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麒麟冢返回溯溪的途中,宋虔之一行还去了一趟容州,整座容州城俨然已经摆脱了死气沉沉的疫病。据沈玉书说,已经恢复了爆发疫病之前的一半繁华,都在休养生息,各家重新分地,粮种还没下来,但已接到户部的第一批粮,已经分发到各家各户。宋虔之脱下湿袜子,继而敞开袍子,脱光泡进热澡池子里。周先突然跳进来,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宋虔之抬起就是一脚,踹在周先屁股上,周先没站稳,双臂扑腾着什么都没来得及抓住,喝了一嘴洗澡水,满面通红地从水里冒出头来,喘息道:小侯爷!别闹。宋虔之往后一靠,听见木门被推开。浓白的雾气里,陆观脱下衣袍,搭在木架上,坦荡荡地走了过来。宋虔之的视线从他的下巴滑落到他的腰,再到肌肉结实的腿,脸孔突然通红。陆观布满已不太明显的伤疤的身躯泡进热水里,水波温柔地荡漾开一圈一圈的细波,他走到宋虔之的身边,从浮在水面的木盘里抓起布巾,示意宋虔之坐到他腿上。宋虔之热得出汗,汗水滑入热水里,了无痕迹。杨文办事还挺快的。宋虔之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滑润的热水温柔地包覆着皮肤,令他格外能体察到与陆观皮肤相贴的部分。要是户部给兵部的粮也这么爽快,问题就解决了。陆观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听上去有那么几分疏离,宋虔之却恰好着迷于这种疏离感,听着总觉万分勾人。宋虔之感到陆观搓背的力道恰到好处,迷迷糊糊地想睡觉,又听见陆观叫他抬手,他就抬手,布巾擦着他的胳膊,擦完陆观的手在揉他的手指,每一根手指都被揉得懒洋洋的。给我擦背。陆观贴着宋虔之的耳朵说。宋虔之换到陆观的背后,草率地给他擦背。周先愤愤不平地吼道:你们不给我擦吗?自己不找个相好,怪谁?宋虔之手一顿,继而开始手黑。陆观喘了几口,不再嘲讽周先,抱着宋虔之亲了一口。周先觉得这个澡没法泡了,随便拿手在身上擦了几擦爬出池子,保命要紧地逃了出去。小半个时辰过去,周先听见木屐声,整个人缩到被子里。这间破驿站,勉强住一住,热水澡虽然没能泡尽兴,比起连日风餐露宿,条件已经好太多了。半夜,周先做了个梦,惊醒过来,一时间神志无比清醒,他又是习武之人,听觉灵敏,不意间听见有规律的撞墙声,愣了一愣,周先反应过来,敢怒不敢言,整个人完全钻进被子里,在焚身怒火之中挣扎了快一个时辰才勉强睡去。翌日天还没亮,周先就在楼下呆若木鸡地喝粥吃饼。陆观下来吃早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吃过以后捡了两个肉包子,盛上一碗粥,带上楼去。宋虔之坐在床上把早饭吃了,麻溜地下地穿衣,陆观从他身后走来,为他扣上腰带,低头在他耳朵上亲了一口。走了走了。宋虔之推着陆观出去,压低着声音再三警告他在周先面前不要太没规矩,太放肆。陆观嗯嗯着,一脸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到孟州时,三人没有惊动州府,直接穿城出去,一路快马加鞭赶往溯溪。回到营中,宋虔之先是洗了把脸,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帐门前。秦叔的信。宋虔之转头吩咐周先把剑匣放在桌上,他抓起信鸽,从鸽子脚上取下字条,军粮已经在路上了。多少?五万石。宋虔之松了口气,先顶一顶,杨文还在筹措军粮。春耕以前,白古游能把黑狄人从风平峡赶出去,就没事了。陆观道。宋虔之也希望能在春耕之前就让黑狄人退兵,这样风平峡以东还能种一季稻米。秦禹宁捎来的字条上还说,皇帝有一封信,正加急送往军中,秦禹宁没说是什么事情。宋虔之也想不出来,有什么事,需要皇帝亲自写信给他。是不是太后有什么事?周先猜测道。也许他是要让你回京。陆观随手打开剑匣,啪一声又合上了盖子。一瞬之间,剑鞘上不起眼的一点泥印引起了宋虔之的注意,宋虔之看了一眼陆观,陆观没有察觉。宋虔之重新打开剑匣,手指在剑鞘上精细的花纹上轻轻抠下一点细碎的泥屑。这下周先脸色也变了。宋虔之紧紧抿着嘴,将剑拿了起来,拔出剑来细细看了一遍。他一颗心往下急速沉落,归剑入鞘。有印泥,还有墨痕。剑被拓过了。宋虔之短促地说,视线模糊了一下,他平复下呼吸,脑子空空如也,一只手用力地撑在桌上。不要着急,要做一把一样的出来,需要时间。陆观的话让宋虔之冷静了下来。打造这样一把剑出来不在朝夕之间,但已经过去了几天就在宋虔之一筹莫展之际,来了一名小兵送信。宋虔之一看信封,就知道是苻明韶写给他的,一股不祥让他的手停顿下来,他看了一眼陆观。陆观一只手抓住宋虔之的肩,轻轻握了一下。仿佛有勇气从陆观握的地方传遍宋虔之整个身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刮开火漆。潦草的笔迹在宋虔之的视野里展开,他耳畔还听到周先问了句什么,却完全没有听清内容。宋虔之的眉头越皱越紧,直至他朝旁伸头,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宋逐星!陆观暴喝一声,吼小兵去请军医。宋虔之摆了摆手,他眼前一阵黑一阵清晰,一时间只是睁大眼盯着陆观,想说什么,几次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嘴里尝到铁锈味,才向地上看去,反应过来自己竟吐了血。不妨事。宋虔之挤出一句话来。你坐下!陆观按住宋虔之的肩,不让他起来,捡起苻明韶的信,就像不认识字那样,反复看了两遍信中的内容。他扭头去看宋虔之,宋虔之脸色苍白,眼神茫然而无助,陆观整颗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啃噬着,他艰难地呼吸着,单膝跪地,牵起宋虔之的手放在唇边,一只手抚上宋虔之的下巴,令宋虔之转过脸来,只能看着他。让军医看看,没事我们马上起程,我陪你回去。无论那座京城是什么怪兽的巨口,他都会陪着宋虔之,不会有事,已经是春天了,你娘不会有事。陆观一把将宋虔之按到怀里,他肩膀处传来湿润的触感,陆观颤了一下,手掌更加坚定地来回抚摸宋虔之的背脊。作者有话要说:揭秘阶段。。搓手手.jpg上周申榜的时候手滑申了又取消掉了,明天肯定就不在榜上了,看上这篇文的读者大人记得收藏一下,明天起它又要消失在茫茫文海之中了。。。。。☆、沐猴(拾贰)前脚刚返回军营,苻明韶一封信,又要马不停蹄赶回去。傍晚路过一座小镇,陆观硬是将马赶进镇子里,找了间客店住下。吃饭了。陆观嚷嚷的声音倏然顿住,灰蒙蒙的屋子里勉强能看清宋虔之整个人脸朝下趴在榻上,不知道睡没睡着,没有应声。陆观走过去,伸手抓住宋虔之的肩膀,要叫他起来。倏然,陆观神色缓了缓,屈起一条腿爬到榻上,腿置于宋虔之身畔,看见他的侧脸,眼睛紧闭着,眉心轻皱。真的睡着了。陆观想了想,还是摇醒宋虔之。宋虔之茫然地坐起来,揉了揉头皮紧绷的后脑勺,视线清晰起来,呼吸一促:我居然睡着了。起来吃饭,有你爱吃的,吃完再睡。我刚才拿方子去药铺捡了药,吃完饭你再撑一会儿。陆观给宋虔之穿好鞋子,把他的脚放回地上,认真看着宋虔之,伸手摸他的脸,问他,有没有觉得哪儿难受?宋虔之摇摇头,他脸色依然不好,没睡醒,精神也不好,下了床,牵住陆观的手指,一晃一晃地出去吃饭。好点了?周先盛好饭,把筷子给陆观,陆观又分给宋虔之。嗯,睡着了。宋虔之吃饭吃得心不在焉,只吃了半碗饭,就把碗推开,作势要起身,却被陆观一把按回去。吃太少了。陆观道,他把宋虔之没吃完的大半碗饭扒到自己碗里,给他盛了小半碗疙瘩汤,把汤喝了。宋虔之也没说什么,喝了两口,他反应过来,陆观埋头正在吃他没吃完的剩饭,表情复杂起来。我没胃口。说着,宋虔之勉强大口把汤喝完,疙瘩堵在嘴里,腮帮都被塞得鼓起来,勉强咽下去,他突然眼睛一鼓,控制不住作呕。宋虔之用手使劲捂住嘴,硬是没有吐出来,面前递过来小半碗汤,宋虔之连忙喝了。好了,吃完了。陆观反而比宋虔之更松了一口气,再逼宋虔之吃,他吃不下,再把之前吃的吐出来,那就得不偿失了。吃完,宋虔之就一脸恹恹上楼去睡。陆观稀里哗啦吃完自己的饭,拿了药去找客店老板借炉子,蹲在院子里煎药。周先的房间在宋虔之和陆观住的房间隔壁,他提着没啃完的一只鸡腿上来,看见宋虔之没去睡觉,趴在二楼栏杆上在往院子里看。宋虔之注意到周先,转过头看他一眼算招呼过了。陆大人很贤惠。周先过来趴在宋虔之旁边,手里的鸡腿挥舞来去。还行。宋虔之评价道,楼下院子里老板给了一盏油灯,被陆观放在乘凉的石桌上,这么冷,院子里鬼都没一只,也可能是生意不好。陆观魁梧高大的身躯蹲在那里,显得憋屈,他正在扇炉子,好不容易火生起来,红光在他隐在黑暗里的脸上跳动,泛着一层不明显的油光。柳素光的事怎么办?周先动着嘴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静观其变。睡觉之前宋虔之头大如斗,眼睛也随时要流泪,一点也撑不住了,这一觉让他清醒了不少。周先侧过头,询问的目光看过来。宋虔之看着楼下的陆观,屋檐下的灯笼被微风吹得轻轻晃动,朦胧的白色荧光笼罩着他的侧脸,白皙的皮肤好像会发光,宋虔之的样貌充满翩翩少年的美感,看得周先一愣。回京以后立刻就能知道柳素光有没有回宫,要是李明昌派她来抢剑,她就不会出现在皇宫里。我们离开麒麟冢到回京,得抢在十天以内,回去以后我找人去打听,出关需要通关令。宋虔之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陆观。白姑娘,柳素光,是我大意了。周先道。不关你的事,她师从李谦德,李谦德精通秘术,我外祖当年也很好奇。宋虔之道,她用的香很特别,配合刺激你的穴位,让你在梦境里说出她想知道的事情,我很奇怪的是,她怎么知道你梦见什么?我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周先一拳头砸在太阳穴上。宋虔之嘴角抽搐,我们已经问过了你梦见了什么,这你也不记得?周先的表情出卖了他的想法。宋虔之眉毛动了动:真不记得了?嗯,你说我觉得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但很模糊。周先不无惆怅地说,她竟然是在花楼里那位娘子反正只是拉拉小手。没有。宋虔之同情地看了周先一眼。周先一脸悻悻:温柔乡,英雄冢。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还可以断袖。宋虔之幽幽道。不了,你们搞。周先沉默了一会,实在没能忍住好奇心的煎熬,刚转过去看宋虔之,宋虔之虽没看他,明显察觉到了,鼻子里哼哼了一声。不痛吗?周先面红耳赤地问。宋虔之眉心一跳,认真思索片刻,答:等你断了你就知道了,有很多床笫之间用的好物,不一定会很痛,如果你太紧张,双方都会痛。鱼水之欢,应该身心愉悦地接纳对方互相交融。宋虔之话声戛然而止,豁然开朗,你连个对象都没有,问这个干什么?平日里你们麒麟卫不结伴去逛个青楼什么的?周先无聊地把鸡骨头往楼下一扔,闷闷吃鸡没吭气,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宋虔之轻轻一声叹气。男人跟男人有什么好?周先嗤道,翻坐上栏杆,两条腿吊在外面。宋虔之转过身不再看楼下的陆观,背靠在栏杆上,微微仰起头,灯笼的白影在他黑漆漆的眼睛里打转。不是跟男人还是跟女人,等你遇到那个心意相通,你愿意与他荣辱与共,性命相关的人,哪怕他不是个人,你也觉得他是好的。到底陆观有什么好呢?宋虔之说不清楚,我回京请命时,每一刻都在担心陷在容州城里的陆观,想到他时就想起在容州查案,我们一起遇刺,他把我留在船上,独自一人力战那群杀手。宋虔之笑了一下,我是男人,陆观到秘书监报到以前,我是秘书监最高一级的负责人,整个秘书监就是我说了算。周先看着宋虔之,看到他满脸的神采飞扬,嘴里的鸡肉尝不出味。安定侯的位子,没什么重要的,虚衔罢了。我只是不想我娘难过。从我十五岁起,整个侯府的担子就落在我肩上,上下数百口人,都指望我。外祖父是个神人,我比不上他,护不住那么多人。宋虔之想了想,唇角浮现一弯弧度:从前我只想保护好我娘,现在,我有了更多想保护的人。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会被打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楼下喊:陆观!蹲在炉子旁边的陆观侧身看过来,挥了挥扇子,示意宋虔之进屋去。周先叹了口气:陆大人何其有幸。不,是我有幸。宋虔之笑着说,俊秀的脸透着疲倦的青白,眼眸却如有星坠入,清朗明亮。小半个时辰后,陆观端着药上来,推开门,宋虔之却没有如他所料睡着,他身上披着陆观的一件黑色大袍,端正地坐着写字,听见声音,宋虔之没有抬头,也没有中断手上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