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二抬眼,眼神里波光荡漾,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其实这个选择并不难,一句:想必卫家主还有别的法子,直言不讳吧。没错,卫斯是有可以规避风险的法子,他可以让自己的损伤降到最低。我需要一个媒介,在我和洗显之间充当传导作用。不用细言都能猜出充当这个媒介很危险,但是莫二甚至没有犹豫,放在往常,他一定会来来回回思量自己的利益,但眼下,他甚至想不起这茬,直接应了下来。可能会死。卫斯阴森开口。莫二不置可否:卫家主动手便好。他当真就那么好,值得你以生命想博。莫二的不管不顾,让卫斯很不喜,他几乎气急败坏,语气极差,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宛如困兽的最后一博。这个问题太多人问过,似乎卫斯也问过。过去莫二给出的回答是什么,莫二自己都快忘记了。洗显好吗?不好,洗显脾气差,性子轴,不懂变通,想来想去,还真和莫二欣赏的人不同,莫二喜欢聪明人,因为聪明人懂得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和底线,相处起来很轻松。洗显不是这样的人。他和聪明之间甚至隔着天堑,他会傻兮兮地思考洗玲珑的利益,舍不得用她换取自己的利益,会傻兮兮考虑洗玲珑的幸福,即便洗玲珑素来瞧不起他,他会考虑满城的百姓,即便是担上骂名。但是就这么一个不剔透的人,却莫名真得可爱。或许是被洗显的傻气传染了吧,莫二才不记得谋算自己的利益。这是莫二私事,卫家主又何须追根究底。莫二不想提起洗显。好好好三个好字,一个比一个吐字有力,卫斯气急,轻哼一声:那便二王子准备好了。莫二冷静:我需要如何做?握住洗显的手。卫斯的口气更冷。莫二紧紧攥着洗显的手腕,触感很冰,与自己火热的掌心截然相反,这个人还有呼吸吗?他颤抖着手靠近洗显鼻间,感觉到还算温热的气流,一颗提起来的心才算放下。活着便好,活着便好。我会为你伤心,只为你这个人伤心。莫二不知怎么想得,靠近洗显耳畔,轻声讲道,就好像声音一大就会惊醒他,那般的小心翼翼,卫斯前所未见。够了,准备好。卫斯打断莫二。他运起密功,炙热的气流穿过莫二,好似烈火焚身,并且越来越热,似乎有人将他架在火上烘烤。莫二的额角全是水,汗水迷着了眼睛,顿时连眼都睁不开。如果你晕倒了,一切就白费了。意识早已模糊的莫二,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这句话,一下子像是被雷击中,瞬间清醒了起来。他咬牙承受着。转而炙热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寒冷,刺骨的冷冽让莫二瑟瑟发抖,一瞬间,他觉着自己的血液都已经结冰冻结在了一起,他的手已经没了知觉,唯一的念头就是,握住,握住这双手,不可以松开,一定不能松开。卫斯十指变换,数枚银针飞舞,皆落在了洗显的要穴上。莫二一直看着,即便他话都讲不清楚,依旧讲道:卫斯,你千万别做什么无用的举动。卫斯不置可否,莫二认识穴道他一点都不惊奇,惊奇地是即便这样了,还时刻关注着洗显的情况,自己都坐不稳了,还关心别人。卫斯声音沙哑:什么无用的举动,你既然担心我动手脚,又何必求我帮忙。莫二:我不知道,我觉着我看得透你,又觉着看不透。卫斯轻哼:还有你看不透的人,你是看不透还是不愿看透。说话间,卫斯收了针。好了。卫斯话音才落,莫二就坐不住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昏死了过去。其实莫二一直在硬撑着,全凭一口气吊着,眼下听闻洗显没事,这口气散了,便人事不知。不断有鲜血从他嘴角流出,好似一个破败的娃娃。卫斯凝视着他: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说话的同时,卫斯手搭在莫二手腕上,他的脉搏很紊乱,似有似无,好似下一秒就要消失。莫二的心不在自个身上,但自个却控制不住这颗心。那日为何要遇见,为何要遇见,若是不相遇,不相遇该要有多好。卫斯哑然失笑,笑着笑着,眼泪竟然出来了,原来自个也有泪啊!当真是讽刺。要走的步伐终究是落不下,三枚银针封穴,为莫二留下了一丝生气。老先生,余下的就交于你了。卫斯淡漠道。最后看了一眼,卫斯推门而出,边走边告诫自己,不能在看了,在看恐怕自己忍不住,一剑劈了洗显。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沉重的心事掩在暮色里,孤独的身影被逐渐发大,拉长,出了这扇门,卫斯又是卫斯了,阴郁恐怖的卫家主,看不清深浅的卫家主,冷心冷情,行尸走肉。洗显身体素质好,自然比莫二先醒过来。他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夕阳西下,落日的最后一丝光虚虚晃在他身上,那么暖,那么温柔,好似缥缈梦境,其实这三天他做了一个美梦,梦里的情形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他似乎瞧见了莫二。第48章 第四十八章洗大公子,您醒了,我这就去找王妃过来。察觉到洗显清醒,最近服侍的医者行色匆匆,急着去叫玲珑来。洗显刚醒,反应了好一会后问:莫二呢?二王子尚未醒来。医者小心翼翼观察着洗显的神色,这些时日来,他听闻过不少洗显和莫二的关系,眼下,越看越起疑心,尤其是洗显的反应,好似这种言语不清的关系又坐实了不少,因此嘴上恭敬,心里也少不了鄙夷。洗显不思其解:怎么回事?哥哥这次能醒来,还要多亏二王子,若不是他求卫家主救你,你多半就陪父亲去了,哥哥下次千万不可如此鲁莽了,毕竟父亲去了,玲珑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亲人了,若是你也不在了,玲珑歹要有多么伤心。日日来看洗显一次的玲珑恰巧赶上了洗显醒来,也听到了他的话,因此开口言道。这话理是不差的,但是洗显越听越别扭。不过月余,玲珑你就沾染了王城里讲话的习俗,事事只点一分,不过玲珑,我人笨,又不像莫二那般善于揣度心思,不清不楚的话我怎么能听得分明。玲珑不置可否:哥哥那里笨了。洗显苦笑:我那都笨,玲珑直言吧!你是我妹妹,你不会害我,而我也不会让你难做。算了。犹豫再三,先是玲珑败下阵来:等哥哥好点,你我在说吧!不在坐会?瞧着玲珑要走,洗显开口挽留。玲珑摇头:不了,哥哥。临走前,好似不放心交代,二王子还没醒,不过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也莫过于担心,自个养好伤要紧,过不了多少时日,他自然能醒。玲珑来得急,走得也急。行色匆匆的步履昭示着她的焦急,而洗显长叹了声。莫二人呢?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洗显转脸问伺候他的医者。原本医者不想答得,洗家早已今非昔比了,洗显的身份也远不如从前,他说好听点是王妃兄长,实则不过是一个随时能被人抛弃,一无所有的废物,要不然,为何王上一直没承认他是洗家主呢!没了洗家,单凭他洗显翻不起什么浪。想到这层,医者对洗显的态度不由得怠慢了下来。医者爱答不理随口解释了两句莫二的情况,虽然对方没说多少,但是洗显还是抓住了关键点,莫二为救他,将自己陷入了绝地。这个真是好笑,绝顶地好笑,他洗显何德何能,少了父亲,就连一个下人都敢骑在他头上摆脸色,而莫二为何救他,他哪里值得被人救了。越想越可笑,洗显不由得失笑,面皮抽搐,竟有几分狰狞。他在那?洗显凝声。医者敷衍:庆春园。庆春园紧挨着南偏院,用不了几步路,洗显立即起身,打算过去看看,然而他实在伤得不轻加之又是才从昏迷中醒来,哪能经得起这种折腾,才下地,就双膝发软,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一旁候着的医者也不见来扶的,平静地站在那看着。虎落平阳被犬欺,想当年,他洗显在番禺城是如何呼风唤雨,人人巴结,没想到,没想到,不过一年,一切就天翻地覆了,一个不入流的阉人也有胆子怠慢自己。洗显越想越气,他握紧手掌,即便手掌已经泛白,依旧没松下气力。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慢地扶着墙走出了院子。庆春园,西侧房。隔着一扇门,莫二就在门那边。洗显静静站着,他整理了下衣袍,让自己看起来一如既往,强悍不可侵犯。洗大公子。开门的人不咸不淡点了下头。洗显像是没看见:出去。屋子里的等着伺候的三个人依旧站着不动,洗显加大了声量:出去。几乎算是咆哮,盛怒的洗显格外煞人,锋利的,锐不可当的气势惊得所有人退了一步。出去。又是一遍,这次的音量低了下来,但是语气异常不善,像是淬着毒的刀锋,而每一个被扫视到的人,就好比被一条饥肠辘辘的毒蛇盯上了,只觉着寒气涌上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抖动。等着伺候的人颤颤巍巍地退了出门,即便是在门外,六月的天,炎热难耐,依旧觉着冷。洗显缓步行至莫二身边,莫二睡得很沉。紧紧闭着的眼睛,让洗显心里一哆嗦,这般安静,让他产生了错觉,就好像面前的这人已经成了具尸体,真真的莫二死了,他恐惧地伸手探查莫二的脉搏,发现手下依旧想起清晰有力的跳动,一颗无处安放的心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是胸口的位置。莫二,你为何救我?明知莫二听不见,但他依旧问莫二,那般急切,好似这个答案有着异样的魔力。贴近莫二,洗显才看清,莫二的左眼皮下有一颗朱砂痣,那般艳丽的红色,几近妖艳,如血一般的颜色越看越不吉利。他伸手缓缓替莫二遮住:老人说,眼下有朱砂痣的人生来命苦,怪不得你活得这么累。睡一会吧,在醒来,万事逢凶化吉。不知在安慰谁,或许是在安慰自己吧!毕竟莫二听不见。你怎么在这?身后传来一声冷厉的质问。洗显抬起头,往后看,是卫斯,由于逆着光,卫斯的神情看不分明,不过转瞬即逝的憎恨尚未逃过洗显的眼睛。卫斯似乎对自己有敌意。但是洗显想来想去,他压根不认识卫斯,何谈得罪他。滇越卫氏一向封闭,洗显见都没见过他几次,谈何得罪他,因此难免寒下了脸。一张俊脸上布满寒霜,生生多了几分肃杀破了原本的女气,美艳不可直视,竟叫卫斯看傻了眼,怪不得莫二会喜欢这人,但凭这张脸,到还有真有几分资本。不过一个男人,又不是女人,竟然也靠姿色过活,卫斯心生厌恶,不咸不淡瞥了洗显一眼。我来看莫二,跟你有何关系。洗显的直觉很灵敏,早瞧出来了卫斯的鄙夷,不过这二十余年,太多人在背后戳着他脊梁骨,洗显早就见怪不怪了,哥几个月前,或许还会跟他动手,但是时过境迁,他心境也平和了下来。卫斯轻笑:看他有什么用,你能做什么,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这三个问题把洗显问住了,是啊,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活着还要一次次依靠莫二出手,自己来这除了能给莫二增加烦恼,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