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当他小心翼翼地越过辕门之后,浓重的水汽霎时涌了上来,营地的火光在浓雾中愈发暗淡,末了竟然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整个营地顿时沉入黑暗之中。摸索着不知走了多久,白玉堂只觉得自己好似陷入泥沼,袖袍吸满了水,枷锁般沉沉的挂在身上。他拍了拍腰间笔直紧绷的绳索,不一会儿就有轻轻地晃荡传了回来。如果他没猜错,他们已在“天书”设下的幻阵之中,为了,必须尽快找到出口。他仔细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恍惚记起冲霄事发前,他也曾扮作盲女,和展昭一同潜入襄阳城。锦毛鼠和御猫的名号太响,官府和绿林中不乏见过两人容貌之徒,猜拳输给展小猫的白老鼠愿赌服输,乖乖的任“相公”牵着自己的手,走向天涯海角。猫儿,等着我。心神一动,眼前华光掠过,白玉堂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前有一人拄剑而立,红衫斑驳,碎发掩面,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孔,但那熟悉的身形,染血的长剑,都昭示来人的身份。“猫儿?!”白玉堂惊诧万分,“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人缓缓抬起头,惨白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玉堂,你没事吧。咳咳----”他轻咳了两声,抬手拭去了唇边的血渍,“我来晚了。”“是谁伤了你?!”白玉堂怒火中烧,“伤哪儿了,快让我看看!”那人只是笑,唇边的鲜血却越涌越多了。白玉堂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可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开来。“玉堂,你怎么了?”那人似乎看出了白玉堂的难处,撑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挪了过来。他冲着白玉堂伸出了手,指尖也有殷红的血液不住滴落。他似乎伤得极重,每走一步脸色就白了一分,鲜血顺着剑柄、指尖、裤脚滑落,在脚边聚集成浅浅的小洼。那人……那人就这样顶着展昭的脸,踏着血海,慢慢走来……“站住!我不管你到底是人是鬼,也不管你有什么目的,要做什么爷都接着,但是……”白玉堂“锵----”的一声拔出长剑,雪亮的雁翎刀直指面露讶然的人,“不许冒充他!”他再也不愿看到展昭身受重伤的濒死模样了,不许,绝对不许!浑身染血的“展昭”在惊讶之后,竟然诡异的笑了:“玉堂啊,为什么……不救救我呢?我是你的猫儿啊……”血红的身影迅速逼近,在靠近白玉堂的时候纷飞四散,取而代之的是四五具僵直腐烂的活尸,那装扮正是他们之前在营地里看到的样子。走了这么久,他们竟然还在辽军营地中打转?!随着”展昭“的消失,一行人再次陷入黑暗之中。疾风过耳,利爪直直的抓来,白玉堂闪身躲过举剑格挡,爪子和雁翎刀相接之下,竟被震得虎口微麻。不能让他们越过自己,这些怪物速度虽慢,力道却大得惊人,身后的士卒绝对不是对手。白玉堂出剑块若闪电,狠狠的斩断一具活尸的胳膊之后,却发现这对活尸没有一点影响,那家伙没了利爪便张开大嘴,露出了獠牙。白玉堂横过雁翎刀,挡开那张不住流口水的血盆大口,一脚踹在活尸的腹部,将他踢飞出去。腥臭发黑的浓血漫天飞舞,白玉堂鼻尖微动,旋即皱起了眉头,这种臭味,这些已经不是活尸了,他们是货真价实的死人,看来辽军营地中的那些人已经全部死掉了。什么鬼!死人力气比活人大?!白玉堂咬咬牙,挥刀斩向来人的脖颈儿,这种怪物似乎展昭之前在棉县遇到的一样,不惧刀剑,力大无穷,只有剁掉脑袋才能阻止其行动。失去头颅的傀儡纷纷倒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发酵的腥臭,熏得人头晕欲呕。白玉堂一面调息,一面取出大嫂亲制的“避瘟丹”吞下。这时,胸口的“火之卷”也发出令人安心的温度,暖烘烘的一团,驱散了白雾带来的寒凉,也让白玉堂头脑清醒了一些。腰间的绳索晃动了几下,白玉堂扫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一眼,扯动绳索呼唤同伴来汇合。这些僵尸身手不差,营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众人还是一起行动得好。回来的只有八个人,其中两人身上还带着伤。此地不可久留,白玉堂将“避瘟丹”分大家,绕过那些血腥的尸首往前走。“老吴他们……怕是回不来了……王哥,放下我吧……我大概也……”伤得最重的小李被同伴架在肩上,一瘸一拐地跟在大部队后面。他腰间的绳索断做两断,一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大力扯断,上面沾染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另一头则断口齐整,显然是刀剑所致。“说什么呢!”架着他的小队长低喝道,他身上也有些利爪的抓痕,“抬抬腿,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小李轻笑了一声,绷带下的双眼更加空洞迷茫了。又不知走了多久,王队长只觉得肩上的分量越来越重,自己的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眼睛开始迷蒙起来,前面的队友似乎越走越远。忽然,他脚下一个趔趄,和小李两人一齐摔倒在地上。看着围上来的队友,还有眉头皱得死紧的白大人,王队长第一次觉得,自己大概也回不去了。“白大人,”王队长缓缓开口,竟然感到一丝轻松,“白大人,您看出来了吧,我和小李不能再走了。”“吃药。”白玉堂没有抬头,只是把手中的丹药往小李口中塞,小李的下颚已经僵硬了,大片大片的褐色斑点浮上了脸颊,他的身上也缓缓漫出一丝腥臭的味道,在白茫茫的雾色中显得如此不详。“白大人,别再白费力气了。”王队长把药瓶塞回队友手中,搂住已经探不出气息的小李,“小李割断绳索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妙了。老吴咬了他,然后咬了我。”“不,一定有办法的!你起来,你们起来,我带你们回去!”白玉堂拉住王队长的手,就要把他扯起来,“你只是受伤了而已,起来!”躺在地上的小李竟在此时有了生气,缓缓伸出了深褐色的手,勾住了离他最近的队长的脖子……“大人!”七八只手伸过来,扯开了白玉堂,拖着他远离伤痕累累的两个人。“兄弟们,走吧!”王队长笑了起来,“别让自己受伤!年年记得给老子多烧纸钱!”王队长扯过长刀砍断小李的脖子,反手横过自己的脖颈儿……“不!!!”冲天的血气引动了迷雾中暗藏的妖物,幢幢黑影朝着几人缓缓压来……第一百零四章 绝路逢春冲天血气搅动了原本死寂的辽军大营,萦绕在众人身边的白雾似乎也沾染了不详的血腥。黑影一个接一个出现在众人周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四面八方隐隐约约都是那些怪物,明明已经越过辕门了……什么时候被包围的?似乎已经没有再跑的必要了,白玉堂缓缓抽出雁翎刀,又撕下一条布料把刀缠在手中,其他五人见状,也咬牙皆备起来,恶战在即,他们的对手可都是不怕疼痛的死人。一丛丛幽绿的灵光蓦然亮起,利爪夹杂着劲风从四面八方袭来。白玉堂一马当先,横刀向敌人砍去……银光闪过,断肢和浓黑的血液漫天飞撒,战况逐渐激烈,战场上却只听得到刀剑砍入肢体的沉闷,血液四溅的轻响,还有那幸存者粗重的喘息。天不知不觉亮了,雾似乎变得更浓了些。激战一夜,所有活着的人都精疲力尽了,不知疲倦的僵尸却还源源不断地涌上来。“白----白大人,呼----这些东西太缠人了……”一个士兵擦了把脸,露出一口血迹斑斑的牙齿,“你一个人,能走出去吧?”“不!”白玉堂抬脚踹飞扑到面前的僵尸,反手一刀戳进另一只僵尸的眼眶,“是兄弟就一起走!”“哈,有你这句话,我们死都值了!”幸存的侦察兵相视一笑,都看到了对方身上的咬痕,之前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普通人一旦被咬就会变成僵尸的同类,他们已经回不去了。“白兄弟,你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年岁较长的副队长叹息道,“可是……我们都被咬了。”话音刚落,远处又出现了摇晃的身影。没人想过这会是一场有去无回的侦查,但当他们真的面临死亡的那一刻,曾有的惊讶与惶恐便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为庞家军的骄傲----即使全军覆没,也要完成任务。“我们只能牵制一会儿,你快回去报信!”伤痕累累的士卒冲向最后的战场,留在原地的人却无论如何也不忍离开。“走啊!别让我白死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白玉堂忍痛转身,冲着相反的方向杀去。他本就武艺高强,之前在火之卷的护佑下也只受了些轻伤,眼见同伴牺牲自己为他争取机会,激愤惊怒之下,一时间竟然冲出了包围圈。刀剑声渐渐远去,突围而出的青年尽力奔跑,一路上不知道被绊倒多少次,又砍到了多少追上来的怪物。恍惚间,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幢黢黑的辕门,冥冥中有那么一股力量告诉白玉堂,只要越过了辕门,他就能回去了。那粗木搭成的大门近在眼前,却又仿佛在千里之外,周围的气息厚重万分,好似巨山当头压下,直叫人喘不过气来,又如深渊巨浪,回旋缠绕,让人无处可逃。短短几步就好像踩在冰凌上,白玉堂咬牙,拄着长刀一步一步往前挪,在实质一般的窒息中挪动。阴冷的空气一波接一波地从辕门涌来,打得人晕头转向不辨方向。寒气沾身便化作附骨之蛆,不断侵蚀着青年的脏腑。白玉堂只觉得脚步越来越重,眼皮也越来越沉……恍惚间,他摔倒在地,早已没有知觉的四肢还忠实地执行主人的指令,拖着同样僵硬的躯干往前爬。这是……要……要死了吗?白玉堂迷迷糊糊地想着,仍然努力的向前爬着,有些困惑,又有些不甘……死气自足心钻入,一点一点往上爬,滑过脚踝,漫过膝部,攀上了腰腹,一口一口将垂死的男人生吞入腹。正当寒气越过腰腹,即将淹没心脏的时候,白玉堂胸口忽然一暖,怀中的“火之卷”忽然发起光来。小小一片玉简放出了夺目的光芒,纠缠在胸口的魔爪顿时缩了回去,光圈逐渐扩散开来,居然将迷雾中隐隐绰绰的怪物都逼退了几分。白玉堂蓦地睁开双眼,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撑着身子又站了起来。牺牲了那么多才走到这里,他怎能辜负同伴的期望?还有人等着他回去!有了“火之卷”的温暖,虽然脚步依然沉重,心头却清明了许多,他踉踉跄跄的冲过辕门,那山海一般的压力才蓦然一松,整个人也拉着不住地再次跌坐在地上。白玉堂回头望向两根高大的辕柱,戚然低笑----他锦毛鼠白玉堂,居然也会有迫不得已抛下同伴的一天,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就是天书的力量吗?这样一个无能的他,还有何面目回去,哪里能回去,哪里配回去……还未离开险地,心魔却又复生。“火之卷”蜷在他怀中,拼命闪烁了几下,似乎想要唤回他的神志,可还是无法阻止失神的人往回爬。正在这时,远处有人飞奔而来,一把捞起地上的白玉堂,拖着他往外跑。“你是……”涣散的眸光勉强凝聚起来,不一会儿又被血色淹没,“啊!!!”沾满污渍的手几乎没有什么力道,三两下就被对方制住了。眼见怀中的青年再次陷入了疯狂,欧阳春无奈之下只得打晕了他。“师父,这不是白五爷吗?”艾虎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周围的诡谲,直愣愣地盯着欧阳春,“天呐,谁这么有本事让白五爷这么狼狈?!”“带上他,此地不宜久留。”欧阳春把怀中人交给徒弟,也不管旁边蠢蠢欲动的雾气,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嘿!师父您老人家等等我啊!”艾虎手忙脚乱地背起白玉堂,追赶上去,“不是那边啊,师父师父,不是那边,您又走错了!”山间的白雾浓郁了起来,渐渐的将辕门包裹了起来,辽军的营地再次隐藏在浓雾之中。昨夜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不曾流露分毫,连一丝血腥味儿都没能飘散出去。鬼营五里之外正是辽军真正的军营,天色微明,营地中已是换防的时候了。耶律宗琦早早地出了营房,往瞭望台走去。琼娥公主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他在营中走动,可一到晚上他还是不得不待在营房之中。昨天夜里,他心有所感,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都没能睡着。上了瞭望台,果然听说了昨晚旧营炸营的消息,耶律宗琦一皱眉,转身前往帅营。耶律琼娥端坐在帅帐之中,脸色说不上好看:“一群废物,就这样还能让人给跑了!”“大帅息怒!”即便有“天书”加成,制作一个僵尸傀儡也并不容易,他们不仅耗费了大量施法材料,还啊浪费了一个营的士卒。经过清点,昨夜损耗的傀儡士兵高达七成,剩下的傀儡撑不住下一轮损耗。“大帅容禀,那欧阳春完全不受阵法影响,心志之坚实属罕见。”更可怕的是这货还有一身难以言说的气运,每次都能误打误撞地脱离险境,“此外,昨夜还有一队宋军闯进阵中……然后……”“说!”“然后,有一人被欧阳春救走了……”校尉冷汗如瀑,仍然硬着头皮继续道,“不过其他人都死了,如果没有他们同时闯阵,欧阳春是绝对逃不掉的。”“你的意思是,欧阳春不仅自己全身而退,还带走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耶律琼娥摩挲着扶手,表情没什么变化,可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正极力压抑心头的怒火。“不……是两个人。”校尉小心翼翼地补充,“欧阳春入阵时身边就跟着一个少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