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屿面色惨白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身体止不住地战栗,这张对于少年来说过分漂亮的脸孔,这一刻却让他感到万分陌生,甚至不知道此时此刻,他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张脸。覃桓昔回头看了一眼莫绍蘅,朝他轻点头,拉着覃屿去了隔壁的观景厅。落地玻璃窗外,莫寺源正和莫姗杉、苏漾在花园里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通红的小脸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暖暖的阳光照在他小小的身躯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覃桓昔笑得格外温柔,他没有回头,目光仍落在莫寺源身上,只用眼睛余光看了一眼站在几步之外的覃屿,他轻声道:小源他看起来很开心,他比从前开朗多了,全是因为有你们陪在他身边。覃桓昔侧过身,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你是桓昔吗?覃屿几乎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就怕错过对方脸上一丝一毫的异样表情,脑子里一片混乱,过去的覃桓昔,现在的覃桓昔,还有曾经在宁莘的别墅里,那惊鸿一瞥的照片主人,全都交织在一起。小叔覃桓昔轻声叫住他,这个答案,你真的很在意吗?我怎么能不在意?怎能不在意覃屿不由自主地拔高声音,嘴唇还有些颤抖,我赔上了所有的感情,包括我的身体,到头来却只是你的一个影子,一个随时都可以取代的替身。而如今,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只要一个不经意流露出的眼神,他就能从万千人海中找到你,为你发狂。覃屿盯着覃桓昔的双目逐渐泛红:我以为你只是我的亲人,唯一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亲人,可是你却告诉我,你就是让我彻底坠落深渊,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的那个人,你让我怎么能不在意?小叔覃桓昔的喉咙有些堵,对不起覃屿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头的酸楚,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不忍心责怪这样的他已经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称呼面前的这个人,宁薛?覃桓昔?换成任何一个人,或许都不会相信,这么天方夜谭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他的身边发生了,三年前就已经去世的人,在另一具躯体内死而复生,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是他的亲侄子。覃屿现在才真正明白,过去藏在心头的那股违和感究竟出于何种原因,原来真正的覃桓昔早就已经死在了那场车祸里,外人眼中所谓的性情大变,不过是换了灵魂罢了,只是有些事情他还是想不通。覃屿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失控的情绪,缓缓开口道:你明明三年前就已经但是桓昔出车祸变成植物人是几个月前的事,中间相隔了整整三年,这又是怎么回事?我敢肯定车祸前还是原本的桓昔。覃桓昔见覃屿似乎是释怀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解释道: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时空扭转吧,于我而言,我不过是经历了一场车祸的瞬间,醒来就在这具身体里了。我起初也以为还在原来的空间,没想到已经过去了三年。绍蘅早就知道了?覃屿说完又苦笑道,他那么爱你,怎么可能认不出你?覃桓昔沉默不语,他不愿告诉覃屿真相,就是害怕覃屿再一次受到伤害,覃屿心思过于敏感脆弱,铁定经受不住事实的打击。很多时候他也忍不住感慨命运怪会捉弄人,前世和这一世的两个小叔会纠缠到一起,虐恋情深说的大概就是他的这两位小叔了。覃屿见覃桓昔面色为难,心下不忍,说到底他又有什么资格和理由责怪这人呢?在这场感情纠葛里,宁薛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被一个阴晴不定的疯子爱上,最终赔上了一生,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还要夹在他和疯子之间左右为难。宁、宁薛小叔,如果你还当我是你最亲的人,还愿意像从前那般待我,就叫我桓昔。覃桓昔打断他道,宁薛已经死了,这是命中注定无法改变的短暂一生,当下不管对我、对小源、对绍蘅、抑或身边的每一个人,覃桓昔的身份更适合,我也必须对这具身体的往后余生负责。覃屿终于笑了,他轻轻搂住覃桓昔的身体,闭了闭眼道:好,桓昔!覃桓昔拍了拍他的后背:谢谢,小叔。平复了心情,覃屿才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他皱眉道:既然宁莘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他这次抓走了覃斯语和覃从安,会不会只是想引你过去的陷阱?覃桓昔笑着摇头:就凭他自命不凡的性子,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就算他有意与绍蘅争抢,也会光明正大地宣战,不然有失他好胜和自恋的风度,他也不屑偷偷摸摸挖陷阱,否则他只会觉得赢了也不光彩。这会儿覃屿不再感到心痛,反而觉得有趣,忍不住打趣道:不愧是叔侄,这么了解自家小叔。覃桓昔被咽了一下,失笑道:实话实说。覃屿点了点头,想了想犹豫着道:桓昔,如果爷爷拜托你,你打算怎么做?到时候看吧,毕竟是爷爷的请求,就算要替真正的覃桓昔报仇,我也不会趁人之危。不过在报仇之前,能让他们吃一番苦,我倒是乐见其成,顺便还能隔岸观火看热闹。覃桓昔没将心中的猜测告诉覃屿,免得他胡思乱想。覃屿不由得笑了,想着能让覃斯语和覃从安受些折磨,灭了他们的嚣张气焰也好。别急,先等等吧,等齐丰宇和展硕明调查清楚了再做打算也不迟。覃桓昔道,至于爷爷那边,他至今还没叫我们回去,想来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没到棘手的地步。何况大伯二伯他们这么好面子的人,自家儿女出了事,若是一下子求到我头上来,不是丢他们的脸面么?当然,我还巴不得他们能自行解决,我们也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覃屿点了点头,他心里清楚自己有时候过于优柔寡断了,在这一点上和经历过大风大浪,两世人生的覃桓昔有极大的差距,也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听取覃桓昔意见的习惯。所以这一次,他仍然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覃桓昔的判断和决定。第78章 巧合覃桓昔挂上电话, 将手机丢回茶几上,单手托腮注视着窗外的风景失神。大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覃屿拿着手机急匆匆走了进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和担忧, 他一进门就焦急地道:桓昔,刚才宁紫易联络我了, 说覃从安和覃斯语就在宁莘手里。覃桓昔闻言, 下意识地与沙发上的莫绍蘅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微微闪烁,他起身走到覃屿面前问:她怎么说?覃屿沉默不语, 像是突然冷静了下来, 皱眉细细辨析刚才和宁紫易的那通电话。他并非不懂人心邪恶, 或许因为性格使然,免不了感情用事, 但很多时候他更懂得理智行事, 这通电话明显来的蹊跷。覃屿想了想道:她的口气听起来很焦急, 说是偶然间发现覃斯语和覃从安被宁莘关了起来,她趁宁莘不在, 偷偷进去看过他们。还说覃斯语受了不小的刺激, 情绪很不稳定,覃从安倒是很冷静。覃桓昔闻言轻笑一声,果然是宁紫易的作风,一如既往的无懈可击,做事滴水不漏。桓昔, 你曾经告诉过我,宁紫易这个人很不简单,绝非她表现得那么单纯善良。覃屿也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宁紫易设的局,目的是引他和覃桓昔入局,就是不知道宁莘是否也参与其中。覃桓昔轻轻摆了摆手:小叔,宁紫易那边先不用理会,爷爷刚才打电话来了,让我们回去一趟。覃屿点了点头,见莫绍蘅站起身朝他们走了过来,好奇地问:绍蘅也一起去?爷爷亲自交代的。覃桓昔笑笑不置可否,大概是想借助绍蘅的势力帮忙找人,估计他们到现在也想不到,人会是在宁家的人手里。毕竟这两人一向喜欢表现得人畜无害,尤其是覃从安,善解人意、疼惜手足、温文儒雅,都是他平日里带着的标签。覃屿被覃桓昔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逗笑了,心头的焦躁烟消云散。他忽然觉得现在的一切变得特别不可思议,若是放在从前,他被宁莘伤透了心,绝对无法想象,有一天会这般心平气和地面对宁薛,还能和这个人成为真正交心的朋友,抑或是叔侄。明明之前还十分在意这人的真实身份,可是如今面对侃侃而谈的覃桓昔,他竟然觉得这人不管是宁薛还是覃桓昔,都已经不重要了,或许是因为从始至终,真正走进他生命里的人,是变成了覃桓昔的宁薛。时候不早了,先过去吧,有什么事上车后再谈。莫绍蘅提醒道。覃桓昔和覃屿点了点头,跟着莫绍蘅走出大厅。小叔,桓昔,你们要出门吗?莫姗杉站在楼梯上担忧地看着三人。覃桓昔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莫姗杉,含笑道:爷爷有事让我和小叔回去一趟,姗杉,小源先拜托你和苏漾照顾了。莫姗杉回头看了一眼莫寺源房间的方向,苏漾正在陪他午睡,她收回目光快步走下楼梯,站到覃桓昔面前问:是因为覃斯语和覃从安的事吗?有绍蘅陪着,别担心。覃桓昔安慰道。莫姗杉看了三人一会儿,最终小小地点了一下头:你们一定要小心。覃桓昔点了点头,叮嘱了莫姗杉几句,便带着覃屿和莫绍蘅先行离开了。坐上车后,他拿出去手机打开通讯录,给展硕明发去了一条消息,便靠着车窗闭目养神。回到覃宅,覃老爷子正拄着拐杖在大厅里来回踱步,覃从安的父母和覃斯语的父母安静地站在一边,欲言又止,却又不敢多言,只能神色焦虑地看着覃老爷子。爷爷。覃桓昔从容地走了进去,大伯二伯,大伯母二伯母。爸。覃屿叫了一声,目光淡淡地在另外四人身上扫过,最终沉默了。覃老爷子看到覃桓昔,显然很高兴,招了招手,示意覃桓昔过去他身边。覃桓昔一脸乖巧地走上前去,轻声道:爷爷,出什么事了?覃桓昔,覃家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未必不知道吧?你也没必要在大家面前装无辜了。朱霞见覃桓昔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一瞬间点燃,还有你覃屿,我家斯语一向规矩,要不是你惹是生非,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斯语今天会糟这样的罪吗?覃桓昔突然笑了:二伯母的这番话,我就听不懂了,您口中的不该招惹的人究竟是什么大人物?覃桓昔,你别给我装傻,整个覃家谁不知道覃屿和宁莘之间不清不楚,私底下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朱霞怒瞪着覃屿。覃桓昔轻轻碰了碰覃屿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含笑对朱霞道:原来二伯母口中的大人物是宁先生呢,宁先生确实有来过,还是爷爷亲自招待的贵客哦,我想起来了,多亏二伯母提醒,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事,宁先生来家里做客那天,斯语堂妹年轻气盛心直口快,让宁先生很不开心。覃桓昔,你别太过分了。朱霞气得浑身发抖。覃弘文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地看着覃桓昔:桓昔,我知道斯语和从安平时说话做事有些欠妥,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若是有他们的消息,还请告诉大伯二伯。你大伯说得对,桓昔,你二伯母也是担心斯语,刚才是心急了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覃弘扬也劝解道,桓昔,你是不是已经有斯语和从安的线索了?覃桓昔心中冷笑,这两人看似态度诚恳,可惜字里行间都在指责他无情无义,故意隐瞒覃斯语和覃从安的消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绍蘅突然冷声开了口,面无表情地扫视对面几人,桓昔刚得知消息,就拜托我找寻二人的下落,不惜欠人情,也要请朋友调查宁先生是否牵扯其中,他何曾思虑欠妥?覃桓昔对上莫绍蘅投过来的视线,浅浅地笑了笑,伸手挽住覃老爷子的胳膊,那两对夫妇既然认定他装聋作哑,那他索性顺水推舟装腔作势得了。覃桓昔将摇头叹息的老爷子扶到沙发上,轻声安慰道:爷爷,具体消息莫叔的人还在调查,不过您放心,有齐大哥亲自调查,相信很快就有线索了。我的朋友也在查宁先生最近的行踪,但据我所知,宁先生未必与这件事有关,所以覃桓昔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覃屿,意思再明了不过了。我知道,让你和小屿操心了。覃老爷子叹了口气,拍了拍覃桓昔的手背,回头对覃弘文四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们。覃弘文与覃弘扬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带着自家仍颇有异议的另一半离开了。走出大厅,朱霞依旧气愤难消,她回头看了一眼大厅方向,不悦地道:覃桓昔说得倒轻巧,就会装好人装无辜,这件事摆明了就是那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惹出来的祸,凭什么斯语和从安要因他受牵连,如果斯语和从安有什么三长两短,说什么我都不会放过他和覃桓昔。陈代云从覃桓昔几人进门开始就保持沉默,只是仔细地观察覃桓昔的神色变化,此时她微微皱起了眉头,神色略带严肃地小声道:我总觉得覃桓昔知道点什么。什么意思?朱霞惊讶地看着她。覃弘文脸色有些阴沉:现在的覃桓昔今非昔比,自从他清醒后,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他给我的感觉越发深不可测。再加上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莫绍蘅,若是想知道些什么,有莫绍蘅的帮助,轻而易举。覃弘扬闻言,脸色变得很难看:你的意思是那场车祸的事,他已经知道了?陈代云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了握拳,冷着脸道:恐怕他一早就有所怀疑了,教莫寺源学小提琴不过是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离开覃家,趁机接近莫绍蘅,让莫绍蘅帮他调查当初的那场车祸。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朱霞脸色发白。覃桓昔曾经当着爸和从安他们的面亲口说过,他从不自诩自己是个好人,喜欢有仇必报,平日里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一旦触碰到他的底线,他必会让他们身败名裂,他还说在这个家里,所谓的亲情于他而言一文不值。陈代云说着,只觉得后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