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吗?洗显笑了一声,很短促,那是善意的嘲笑。你忘了,我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了。可是我是第一次。莫二说。别怕,快结束了!洗显的声音很轻,低到即使莫二快靠在他身上了,依旧没有听清楚。当东方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地上,一切便尘归尘,土归土,没有任何一方讨到便宜,大梁因为措手不及损失惨重,而瓯越也没好到哪去,大半士卒拼死血战,活着的人所剩无几。不过好在大梁退兵了,后撤五十里,基本上从番禺城下撤离。谁是一身的血,尚隔着老远,一身戎装,满身血腥的玲珑手握□□,艳红的缨子似是被血染得更红,好似修罗,莫二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然而往城下一瞥,眼前的一幕让他久久无法忘怀。那般凄惨的场景,好似人间地狱。交错横卧着的尸体中或许有他熟悉的面孔,尤其是一瞥之间,那张绝望求生的面孔直直扎进他心里。那似乎是个年轻人,稚气未脱,对生充满了渴望,那双眼睛,满怀期望又不敢置信,早已浑浊了的眼球中,莫二觉得看见了自己。别看了,死亡是战争不变的旋律。玲珑冷静地讲道。莫二一向佩服这个姑娘,她的胆识谋略丝毫不差于男子,甚是更优,如此心不跳手不抖,平平静静,冷冷清清,似乎她经历的不是一场生死之战,而是游园花会,眼下的也不是鲜血淋漓的尸体,而是朵朵鲜花。我想我知道。莫二如此回答,也是如此安慰自己的,战争避免不了死亡,没有谁对谁错,只是立场使然,但是他骗不过自己,战争本来就是错误的,即便是打着正义旗号的战争,不过也只是目的正确罢了。洗显!伴着一声惊呼,莫二的思绪被扯了回来,他下意识伸手稳稳接住往后倒的洗显,动作太急,以至于他差点没被洗显带倒。莫二显然是急了,音量不由得加大:怎么回事?反倒是玲珑一反常态的冷静:应该没事,可能他撑着自己的那点力气耗尽了。瓯越王宫里,大梁退兵五十里,解了番禺城的燃眉之急。莫一边下令加派人马赶去周围五城抽调兵壮,以保番禺城安慰,边大摆酒席,庆祝此番得胜。一时间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彼此推杯换盏,紧绷着的神经全松懈了下来。而莫二不在崇德殿,而是等在南偏院。隔着门,不停跺步,一门之隔,宫中的御医正给洗显瞧伤,听闻里面是番禺城最好的杏林国手,落在他手里的人,就算已经到了鬼门关也能给你拉回来,但是莫二的心却总是跳得很快,越发不好的感觉不断在心里酝酿。怎么样?老国手才迈出门,就被莫二一把揽住,急切地问道。哎一声长叹,让莫二觉着事态不对,顿时心纠了起来,不上不下,喘息都困难。到底怎么样?莫二连礼数都顾不上,差点没摇着老国手的肩膀逼问,但奈何老国手的岁数真不小了,受不起这份折腾,因此莫二生生耐下几欲发狂的冲动。老国手慎重地开口,以极为温和的措辞表达了洗显的状态很不好,基本上离凉不远了,而且他还没有法子,顺便表达了一下惋惜之情还有让莫二切莫过于悲伤。莫二听得一脸懵逼,傻愣愣地问:什么意思?老国手实在讲了太多,莫二脑子没反应过来,没怎么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谁都知道莫二不可能听不明白,不过是在装糊涂罢了,老国手又一次无奈叹气:二王子,老夫尽力了。莫二依旧不信: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滇越擅长医理,或许卫家主能有法子。老国手思量许久,给莫二指了条路。莫二听闻后,直奔崇德殿。此时崇德殿内,莫一正大摆庆功宴,只有有点地位的都在,而莫二在众目癸癸之下,强行挥开守卫,冲上了大殿。老二这是怎么了,如此急躁,这可不像往常的你啊。莫一似笑非笑,莫二刚刚在哪,他心里有数,这么问不过是多此一举。莫二这才冷静了点,平静地行过礼,直勾勾盯着卫斯:王上,我寻卫家主有急事,不知可否莫一:何等急事?莫二一时间支支吾吾,有些话堵在嘴边,不知道该如何交代。但是洗显的情况不容乐观,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顿了半晌,沉稳道:事关洗大公子。不用细听,一声接着一声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就连莫一也顿了一下,许久,似乎才反应过来,打趣道:老二,你可真是痴心不已啊!洗家失利,莫一早有放弃洗家的打算,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因此洗显可有可无。莫二又何尝不知道,不过那日洗显问得那句:若不是洗家人,你还会为我难过吗?一遍一遍在莫二耳边回响,其实洗显早知道了吧,成也是洗家人,败也是洗家人,抛去他的身份,又有谁会为他难过。会有那个人吗?或许玲珑会吧!但是也许只是偶尔间能想起这个人。莫二不知为何开始心疼洗显,那个人啊,其实还不错,赤子心性,对重要的人,恨不得把一颗心捧出来给他,傻乎乎地为别人考虑,虽然是那么不成熟,幼稚,但是他的心啊!招之若现。还望王上应允。莫二一撩袍袖,直挺挺跪在地上。莫一轻笑,一张脸也看不出深:老二啊,这事主动权又不在我手里,我岂能以强权强压洗家主答应,不如你直接问他。场面瞬间沉寂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卫斯。卫斯不动声色:二王子,我有什么理由要救洗显?理由,莫二还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给卫斯的,但是洗显,洗显,洗显该怎么办?卫家主和洗显关系算不上好,自然没理由救他,不过就算莫二求你了。莫二唯一能做的就是恳求。求我?卫斯突然哈哈大笑:二王子啊,臣可担不起你这声请求。卫斯态度坚决,似乎已经将话说绝了,没了回旋的余地,但是,但是莫二还想再试一试。他双手紧握,自战场上下来,还没顾着梳洗,一身的狼狈,与当场的许多人都格格不入,就好比他和洗显一开始就在番禺城和人格格不入,一个不成器的洗家公子哥,一个心机歹毒的杂种王子,他和他,自一开始或许就被一根无形的线连在一起。一撩袍子,莫二冲着卫斯的方向猛然一拜,哐哐三个响头,地板咚咚作响,即敲在了卫斯心上,也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莫二身份在不吝,也是瓯越二王子,他为君,而卫斯为臣,自古只有臣拜君的份,何时有了君拜臣。莫一显然被惊到了,顿了几秒:老二这是干何?莫二不置可否:求卫家主救洗显。卫斯不应,莫二又重复了一遍:求卫家主救洗显。重复了三遍,卫斯终是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想救洗显这是其一,莫一想彻底断了洗家这是其二,这个人他救不了,也不想救,但是,但是他的心在痛,洗显有什么好,他百无一用,他愚蠢傲慢,就那么一个人就能让莫二如此上心,甚至连脸面和尊严都顾不上。这个洗显到底好在那了,是不是真如了那句,脸,洗显那张脸长得好看。不过就是具皮囊,百年过后不也是一具枯骨罢了,这般当紧又有什么用。卫斯低声笑着,沙哑的笑声竟然有几分阴郁。老二,注意身份。莫一先发了话,事态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不喜欢这种摸不清看不透的感觉,一点也不喜欢,不过洗显,还是死了比较好,虽说洗家伤亡惨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吞下洗家剩余的实力还是好的。现在莫二那还能顾得上这些,身份,他的身份当紧吗?一个放不上台面的二王子,有什么重要的,又有什么当紧的。第四遍,莫二第四遍请求卫斯。第47章 第四十七章二王子,若是我救不了他呢?卫斯终是不忍心,或许莫二忘记了初见的光景,但是卫斯却始终忘不了那日伸在他面前的那只手,握住了不仅仅是自己的手,还有那颗敏感的心,一眼便是一生。老国手说,若是你救不了,那洗显便无药可医,若当真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是他的命,谁也怪不着谁,但是如果是我没尽心,误了他的命,便是我的过失。你的过失!你的过失?卫斯口吻不善,他与你无亲无故,是生是死,跟你有何干系。话是这样没错,无亲无故,无亲无故,但既然认识了,便就有了联系,又岂能称得上无亲无故。莫二一言不发,但那双眼睛里却透露了一切消息,那般的倔强,那般的决绝,豁出去的不顾一切,震惊了卫斯,让他失了分寸,不禁遮面苦笑。洗显啊!洗显,我当真羡慕你。你何德何能遇上了莫二。帮还是不帮,他早已没了不帮的立场。莫一最快捕捉到了卫斯的波动,抢先开口:老二,又何必难为卫家主,这是洗显的命,怨不着任何人。王上有事依仗于我,而我也有事情拜托王上,不如王上念在兄弟之情亦或者别得什么,咋俩都各退一步。莫二直接指明了莫陆的事,既然想要他背锅,那么洗显这事就要依着他,否则这锅就自己背。莫一被刺了一下,不过他依旧面不改色,笑吟吟:那的话,洗显好说歹说也是玲珑兄长,洗家主独子,孤岂会置他于不顾。老二可真是关心则乱啊!莫二没了心思和他一来一往打太极,既然莫一松了口,一切便就由他分说去吧,而让莫二心生不满,欲与之争辩得则是前半句,似乎提起洗显,加在他前面的赘述总少不了玲珑兄长、洗家主独子,洗显这个人的身份反而被冲淡了。他就只是他,不是任何人的附庸。莫二很想帮洗显争辩,但是讲了也不过是纯费口舌而已。既然王上发话了,卫家主可否愿意?莫二的视线像一把钩子,直勾勾穿过卫斯的一切防线,射进了他的心中。愿意吗?不愿意,他不愿意救洗显,一直都不愿意。但是莫二在求他,他不愿意辜负莫二,那年当真不该来番禺,不来番禺便见不着莫二,见不着莫二就不会心软了。他的这颗心太软弱了。卫斯闭眼,轻叹了一声:带路吧!洗显的情况当真不好,基本上是在黄泉路上徘徊,他有法子救,不过这个法子对自己的损伤会很大,用滇越卫氏不传的密功为洗显导气,并配以银针保全经脉,方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然而施展密功对自己的功体损伤会很严重,既有可能洗显没救回来,自己反而落得更他一样的下场。卫斯打退堂鼓了。他犯不上为了洗显,折损自己,他犯不上,只要告诉莫二,这人他救不了就行。可惜他胸膛里跳动着的这颗心太软弱了、太容易心软了。只要一望见莫二,他就没了勇气。卫家主,可有法子。卫斯太沉默了,沉默到让莫二看不透,既然看不透,便容易生忧虑,有了忧虑便容易害怕,是的没错,莫二害怕了。他害怕的情况算不上多,但也绝对不少。他怕自己殒命,过去的二十余年来一直设法保全自己,装疯卖傻也罢,机关算尽也罢,为得不过都是自己。然而,此刻他有了新的恐惧。他怕洗显殒命,什么时候起,到底是什么时候起,洗显在他心里的位置竟然这么重了,这种感觉不仅不对也不好。但是早已无法抽身而出了。深陷泥潭,退无可退。我的确有法子救他,不过若是我救他,对我自己则会造成很大的损伤,轻则功体被破,卧床不起,重则殒命。卫斯是故意的,他可没有成为默默无闻的英雄的觉悟,捂住自己的伤口自怜自哀,他就是要莫二知道,如果自己救洗显,自己会受伤甚至会死,他要莫二痛苦,要莫二难过,要莫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