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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1 / 1)

道格拉斯的左眼被乱石扎碎,头颅鲜血横流,天灵盖上还留着白龙的爪印。他在地上颤抖着身体,手指张开,似乎在等谁将其握入手中。【对不起。】瓦什一怔,仰头去看龙。白龙修长流畅的躯体在月下泛着圣洁的光芒,此时安静地望着他,一只蓝眼睛里溢满悲伤。龙说道,【他强行夺走了你的生死权,我救不了你。】修士怔然道:“生死权?……”道格拉斯呛咳了一下,恢复了意识。龙不再说任何一句话,似在侧耳倾听着什么,那只湛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濒死的男人,指爪闪烁着寒光。下一秒,它便忽然俯下身,尖尖的指甲刺破了道格拉斯的胸膛!【这是他曾用以代替心脏的东西。】瓦什听到了木头破碎的声音。龙抬爪一提,一只方形盒子裹着黏液和碎肉,从帝国主教的胸前掉了出来。咔哒,盒子自己弹了开。瓦什一看,那是一只简陋的八音盒。他怔愣地将其捧起来,拨动发条,破旧的八音盒当即弹出了沙哑的乐音,如孤寂而洁白的蒲公英花种,随风流浪四方…………当赞美的旋律响起,我的心全然向你…………当圣灵的恩膏满溢,我的灵不再封闭……黑袍修士听着那熟悉的旋律,双眼产生了一瞬的朦胧。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那所恢弘威严,反射着明亮光芒的礼拜堂。一排排黑袍白绶带的试修士整齐站在墨绿色的台阶上,扬起一张张生机勃勃的脸,随着赞美诗的旋律,启唇吟唱,稚嫩的童声充盈了宽阔的梁顶。“当赞美的旋律响起,我的心全然向你;当圣灵的恩膏满溢,我的灵不再封闭。赞美的清泉如春雨沐浴,我心中的喜乐川流不息。赞美的音符如雪花飘逸,心中的暖流,冉冉升起……”修士出神地吟唱着昔日与同伴们一齐学唱的赞美诗。那时他站在唱诗班前方最中央的位置,歌声洪亮而诚挚。他赞美上帝,赞美圣灵,却在一丝漫不经心的余光中,瞥见了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试修士。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试修士,名叫道格拉斯·海登,是唯一没有被选入唱诗班的人。因为对方是莫哥尔族人,不该信仰他们侍奉的神明,自然没有资格来唱赞美诗。而那个时候,年幼的瓦什·波鲁,第一次涌起了“想为他做些什么”的念头。他将其他修士们奖励给他的八音盒擦得干干净净,拧紧发条一听,那只八音盒播放的正是这首《全然向你》。瓦什偷偷地将八音盒藏到了道格拉斯·海登的衣柜里,作为对方无法参与唱诗的一点弥补。因这份秘密的礼物,瓦什一连愉快了好几天。那份喜悦直至他发现了摆弄八音盒的道格拉斯后,达到了顶峰。瘦削的莫哥尔男孩独自一人坐在池塘边,偷偷摸摸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只小小的八音盒,珍惜地捧在手心里,让微弱的乐音一遍遍在宁静的灌木丛中回荡。那时,瓦什就想,无论对方是什么族的人,只要他有一颗感悟美与爱的心,就是一名合格的、一心向主的试修士。与他交好的同龄孩子有很多,瓦什·波鲁却在这个的人身上,寻到了莫名的熟悉感。他想要结交对方的心意,也是从那时开始的。****【想起什么了?】听到龙低沉的声音,修士晃过神,捧着手里的八音盒,含泪笑道:“没什么……就是,心底有种很怀念的感情……”这是他曾送给道格拉斯的八音盒,盖子边缘还刻有“波鲁”的字母。这么多年,一直被对方放置在心口的东西,竟然是它。忽地喧嚣四起,火光划破了暗夜,龙与修士抬起头,天空蓦地下了一场杀气腾腾的箭雨!白龙将黑袍修士的身影挡住,吼出一声凶猛的龙啸,那些疾袭的箭矢要么当空断裂,要么扎在了坚硬的龙鳞上,没有伤到瓦什分毫。王城内高高耸立的五座钟楼接连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钟声,是危机降临的信号。白龙远远望见火光闪烁的哨塔,上面蛰伏的一团团黑影便是帝国的士兵,他们拉动弓矢,正对它虎视眈眈。这时,白龙四处张望,用宽大的龙翼遮住了一个瓦砾下的人。瓦什认出来,那应该是莱蒙·骨刺。钟声如勾魂夺魄的悼亡曲,扰动着所有人的心神。王城千家万户亮起火烛,见到圣玛利亚大教堂的残骸,以及那之上巨龙静伫的身影,纷纷失声大叫!宁静的夜晚霎时变得像尖叫的沸水。“罗兄弟……”瓦什吃力地握住龙的一根尖指,说,“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相信你是那个善良的好亡灵。你快带莱蒙走吧,别让帝国士兵逮到你们。”【那你……】“我没事。”黑袍修士说,“事已至此,我不怪任何人。若这是上天对我的考验,我将会坦坦荡荡地面对、战胜它。”龙哀伤地看着他,【波波鲁……】“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修士默默地望着白龙展开洁白的双翼,将昏迷的莱蒙·骨刺安置在背上。对方腾空飞起,卷起一阵飓风,一抹白色骤然消失在广袤似海的夜空和急遽洪亮的钟声里。他又环视了一圈圣玛利亚大教堂,以及修道院古朴雅致的小楼。辉煌不再,犹如一个时代的落幕,瓦什心酸地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眶。“瓦什……”一声微弱的呼唤从身边的碎石下传来,将黑袍修士吓了一跳。瓦什怔愣看去,见道格拉斯被压在废墟下,气若游丝地喘息。对方深紫色的脸犹如匍匐的尸鬼,骨节干瘪扭曲。瓦什将一块尖石攥入手中,看着道格拉斯垂死的脸,双眼忽地滴下泪水。“……你哭了?”对方微微一怔,“哭什么啊?”修士擦净眼泪:“你还活着?不是我的幻觉?”“我……没死……”道格拉斯咳嗽几声,“只有同时……摧毁大脑、心脏和眼睛,我才会死……这就是杀死亡灵的办法……”眼泪又溢满了眼眶,瓦什视线模糊道:“所以,因为你将一颗眼睛寄存在我这里,所以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死?……”“你这个可恶的疯子。”道格拉斯一愣,随即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他一直朝修士颤巍巍地伸着手,似在无声地乞求。瓦什·波鲁默然注视了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上前将其握了住。道格拉斯两只眼洞里凝着干涸的血迹:“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将你抓在手心里了,瓦什。”“……你大概是神志不清了。”“而且,你根本不必惊奇。”道格拉斯说,“我之所以失去大脑和心脏,只凭眼睛也能活……全都是因为……”“因为我还存着你那只眼睛。”“不。”对方道,“而是……这个理论,最初就是你提出来的。”瓦什说:“想将这个罪名扣在我头上么,主教?我压根不记得有那么回事。”“记不记得……无所谓了。”道格拉斯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吐出来似的。瓦什握着他冰冷干瘪的手,低声道:“你没有了心,你早已不会向上帝忏悔你的罪行了,道格拉斯。”“真正的上帝……根本不存在……”道格拉斯轻声说,“我们所尊奉的,不过一个存在于大多数人眼里的虚影……假若有上帝,那他的模样和性格一定千差万别……”“因为神只存于人心。”黑袍修士叹气道:“你难得说了句我赞同的话,主教。”道格拉斯说:“因为这就是你曾告诉我的,瓦什,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牢记在脑海里。”两滴泪落下,修士目光呆滞地说:“而我却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到底忘记了多少事情,我到底经历过什么……”道格拉斯一手死死抠着地面,说道:“瓦什……今日你救了我,我仍然可以……重新振作教会……”“不。”黑袍修士悲痛地摇头道,“别妄想了,道格拉斯!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能成为神的信徒呢?”道格拉斯仰头对着他:“那就你来当……主教。我无所谓……你可以自由地宣扬你喜爱的思想……我相信,对于信仰与真理的理解,你比我要睿智得多……”修士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可我已经厌倦了这种虚假的宣扬。而且我从未想过让所有人信仰一致……”道格拉斯咽下一口腥血,奄奄一息地说:“别这么任性了,瓦什……我们共享着‘生’,同样也相牵于‘死’……比起死亡,活下来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么……”“上帝、信仰、尊严又算什么,瓦什?它们哪里比得起生的分量。只要能活下去……信仰会重回你的怀抱,尊严将使你焕然一新,而你敬爱的上帝……也将在你的脑海里神圣如常……”“别这么说,道格拉斯。”瓦什·波鲁攥着手里的尖石,对准自己的左眼,凄凉笑道,“若是我听从了你……上帝、信仰和尊严,又有何价值,让我重拾对它们坚守呢?”“直到现在,我也愿意用我的性命去守护它们。”黑袍的修士说,“这就是我挥霍尽对世界的理想与希冀后,仅剩的勇气。”道格拉斯的声音戛然而止。修士用一只手按住发颤的手腕,流尽最后一滴泪,说道:“赎罪吧,道格拉斯。”“我将与你一起,面对死亡和审判。”瓦什将石块尖锐的边缘戳入自己的眼球,剧痛一瞬撕裂了光影,化为混沌。在道格拉斯绝望的喊叫中,他的双眼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身子歪倒下去,再无动静。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出现的赞美诗是《全然向你》第116章 他们的道路----我至死也不了解他。这个念头在脑中一晃而过。那颗眼睛破碎后,纷乱的光影投入瓦什·波鲁的灵魂,拼凑成一幕幕真切的画面。午后炽热的阳光,毒辣的皮鞭,旁人的讥笑,还有死尸冰冷的触感。他抚摸着那些流逝的生命,用锋利的刀刃细细割解,观察那腐烂的脏器和肌肉的纹理。瓦什有些想吐,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按照那只眼睛里残存的记忆行动。从出生到进入修道院,他走向那份不属于他的人生,寻觅着生命中的喜怒哀乐,最终寻觅到的只有一个五彩斑斓的人影。那个身影叫作“瓦什·波鲁”。“从今天起,你便正式成为亡灵研究的一员了,道格拉斯。”他见到了自己敬佩的恩师兼主教,鲍德温,不由自主地脱口说道:“感谢您,鲍德温老师。我将倾尽全力,不负您的期待。”他没费太大力气就掌握了基本的解剖技巧,下刀甚至比其他年长的医师还要精准。他从前溜出修道院偷偷割解尸体的经验派上了用场,再加头脑严谨,很快就平步青云,成了主教最得力的副手。“亡灵的生命力和战斗力让我们叹为观止。”他曾听醉后的鲍德温吐露了心声。这个笑容慈祥的主教嗤嗤冷笑,说着与平素大不相符的话语:“若能利用亡灵,或许有朝一日,就能将更大、更多的权力收入囊中,千年万载,永守王座……”他对鲍德温这一番话嗤之以鼻,但毫无疑问,他也渴望着对亡灵更深层的探索。鲍德温毕竟年长,偶尔精神不济,他便任劳任怨地接手,卖力地进行研究。他头脑精明,手腕灵活,不消半年的功夫,便可随意调用大部分权限。鲍德温见他比一般医师踏实肯干,且不索要名利,更是将机密文件给他阅览,让他能够第一时间掌握进度资料。除了进行亡灵研究,他还研制了一种存储记忆的“道氏球”。他们调配出一种能够刺激大脑的药水,浸泡脑组织后将其引出,注入眼球,便可得到各式各样的化学素。那些化学素是引起“记忆”的重要物质,在眼球里搁置的时间一长,就会显出四大情绪基本色。原本无人关注他进行此项研究,同时“亡灵研会”取得了重要进展,他们能够提取出亡灵体内的一种“素”,从而达到个体增殖的效果。这令众人欣喜若狂,但随之的问题来了----即便有增殖素,他们依然无法解释“亡灵”的生理运作机理。有医师运用教内的观点,认为亡灵体内蕴含的是“破碎的灵魂之力”,让其拥有了部分生理机能。他对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嗤之以鼻,但也毫无头绪。时光荏苒,而研会的进度就卡在之前的谜团上,久不得解。那段时间他被分去修道院作教士,重遇自己的友人。他每晚秉烛阅读友人的著论,几乎都把那项研究抛在了脑后。他悉心将瓦什·波鲁全部的手稿作好注释,加以整理,却再也没有到对方面前畅谈,不知道是那份被重视之人讥刺的自尊心作怪,还是悬殊的身份已在两人之间造成了难以跨越的隔阂。他不想去见对方,也不敢。然而,他没有想到,最后一次见到瓦什·波鲁,却是在教会监狱里。****----这篇文章动摇了教会的根基。依我看,我们该将瓦什·波鲁这个可恶的异端处以火刑。他面色惨白地坐在教会的议事厅里,打量着桌旁众人那一张张严肃的脸。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教会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如今的他也只配坐在末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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