旧员工,她一定知道“惩罚室”的入口。不知为何郑瑰没有向她复仇,但是同事的惨状足以吓得她神志不清。恐惧也是一种折磨,郑瑰强迫她留在福利院里,但她万万不敢睡在入口处,只能夜夜坐在房门口。时间紧急,祝秋一脚踹开房门。谢明的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床被子和寥寥几件衣物。来不及细细调查,几人直接搬开了所有靠墙的家具。熟悉的铁门出现在大衣柜背后,很明显有开关的痕迹,恐怕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来不及调试密码了,几人对视一眼,祝秋直接上手握住门把手,右脚蹬在墙上,低喝一声,竟生生将铁门拽得轻微变形,然后扯出了一条一人多宽的缝隙。“走。”罗煦率先闪身进去。他们在黑暗的秘道里奔跑起来,还没走多远,突然听见一声轻笑。这声音对祝昀而言异常熟悉,罗煦眉峰一跳,也反应过来:“蛛女。”被叫破了身份,角落阴影里慢慢转出一个身形瘦弱的双马尾小女孩。倏忽之间,便化作一只硕大斑驳的蜘蛛,可怖的粗黑螯肢中,缓缓露出女童的面貌来。她口吐人言,嘶声道:“回去吧,我不会放你们过去的。”白曾经说过,蛛女属于变异的混血种,战力在“毒牙”组织内部也算得上前排。正在祝昀担忧之时,罗煦冷笑一声,也现出了原型。比起上次对付老太太时,这次的巨蛇要大上许多,盘踞的身躯几乎撑满了整条隧道。他也不多言,庞大的身体一扭,闪电般上前,死死缠住了蜘蛛。蛛女八条腿齐齐用力,挣脱开来,在巨蛇鳞片表面划出几道伤痕,但也踉跄着退了一步。初次交锋,可以算得上势均力敌。罗煦并未停下攻击,换了个角度,再度猛扑过去,卷着蛛女滚进黑暗的角落里。“跑。”祝秋猛地抓住祝昀的手,趁这一时空隙,拽着他跑过了拐角。祝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速度飞快,在黑暗的甬道里绕来绕去,目标很明确。再度转过一个拐角,祝昀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忽地,一股大力传来,他被猛扑在地,旋即黑暗里骤然亮起火光。祝秋也变回了原型,以一个保护的姿态覆在他身上。剧烈的响声中,祝昀从缝隙中看去,只见几名身着制服的警察竟在举枪开火,子弹无法穿透蜥蜴坚硬的外甲,但跳弹在狭窄的甬道里反复弹跳,情形十分凶险。他定睛细看,却认出了楼下和他聊过天的一名民警。对方面无表情,不断扣动扳机,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他的动作僵硬,很不自然,像一只提线木偶,瞬间令祝昀联想到了院长----应该是郑瑰使用了什么可以控制别人的手段。祝秋保护祝昀不得分身,伏身等待片刻后,他终于抓住换弹的间隙,猛窜上前,尾巴一荡,将两名警察横扫到墙壁上。他控制着力道,本来应该正好能使对方撞昏过去。可谁知,那些人只是晃了晃脑袋,居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祝昀看在眼里,忽地明白过来:“这样不行,必须得找到郑瑰!”他趁着祝秋抢出的机会,翻身捡起一把手|枪,别在腰间,爬起来往通道深处狂奔。他身后,又响起稀稀拉拉的枪声,却都被祝秋挡下了。暗道本身并不太长,只是上下结构比较复杂。跑了一路,他已渐渐接近了底端。隐隐绰绰的灯光从前方透出,祝昀撞开门,平举起枪,厉声喝道:“别动!”屋内站着的人转过身来,果然是郑瑰。她仍是最初相遇的模样,马尾随手一扎,清秀面孔上勾起笑意。“祝先生,你来了。”屋子里点着昏暗的灯光,陈设简单,可见并不止她一人。除了郑瑰手中抓着的一位,还有三四个人影,浑浑噩噩地蜷缩在角落里。他们头发蓬乱,瘦骨嶙峋,压根看不出性别,只是瑟瑟发抖,口中不断发出“啊啊”的奇怪声响。郑瑰推着手中的人,往前走了一步。灯光映亮了她纤瘦的侧脸,只见她面露遗憾:“祝先生,我本以为,起码你会理解我。”祝昀目光一扫,轻易看见了她抵在受害者腰间的尖|刀。刀刃足有四十公分长,即使在昏黄光线下,也可见雪亮刀光,端的是锋利无比。血槽是暗沉的黑褐色,似乎已经凝结了无数鲜血。“放下刀。”他哑声道,“我不想伤害你。”“为什么?”她偏过头,将下巴搁在发抖的人质肩膀处,面露无辜,“难道你觉得,他们不该受到惩罚吗?”祝昀停顿片刻,缓缓开口:“我知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即便如此,审判他们的人,也不该是你。”“杀了他们,有让你感到片刻幸福吗?”祝昀心中酸楚,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抱歉,我擅自读了你的日记。我只看到了你的痛苦。”郑瑰没说话,半晌,叹息似的笑了一声:“晚了。”话音刚落,室内唯一的灯泡闪了一下,骤然熄灭。“郑瑰!”祝昀蓦地瞪大眼。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利器破骨而入的钝响,和惊恐至极的嘶哑尖叫。一切都在瞬间发生,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猛地喷射而出,泼了他半身,祝昀呆呆站着,浓厚的血腥气在黑暗的房间里飘散开来。室内恢复了寂静。半晌,他抖着手去摸电筒,却因为滑腻的鲜血,连着几下都没有推开按钮。等到雪亮的手电光再度破开黑暗,只见受害人胸口正中插着那柄刀,鲜血溅得到处都是。祝昀只觉浑身血液都往头上涌去,下意识俯身,想要探一探对方的鼻息。还未等他的手伸到对方鼻端,他目光一凝,只见郑瑰跪坐在不远处,微微垂着头。她身上也泼满了鲜血。祝昀一开始还以为是受害者的血,直到手电光上移,照出了她胸口血肉模糊的伤口----那致命的一刀不止扎穿了人质的心脏,也插进了她自己的胸膛。骨瘦伶仃的人质已经死透了,郑瑰却还剩着一口热气。祝昀丢开枪,双手颤抖,下意识想按住她的伤口。可她死意已决,那一刀捅得又深又狠,血液争先恐后地透过指缝涌出来,怎么都捂不住。祝昀手足无措,摸索着打算抱起她,不小心碰到了墙边的一个隐蔽的按钮。只听隆隆声响,身后的墙壁竟豁然洞开,露出一丝缝隙。推开暗门,只见外面的天空已经黑透了,月光柔和洒进来。祝昀眯起眼睛,才发现这扇门竟面朝马路,显然位于福利院的外墙。第二条暗道,居然有两扇出入口。它通过地下,直直连通墙外。这本该是一条逃生之路,却不知曾困死了多少人。祝昀顾不上感慨,俯身抱起郑瑰瘦弱的身体,匆匆往外跑去。他的手机在先前混乱的打斗中丢失了,但看时间,警方的支援应该也已经赶到,如果能找到他们……“祝昀?”他扭过头,却见陆光尘独自一人站在路边,满脸狐疑地望着他。祝昀松了口气,急道:“她受伤了,你……”陆光尘点点头,穿过马路向他走来:“我车就停在外面,得赶紧送她去医院。”看着他匆匆走来,祝昀脑中闪过什么,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别过来!”陆光尘停住脚步,不解地拧起眉毛:“怎么了?”“你……”祝昀说不出什么,只直觉地感到不对劲。他心念电转,如果说,高乔的死是“毒牙”给白下的套,除了蛛女,定然还有一个掌控全局的人。一直以来,跟着他们的人,只有一个!祝昀眯起眼睛,不论最初在工地,还是后来的调查,眼前的人似乎总是刻意误导他们。【警方也不知道受害者的身份……】不,他应该早就得到了信息,却刻意隐瞒了下来。而林科长开始变得奇怪,也是从他和陆光尘发生私人关系后。原以为林科长才是内鬼,但这样看来,陆光尘也能通过控制他,轻易得到老王的出行记录。而此时,他孤身出现在福利院后门,时机实在太过凑巧……抽丝剥茧的线索浮出水面,祝昀一颗心渐渐往下沉去。祝昀哑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在说什么啊?”陆光尘的面孔依旧英俊帅气,轮廓分明的唇角在月光下微微勾起,带着戏谑的笑意,“祝昀,我是陆光尘啊。”他轻轻松松往前踏了一步,周身闲适的气质褪去,流露出难以形容的血腥气。“来,把她交给我。”陆光尘微笑道,“我不会伤害你。起码……现在不会。”祝昀抿唇,沉默地表示拒绝。背包里的小黑龙开始躁动,显然也感觉到了极具威胁性的气息。“她是一个凶手。怎么,你要包庇她么?”陆光尘抬手指了指祝昀身后,“如果我告诉你,在那儿被她杀死的,并不止有罪的人……”“杀戮可是会上瘾的,食髓知味,就再也停不下来了。真可惜,她昏过去了,不然你可以亲口问问,她是否伤害过无辜的人。”陆光尘摊手:“把她交给我。”祝昀依旧没动,冷冷道:“即便如此,也轮不到你来伸张正义。”暗道里的尸骨大多来自十年前,剩下的人只是被郑瑰囚禁了起来,究竟是什么刺激她再次手染鲜血,失控杀死了高乔。祝昀原以为是脱离监牢的蛛女,现在看来,恐怕和眼前的人也脱不开关系。两人相隔十米距离,在明亮的月光下对视。陆光尘好像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又或者说,他终于脱去了掩藏身份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