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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1 / 1)

朕已经叫人拿着圣旨去了。左正英神色稍霁,正要说话,又听见李宣紧跟着一句:就怕追不回来。左正英愣住了,朝中如今当用的他谁都可以想得住,唯独这个龙金山,是草莽出身,不听大局,只凭一腔忠义,他忠的不是大楚朝廷,而是心底里的那杆秤。完了。左正英越想越觉不妙,眉头倏然一蹙。李宣赶忙走下来,抓住他的手摇撼:左大人。左正英看了看李宣,发直的眼渐渐回神,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宫侍顺势递给左正英一碗参茶。喝完之后,左正英觉得心里那股尖锐的疼痛稍停了停,只是有些头晕,他多坐得片刻,便起身,反手握住李宣握他的那只手。这一个眼神看得李宣心中难过,左正英年纪大了,眼皮层层叠叠将一双精光四溢的眼裹在里头,到南州后,这双眼睛一天比一天发黄,发红,老人家脸上的皱纹如同融化的冰块,表层皮肤越来越松。左正英两只手将李宣的手握在掌中,温声道:老臣去见见这两家人,陛下用过晚膳了没有?一整日李宣都忙着处理六部送来的文书,没完没了地见大臣,从北方下来,折损不少官员,都要填补上去,他只有叫御史寺的韩松,麟台临时任命的一个主事过来,在册的档案大量遗失,今日才安排下去补撰。然而只要多过一天,死在路上的官员,他们的坑必须立刻填补上,否则偌大一个朝廷,竟无力运转。幸而还有大半州府能够自行运转,除了南州直接被北方朝廷接管,随着坎达英南下,整个大楚朝堂近乎失灵,沦陷各州互相消息不通。李宣一度担心坎达英会延续黑狄的作风屠城,跑出去的探子要么没有探到消息,要么一去不返。这节骨眼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如果北方遭到屠城,便会有大量难民从死城四周向南面逃亡,南州尚未有成批量的难民涌入。然而这样的日子,十分难捱,脑门上悬着的利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将人的头颅扎出一个洞来。李宣艰难道:太傅且去,不必理会朕。左正英整肃容色,轻拍了一下李宣的手背,疲惫不堪的双目注视他:陛下的龙体,是国事。您的身前有千万人为您遮风挡雨,但您自己得撑住,没有了龙脉,就要改天换地,臣民们所依附的根本,就会烟消云散。陛下一定要保重龙体,为我大楚繁衍后嗣,江山才可千秋万代。左正英的手掌将李宣的手紧紧合住,看了他一会,直起身,闭眼长出一口气,步履蹒跚地走向殿门,摆手示意宫侍不用搀扶,迈出门去。·是夜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宋虔之不得不命人就地安营,在郝九的带路下,一半人马住进村子,另一半就在村外不远处的平地上扎营。牛油蜡烛微弱的灯火在营帐里晃动,帐子上映出男子精壮的前胸与消瘦的腹部。宋虔之舒展双臂,换了一身里衣,白衣胜雪地盘腿坐到榻上,小指勾住脖子上的红绳,指头黏在那玉佩上,说不出怎么回事,就觉得安心。大雨冲刷在头顶的帐篷上,犹如万马奔腾,践踏着人的头皮冲撞过去。宋虔之喝了贺然送来的药,帐篷底部水流潺潺,原本四周都是扎紧了牛皮,被激流冲刷了一个时辰,索性宋虔之把榻和桌子都架高,任凭流水从地下冲过去。侯爷。贺然出声。宋虔之看了他一眼,手指离开玉佩,捻起被子一角。咱们还要赶路多久才能到循州啊?贺然不安地问,他趿着一双草编鞋,水流在地面形成食指深的一层浅膜,冲得贺然两只脚都冰冷。上来。宋虔之拍了拍榻。贺然看了他一眼,为难地低头,他光溜溜的脚丫子在水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用被子擦,没事,等太阳出来晒就是。贺然大着胆子,跟侯爷挤到一个被窝里,两人睡得远,中间被被子分得明明白白,互相挨不着。像现在这样每到一个村就停下来整队,再有十来天,就能到循州最北的城镇。宋虔之侧身把蜡烛吹了,左右无事,正好睡觉,刚把眼睛闭上,脚碰到一只冷冰冰的脚。他眼睛睁开,在黑暗里朝贺然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孩子也闭着眼。这么冷?宋虔之自己脚暖和,凑过去贴到贺然冰冷的脚背上。不、不怎么冷。刚才水里泡的,贴一会就不会冷了。这一路辛苦你照看我,你想要什么,告诉我,等你回去寨子,我让人给你备一份厚礼。大雨迫使宋虔之要让军队停下来,时辰尚且不晚,还没入亥,睡觉早了点,不睡又无事。贺然又说他中的毒,不宜饮酒,这下子只有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然而眼睛一闭上,就忍不住想循州到底什么个情形。宋虔之已经失去陆观的消息好几天,大军出发以后,循州再也没人来信,开打没开打,谁占赢面,遇上什么困难没有,一概不知。有时候夜里不好睡,一晚上宋虔之要从浅眠中醒来三四次,再把被子往怀里一卷,当是个人抱着,方能安宁一些。原他也没这种毛病,宋虔之想来想去,觉着人当真不能惯着,从前他什么毛病也没有,跟陆观在一块之后,娇气的毛病越养越多。索性趁现在没在一处,想改改,反而越改越是想他。昨天一早醒来,衬裤和床榻竟然湿了一团,搞得宋虔之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只得捂脸默对一床狼狈。他打小就在周太傅一身正气的教养下长大,入了麟台,或有应酬,都是点到为止,连自渎的时候也少之又少,忙起来两三个月也不想一回这种事。谁知道这一路行军,白天黑夜都在排事,见不完的人,做不完的事,竟还溢了宋虔之想得出神,一条胳膊枕在脑袋下面,贺然问了两遍他才听见,猛然回神。不想,忙起来哪有功夫想,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再说了,你还小,不知道,男人与男人在一起,同夫妇之间,总还是有些差别。什么差别?贺然眼睛发亮地盯过来。宋虔之支吾片刻,无奈道:你就不能想点别的?你就不想家吗?贺然不以为然:好男儿志在四方,而且我这个年纪,正是应该知道些事的时候,在我们寨子里,十四岁就该知道怎么办事了,我这都要十五了,要不是打小学医,还没人同我讲。我现在也没个睡不着的时候能想的姑娘,我会不会跟你们是一样?一样什么?宋虔之咀嚼出了味儿,一巴掌拍在贺然额头上,小毛孩子,等你有喜欢的人了,他是个男人你便喜欢男的,他是个姑娘,你就老老实实去成家生孩子。这有什么好想的?我怎么知道喜欢不喜欢?我心里总要先有个喜欢的样子,再去找吧?宋虔之抱着被子翻向里侧,把后脑勺丢给贺然:那还叫什么喜欢?两情相悦,是天定,你要是照着喜欢的样子,不曾动心的时候,何来喜欢的样子?那叫自以为是。等那个人出现,你自然就知道了。帐篷里安静了一会,唯能听见铺天盖地的雨声,贺然冰冷的两只脚贴上来蹭宋虔之的脚和小腿取暖,动作很轻,似乎怕宋虔之一脚把他踹翻下去。这么两个人挨在一起,宋虔之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他呼吸紧了一下,恢复平静。☆、惊蛰(玖)侯爷。宋虔之毛躁地翻身回来对着贺然,皱起眉头。贺然缩了下脖子,奓着胆子问了:京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听人说,京城里遍地都是金子,连皇帝老爷用的那个恭桶,都是金子雕的。宋虔之木着脸:连皇帝老爷拉的屎都是金疙瘩。贺然嘿嘿笑,两只手臂像蚕蛹般把自己抱着,朝前耸了一下,脸杵到宋虔之跟前,我们那里穷乡僻壤,没什么见识,侯爷不要笑我。没有没有。宋虔之想起一件事,问贺然,你们寨子里那位主君,很信任你,你也精通土话和官话,想没想过将来入朝为官?那还要好好读几年书,我知道十五岁才能考,我还没到年纪。宋虔之想了想,十五岁其实也为时尚早,等回去以后要跟朝中几个大人商量,说服李宣,有些祖制是时候修正了。譬如说男女十三岁便可成亲,身量尚未长齐,也过于早了些,对女子更是,生孩子对女人而言都是鬼门关上打转,十四五岁生产难产的妇人远比二十三四岁难产的妇人要多,这本是在太医院与人闲谈时随口聊到的,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循州,听着帐篷上冲刷的大雨声音,空气并不冷,带来的是恰到好处的凉爽,偏这一根线头冒了出来,宋虔之暗暗记下。我想好送你什么了,你听听看,若是不喜欢,就换一样。你若是不急着回去,到时候跟我去一趟南州,在南州买一套科考用书,你带回寨子里。那太好了!贺然叫道。宋虔之见他还是孩子心性,不禁笑了起来。不说话了,快睡觉。宋虔之说完就闭上眼睛,没消停到一刻钟,就听见贺然小声地问:侯爷,你睡着了吗?宋虔之打定主意不理他。贺然自言自语起来:我想过了,将来我就找陆大人那样的,踏实。宋虔之睁开眼睛看他。贺然嘿嘿一笑,笑容带着少年人的爽朗无邪:侯爷不知道,你中毒的时候,陆大人每天|衣不解带地忙前忙后,叫你没叫上一万声,那也有一千声,都告诉他你听不见,陆大人还是坚持要把你叫醒。陆大人抓来一个獠人巫医,那巫医叫陆大人去找漱祸,他才上我们寨子找的,也是巧了,原本只是借道,竟然用得上装装样子收的漱祸。亏是遇上我,陆大人以为是毒物之间相克,大量提炼漱祸真同那巫医所说可以救命,当时侯爷昏了好几天,陆大人也是关心则乱。也是那么巧,让我撞上,所以才决定将计就计,看那巫医想做什么,结果发现他忠心于宋州一员守将,叫赵瑜的。你说谁?这个名字对宋虔之来说很熟。贺然盯着他说:赵瑜啊,侯爷知道?宋虔之冷笑点头:不仅知道,我还替他向朝廷请过功。唉,要不怎么说活人比死人可怕呢。这个赵瑜,被人从府牢救走,没带那巫医,巫医让陆大人去找漱祸,要是陆大人千辛万苦寻来的药,反成了侯爷你的催命符。念头才一起来,宋虔之心里便凉透了。如果陆观做了害死他的帮凶,他这个人就废了,是一条攻心毒计。我就跟陆大人说,将计就计,一面让巫医去炼药,一面我也炼药,喂给侯爷的是我炼的药。只是侯爷中的毒实在难解,出自獠寨古方,代代口口相传,原本配这药,就没想过要有解药,是孙逸命赵瑜手下的那名獠族巫医所制,只为杀人。前前后后费了不少功夫,侯爷一直不醒,陆大人前前后后看护你好几日,对这药造成的痛苦最清楚不过,谁想到他会亲身试毒,要不是命大,当然,也是我医术精湛贺然说到兴头上,一对眼睛在暗夜里直放光。宋虔之打断他:试毒?试什么毒?孙逸射杀侯爷的毒箭剩下不少,我当然是不赞成多一个人中毒,陆大人趁我不注意,自己拿箭扎伤自己,不试也得试。侯爷你是不知道,他是拿命在搏你一条生路。话音未落,贺然眼前一花,等他回过神,已经被踹到地上坐着了,他扶着脑袋从水里爬起来,浑身上下单衣都滴着水,冷水浸得他鼻子发痒,猛然一个喷嚏。榻上,宋虔之已坐起身来,两手搭在腿上,嘴唇不住颤抖。贺然两条胳膊软面筋似的拖着,又打了个喷嚏,手指捏住鼻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宋虔之,小声哄道:都没事了,这不是,你俩都好好的吗?已经过去了,陆大人没遭罪。我就是说,就陆大人这样的,才配做男人,将来我要是喜欢谁,一定得是这样的,就算全天下人都放弃我了,他也不能放弃我。侯爷你躺那么多日子,换个人,早就在你还有一丝活气的时候给你埋了,何苦费那么大劲,又是在行军,不方便照料。可陆大人没有,便是有万分之一的一点希望,他也不想放弃,还说若是你往后都只能躺着了,就算性命无虞,你也一定不愿意。我是不愿意。所以说,他又懂你,又舍不得你,又肯以命换命,吃你吃的苦,受你受的罪,冒你冒的险,替你去打头阵收循州。照我愚见,侯爷你大可放心,陆大人本事在那里摆着,为了你,他是刀山也肯上,火海也能蹈,百死无悔。你真想让他放心地在前头冲,就该听他安排,老老实实在宋州府待着,把宋州守好,等他凯旋归来。巨大的震惊过后,宋虔之抬手抹去额头上的一层冷汗,贺然的话多,道理浅白,听多了,心里便静了下来。你知道同男人处,和同女人处,有何不同?宋虔之骤然发问。没什么大的不同吧,还不是相扶相携,成亲是为了不断香火,使得家族繁衍昌盛,男子同男子自然生不出半个蛋来,那便还剩下相扶相携。贺然的嗓音尚带着一丝稚嫩的沙哑。如果是一男一女,这世道上能让女人去做的事不多,生儿育女男人替不了女人,多是男人主外,女人主内,无论男人在外面做什么,把一家上下百十来口人的嘴喂饱,就是男人的职责。女子则负责打点内院,相夫教子,上侍父母,下抚育子女,男人挣回来的钱,怎么用到实处,将家里人的衣食住行开销得有条有理,甚或有余,还要约束下人,打点人情。对郎君要侍奉周到,知冷知热,郎君不忙时,陪着说话闲娱,郎君有事时,要懂得分寸,不让他为旁的事情分心。宋虔之顿了顿,你说叫我在宋州待着,便是守好后院,不让他分心。贺然讪讪一笑。可我不是女子,女子天生柔弱,又碍于世俗不能抛头露面,除非逼不得已,家中已无男人,逼得女子出头。男人处在一起,便不像男女一般,自古就有一套分工,也无须将两人中一人当成女子。左右一家人生活那点事情,处得久了,便有默契,谁擅长什么就多分担一些,不擅长的请人做就是。生儿育女我们俩是谁也不行,但冲锋陷阵为国事拼杀,我们俩都行。何来的理所应当?仅仅拘泥于怎么做,是形式,无论什么时刻都想为对方多分担一点,是本心。一个人能秉持本心,才是人间至乐。宋虔之的话声带出一丝困顿,眼底倒映出贺然似懂非懂的脸,他笑了笑,垂下眼睫,复又抬起眼看贺然,小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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