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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1 / 1)

你俩光喝酒不吃菜吗?宋虔之给陆观盛了一碗汤,汤里浮着熬融的枸杞叶,逼着陆观先喝小半碗。宋虔之是不知道陆观酒量如何,只是见他喝得胸膛脖子都一片红,担心他会喝到吐。许瑞云眯起眼:你俩。他一巴掌拍在桌上,杯碗瓢盆俱是一抖,叮叮当当的声音令宋虔之紧张起来,许瑞云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嗝儿,大着嗓门说:做给谁看啊?谁不是光棍,宋小弟,真要心疼你男人,陪哥哥喝两碗,小二,给他换大碗!不用。陆观阴沉着脸看了一眼跑堂,跑堂远远站着,手里还提着别桌酒壶,不敢过来,跟个耗儿似的精着眼,假装没听见,大声应着来嘞,一溜烟儿地跑到后面一桌去。许瑞云眼发花,深深吸了口气,瞪大着眼,像有话要说,谁知,下一刻他就扑在桌上,额前一绺头发散在油酥花生米上。柳平文看不过去,将许瑞云的头发用手顺到他耳朵后面,边说,许大哥输了,他醉了。宋虔之皱着眉,道:成,你作证,是许瑞云输了,免得待会他醒来不认账。宋虔之看陆观,探手试他的脸,不烫,脖子入手有点烫,而且很红。宋虔之招手让跑堂来,跑堂半天不来,他只好亲自去问掌柜的哪里有水,又要了条毛巾,到院子里去找水。树影在微风里宛如娇羞少女一般轻轻抖动,井中波光粼粼。木桶放下去激起一片水声。空气中飘着淡淡刺鼻的气味,不知道是什么味儿,比草木清香更加引人注意。这气味勾起宋虔之一丝模糊的印象,他侧头,疑惑地望天,右手中尚且握着拧干的湿毛巾。就在此际,数颗流星划破黑沉沉的天幕,拖着闪光的尾巴,亮出一道弧线,继而数百光焰同时擦过天空,将整个宋州城照得亮如白昼。宋虔之眼睛倏然睁大,拔腿就往酒馆里跑,同时大声喊道:攻城了!快起来!空气里浮动的刺鼻气味是火球,南方多用的一种火攻武器,将火油灌在蛋壳或是拳头大的瓷瓶里,箭头缠满浸了油的棉布作引,射出后一落地便炸开花。宋州城的民居以木头、竹子作建料的居多,着火之后整座州城迅速陷入火海。醉过去的许瑞云倏然清醒,火焰跳动在他的眼里,他一把扯过身边的呆若木鸡的柳平文,将他背在背上,抓起随身长刀,一个健步就往酒馆外面冲。眨眼间街面上俱是狼狈逃窜的平民,放眼望去俱是跳跃的火光。陆观抓过一张桌子,将宋虔之罩在桌面下,飞奔出去。宋虔之一手抓着桌子腿,往后面一看,周先也顶了一张桌子,宋虔之大叫道:回吴伯那里,分散跑,你不用管我们了!倏然一支火箭飞射而来,在周先顶的桌子上炸开,一蓬火光横向瞬间铺满整个桌面。周先骇得把桌子扔出去,只得和宋虔之他们分开,去找别的遮蔽物。陆观一手揽着宋虔之的肩头,冷静地注视着前路,扯着宋虔之往巷子里一拐。四下里俱是男男女女在惊呼尖叫,火光接二连三擦亮黑夜,宋虔之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陆观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宋虔之抱在身前,推着他跑进巷子里。宋虔之心跳很快,惊魂甫定地回头看了一眼,才刚被绊倒的是一个男人,他身上中了三支箭,头发被一团火笼罩,他两手蜷曲紧绷地在地上乱抓,头部血肉模糊,身体在地上扭曲得片刻,没了动静。宋虔之的眼睛被一只手温柔盖住。别看了。陆观顺势扳过宋虔之的头,手在他的耳朵上抓了一下,定睛看着宋虔之涣散的眼瞳,小声唤道:宋虔之,逐星?宋虔之回过神,浑身抽了一下,仿佛从噩梦里抽出后脚,倏然吐出一口气,大声抽气。我没事,走哪儿?在宋虔之看来,哪个方向都一样,满眼都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躲的男女。过来。陆观滚烫的手紧紧牵住宋虔之,猫腰从暗巷里穿过,冲出一条小巷,四处都是火光,人挤着人,随时有人被箭射中倒在地上。照亮整片天空的火光倏然消失,还黑夜以黑暗。大批穿号衣的兵丁杀进人群。陆观拔出随身的兵器,从地上捡起一根竹杖给宋虔之,想了想,陆观抢过宋虔之手上的竹杖,把自己那把随身短剑塞进宋虔之的手里。冲进宋州城的兵丁见人就杀,男女老幼像是秋收时田里的麦子,一个接一个往下倒。才刚睡下的吴应中是被吵杂的人声从睡梦里惊醒,起先他不打算起身,待到人声愈发鼎沸,听见外面有人大叫走水,吴应中这才披衣出外。半空里一支火箭飞射而来,落在地面上,炸开一丛火。吴应中正要踏进生满青苔的院中那只脚犹豫着收了回来,抬起深陷在皮肉之中的老眼,接着又是几朵火花炸开在木屋顶上。吴应中这才反应过来,他将大袍子扑在地上,毅然冲进院子里,摇着木轴打上来一桶水,泼湿衣服,疾步冲进李宣的房间。李宣一脸茫然,湿衣服裹到他身上,李宣委屈地瘪着嘴,眉头紧拧着,显然很不舒服。别闹!吴应中声量不大,他摸摸李宣的手,将李宣那盒吃着玩的胭脂放在他的手里,吴应中拉开李宣的手指,合拢,令他紧握住那个胭脂盒。李宣的目光从迷茫到清澈,他一边眉毛抬起,竟然笑了。吴应中转身回房,从藏在床后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尺长的乌木匣,用布包了,拴在李宣的身上,为防李宣把东西弄丢,吴应中特意打了个死结。这么一番忙活,吴应中捏一把身上的布料,觉得不够湿,在客堂里找到水壶,揭开盖子往身上又泼湿了一大片。偏偏天公不作美,这光景不仅没有落雨,反而吹起大风,风助火势,整座州城笼罩在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火烧焦臭之中。门开着?!宋虔之远远望见吴伯的小院,门大敞着。当心。陆观一把将宋虔之拽到身后,又走过去将大门拉上,面前是一片火海,前门没有着火,几间屋子却不同程度地被点燃了。陆观让宋虔之留在前门附近,宋虔之不肯,正要跟着冲,被陆观吼了一句站这儿,登时不敢多动了。宋虔之看着陆观一纵一跃地冲进火场,心急如焚。看样子吴应中应该带着李宣舍了房子逃出去了,这下要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街上也并不安全,要是这两人死了少顷,陆观冲过来,他满脸被熏得通红,面颊上沾着几抹黑灰。不在了。陆观肃容道,现在没法去找他们,外面太乱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吴伯的房子,这儿也躲不了。码头肯定走不了,去州府衙门,你找得到吗?陆观能够从容地在混乱的街道中找到吴应中这地方,他应该来过宋州。果然,陆观道:对,去州府,等等,我给他们留个记号。宋虔之递给陆观短刀。陆观用匕首在进门的墙板上刻了一排字:州府衙门见。两人正要离开,迎面碰上了周先。周先灰头土脸,袍襟被烧去半幅,他抹了一把脸,万分庆幸,上前来问:跑了?没见吴应中的人,又见到宋虔之他们是往门外走来,周先心里大致有数。太乱了,应该是逃命去了。宋虔之道。靠,这屋子被烧成这样周先道,是黑狄人,太可恶了,宋州军防竟然如此懈怠,黑狄军队冲进城来了!我们往哪儿躲?去州府衙门。没时间多做解释,陆观推着宋虔之出门,周先从后面保护宋虔之,陆观则冲在前面。街上全是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和不知所措,每个人都在向前跑,却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跑。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看见穿黑狄军服的人三人就动手,不一会儿,他们身边聚起了几十个人,将老弱妇孺圈在人群中,黑狄士兵见先冲上来的同伴被杀,索性避开这一群人,朝两旁被火烧得残破不全的屋舍里冲。街旁一间房里冲出一名满脸贪婪的士兵,手里紧紧抱住从别人家抢出来的金银器,甚至耳朵上还挂了一把银壶,一名衣衫凌乱的妇人从屋子里冲出来,死死抱住那士兵的腿,他抬脚就要往妇人肩头踹,尚未来得及出脚,被一刀从小腿斩下。士兵发出一声哀嚎倒在地上。那妇人感激地望了过来,手从士兵的怀里摸出一个银镯子,匆匆将衣领拢紧,她个子矮小,身量纤瘦不占什么地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被手持兵刃的男人们让到最里面。周先面无表情地抖了一下刀,血顺着冰冷的锋刃向下滴。宋虔之总算捡到一把长刀给陆观,他摸了摸怀中,低头看了一眼,那封血书还在。大家快出来,去州府衙门找知州老爷!一群人一面声势浩大地往前走,边有人大喊,让还躲在屋子里的人都出来。能救一个是一个。周先叹了口气,他是杀惯了人的,这样的场面不能令他动容。宋虔之却想到许瑞云说的,刘赟的旧部冒充黑狄人,这么巧合,这里出现的士兵也都身穿黑狄人墨色绣蛇纹的军服。许瑞云说刘赟的旧部滋扰永州,从永州到宋州,中间还隔着一个循州。如果许瑞云所言不假,那恐怕循州也已被洗劫过了遍地横尸,滑腻的感觉从鞋底传来,宋虔之感到不寒而栗,他背上被冷汗沾湿了一整片。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唯独牵住宋虔之的那只手,还在,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里都是汗,宋虔之看了一眼陆观。陆观若有所觉,扭过头来看他,陆观侧脸上沾着别人的血,他线条锋利的薄唇轻启,低下头来,用宋虔之能听清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不要怕,没事的。旋即,陆观握宋虔之的手收得更紧。在这个似乎永不会过去的夜晚里,宋虔之耳朵、嗓子俱是麻木,腿也因为走了太远而像是灌铅般沉重,唯有和他的手紧紧贴着的那只手掌,真实而火热。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文案里的猫,现在都没有出现☆、正统(拾壹)整座宋州城在一个时辰内陷落,放眼望去俱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州府衙门空无一人,知州卷了细软,衙门口子人去楼空。巧了有个钱谷师爷还没来得及溜,被浩浩荡荡冲进衙门的宋州百姓堵个正着。进去!一名壮汉一脚把师爷踹进门。师爷连滚带爬从地上爬起来,面前是一张张被逼急的面孔,明晃晃的一把菜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师爷一面向后退一面嗷嗷直叫为自己撇清:潘大人是亲自搬救兵去了,别推别推。我没要跑我都七天没回家了,能不能通融一下怕是不能。周先左手一把从敌人手里抢过来的短剑,右手长刀一抖,猩红血色自冰冷刀锋滴落,他嘴角挂笑,笑容喋血,眼底也泛出微红,你说潘大人搬救兵去了,他何时离开,带了多少人?预备向何人搬救兵?宋州原有的两千驻军现在何处?军曹何在?还有周先手中兵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挑开师爷怀中紧紧抱着的包袱,顿时金黄银白地晃得人眼睛刺痛。百姓面面相觑,有想去捡的,但左右无人行动,那一两个心中躁动的少不得只有按捺下贪念。驻军驻驻军豆大的汗珠从师爷蜡黄的皮肤上渗出,眼珠左右乱瞄,驻军森冷刀锋逼进肉中,师爷脖子上一道血口,鼻息间嗅到血腥味,登时连脚趾头都麻了,浑身发软,又不敢动,惊疑不定地叫了一声:我说我说!好汉饶命,大侠您轻点儿轻点儿宋虔之朝周先使了个眼色,道:把他带到东厢房里,我们马上过去。不能让他走!他走了谁来救我们?让他就在这里说!人群中有人喊。陆观转过身去,他手中的刀随之横在身前。冷若冰霜的目光扫在叫嚷那人身上,那人浑身一凛,向后退了一步,试图退到别人身后藏起自己来。一路杀将过来,早有人注意到这三个人身手不凡。为首那名壮汉是城中屠户,仗着一身力气,带着左邻右舍最先集结起来,他一脸肥肉抖动,转过身去与其他人商量。我们三个要杀出去,易如反掌。听口音你们也知道,我们不是本地人。宋虔之慢悠悠地说。壮汉旋身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宋虔之看着他,没有答话,神色闲散。其实宋虔之心里有些不安,总不能跟平民百姓动手,宋州局势之乱,堂堂知州扔下一城的子民跑得无影无踪,师爷溜得太慢被人抓个正着,正是官民关系最紧张的时候。要是现在抖出身份,搞不好马上就要被砍,如果对方上来砍,为求自保,伤及无辜也在所难免。算了算了,你们要怎么审怎么审,但要是敌军冲进来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宋虔之立马接口。州府衙门大门洞开,院中散落不少火焰,灭了一部分,留下少许不会扩大火势的火焰混淆视听,人群分散开,占据空下来的数十间房屋。老人妇女怀里拥着小孩,男人们自发抄起菜刀、锄头、烧火钳当门神。房间里时不时响起师爷的怪叫。宋虔之和陆观在门外守着,两个人不知不觉手扣在了一起,宋虔之在走神。不用怕。陆观低声道。宋虔之一哂:我不是怕。有许瑞云在,柳平文不会有事。嗯,我有预感,等许瑞云找过来,他会告诉我们一些内情。要是刘赟的人扮作黑狄军队烧杀抢掠宋州城民,这不会是他自己的主意。这些话宋虔之犹豫已久,他嘴唇嗫嚅,神色复杂地看陆观,陆观也在看他。你想说什么?陆观的手抚过宋虔之眼角,他的少年晒得黑了些,奔波和战乱给宋虔之的眼眸里添了一些新的东西,却那么耀眼,陆观有一丝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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