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述:陈星正要描述刚才一刹那给自己的感受时,项述却露出了有点挫败的表情,说:睡吧。要么再陈星总觉得很对不起项述,说,我还是咬牙坚持一下吧,配配种这个过程,一般要多久?项述:你当我是马?睡!别废话了!陈星:你生气了吗?没有,项述答道,以后再说罢,真的没有。虽然嘴上说没有,陈星却总觉得项述还是有点在意。翌日起来,陈星在井边洗漱时,见项述一头毛躁,明显昨夜也没睡好。这地方叫什么名字?陈星环顾四周,只见冬季绿水青山,到得白天时,又是另一种人间仙境的模样。瓦伦奴。项述洗过脸,精神少许,答道。瓦伦奴!陈星突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上一次项述追查王子夜下落,与他第一次交锋的地方么?不错。项述答道,曾经这个村子里所有的住民都化为魃,被我一把火烧了。项述上一次来到此地时,适逢王子夜正在村内转化活尸,之后项述火烧了所有的魃,追着王子夜的踪迹南下。其时幽州地僻远人烟稀,早先在鲜卑治辖下,苻坚打下慕容氏的大燕之后,晋帝司马曜采取了不少动作,令幽州数郡县自立,意欲反秦复晋,又以海船载来不少晋军,协助幽州抗秦。苻坚虽鞭长莫及,却因反抗声浪不大,又因此处位于敕勒古盟、高句丽、秦、汉四方势力交界,十分敏感,不宜率军强取,便接纳了王猛的建议,暂且搁置,令其成为一个四不管的区域,等待灭晋后再腾出手进行处理。其时晋军以小股规模四处活动,发现村落被毁后,便开始围攻项述,项述突出重围之后,沿幽州古道南下,进入山东地界,于泗水处力量尽失被俘泗水!陈星说,新垣平斩黑蛟的地方!嗯。项述骑在马上,离开村落,回头望了一眼,说,跟我来。项述没有急着去高句丽,而是绕过瓦伦奴部,在辽河南岸一路东行。去哪儿?陈星忍不住问。项述说:离开敕勒川时,我想过一个问题,当初王子夜,为什么要来瓦伦奴部?陈星说:也许他需要魃?那时,化身克耶拉的王子夜,已将老大单于述律温以魔神血复活,却被项述天葬。后来他去了哪儿?被项述这么一提醒,陈星忽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我师兄王猛死后不久,陈星疑惑道,王子夜便来到了苻坚身边,所以,他去长安做官了?嗯。项述说,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再度出现在了北方。述律温死后的数年中,项述始终解不开这一心结,派出斥候,追寻克耶拉的下落。得到线索后,便只身前来,终于被他找到了目标。你不觉得奇怪么?项述冷漠注视着附近的山野,说,他为何要千里迢迢跑到这种地方来?就为了转化一千个活人成为魃?再多也不嫌少,也许他闲得无聊,四处活动呢?陈星猜测道,或者在复活司马家的王爷?这里会不会有一个司马越或司马什么的墓?那么他就会让手下来。项述说,你看此地,是地脉的交汇点么?不,陈星也觉得有点奇怪,说,这里与地脉毫无关系。项述:要打败你的敌人,就得了解你的敌人。这些日子里,我始终在想,王子夜究竟是什么?他在这世上活了多久?为什么成为蚩尤的部下?这些都是陈星没想过的,但断断续续,通过与王子夜的交手,以及项述所言,他们对王子夜也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他活了很久,且心有不甘,就像顾青所言,他曾经也是个凡人,被斩成了碎块,埋在地下,千百年来不断受苦。生前,他还喜欢过一个女孩。这里会是他的故乡么?陈星忽然道,项述,你好聪明,你想得真多!项述带着陈星纵马绕过山头,辽河畔的山坡上,出现了一座奇特的、方士们曾经建造的房屋----那是座废弃的观。观后,又有两棵参天大树,树叶却已在寒冬中落尽,树下各有一石碑。这座观不同于神州大地上任何一国的建筑模样,仿佛已存在此地很久很久了。我第一次发现他时,项述说,他就在这里。陈星想起沧浪宇中,毫无征兆地碰上王子夜,他今天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吧?他在做什么?陈星问。似乎在祭祀。项述说,你对古事比我熟悉,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陈星答道:三国是袁术治下。项述:更早。陈星想了想,又道:汉幽州郡?战国时的幽州,周时也叫这名字。项述:再早时呢?早到牧野之战前,历史模糊不清的时代,上古山海之纪,陈星想起一个极少有人知道的名字,那是他从山海经上看到的。有易国。陈星说。项述来到树下,以手擦拭树下石碑,右边碑文上出现了两个大篆字,项述看了眼陈星,陈星认出来了,说:姜瑶。这边呢?项述擦拭左边碑文。王亥。陈星喃喃道,骤然察觉,项述也许解开了某个问题的关键之处。这是他爱人的坟墓。陈星说,要挖开看看么?挖坟掘墓此举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但为了克制王子夜,陈星愿意牺牲自己的气运,毕竟挖掘姜瑶的墓是为了制止王子夜四处挖坟掘墓。掘墓没有意义。项述否定了陈星的提议,怔怔看了他一会儿。陈星:?项述转头,皱眉道:走罢,我只是不明白,他既然已经有能力复活死者,为何不将他的爱人也一起复生?不知为何,陈星看着项述,总觉得他似乎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他能感觉到项述爱他,很爱很爱,但有时他的眼神,偶尔会让陈星想起,当初他们还没互通心意,项述却已知道岁星存在的时候。就像下一刻他们随时都会分别,这种对未来的不确定,令项述的眼神里带着一股执着,就像努力地想去打破宿命的忿然。当项述强调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时候,陈星尤其能察觉到。如果对未来充满希望,是不会特地说这句话的,这么说,反而像自己还是逃不过死掉的命运。可眼前这一切,不是已经好了?他们真正地在一起了,未来变得一片光明,哪怕杀不掉蚩尤,如今也有了与其对抗的基础。他在想什么呢?陈星很奇怪,却没有问,反复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他多虑了,不能全凭直觉来判断。陈星与项述下得山来,陈星想了想,又说:不是这样的,他若将姜瑶复活,醒来的她,也不再是王子夜爱的那个人了。事实上项述一直没搞清楚,到底王子夜复活的这群魃都是些什么东西,说他们是自己罢,看上去不像。说不是罢,又一个个都顶着曾经的名字四处活动。就像司马玮,为何他在复活时,会说出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来?第119章 借舟┃命途辗转却终得同心陈星平生所学, 正是对这些玄之又玄的现象的阐述, 于是上马, 离开辽河时,路上朝项述又解释了一次。魂魄的构成,是很复杂的。陈星一脸认真地朝项述说, 要了解魂魄,你就得知道三魂七魄,各意味着什么。陈星谈到自己所学, 高谈阔论的文人气质尽显, 项述便点头道:洗耳恭听。人生就三魂七魄,天、地、人三魂为阳, 七魄为阴依附于身体存在,各有不同的作用。以前你大多已经知道, 人死时,魂归天脉, 魄在人间消散。陈星说,鬼魂就是失去了七魄。这我知道,项述说, 其中地魂也唤‘幽魂’, 承载了人的一生记忆。陈星说:对,天魂代表了‘我’,即你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感知,就像以前说过的‘本心’。地魂承载了一生的认知。人死后,这三魂都会被天地脉的强大力量吸走人魂有什么用?项述打断道。人魂陈星说, 是对人的感情,也可以说是爱与恨的情绪吧。项述明白了,点了点头。陈星忽然也明白了----为什么项述失去了记忆,却依旧还记得对自己的爱。只因人这一辈子,一旦动情,那炽烈情感就是铭刻在心里的,三魂七魄中的人魂,所诞生的爱情不因时间、身体,甚至记忆的改变。早想到这点,我就不这么折腾了啊!陈星在心中怒吼道。项述:继续说。以司马玮为例,陈星说,司马玮一死,三魂归天地,七魄在世间消散,很合理,对不对?项述说:不错,但为何他,乃至其余魃王还能被复活?现在住在他们体内的魂魄又是谁的?陈星最开始也不太明白究竟,但渐渐地,随着与魃们打交道越来越多,慢慢地开始有了轮廓,说:这是我的推测,不一定准确,你且听听。死者生前越强,他的魂魄力量就越强,若在死前具有强大的执念,陈星说,三魂从身体释出后,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对抗天地脉的吸扯。这也是传说中的‘心愿未了’。项述:嗯。陈星说:这种效力因人而异,但就形成了一个现象,哪怕肉身死了,三魂还能在人世存在一段时间。其中的天魂,是最先离开的。地魂与人魂,也许还会继续徘徊,接着地魂被缓慢吸走,留下人魂,最终全部去净化轮回。这也正是‘孤魂野鬼’存在的原因。项述也明白了,这么说来,民间常有鬼魂一说,这些野鬼却常常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一些生前的零落记忆,以及强烈的爱与恨,这就是失去了作为我本源意识的天魂的效果。回到司马玮身上,陈星说,我猜他在死时,有非常强烈的不甘,所以三魂消失的过程非常漫长,外加葬在隆中山这种洞天福地,有地脉的保护,天脉的力量就会减弱一些。天地脉之力此消彼长,地脉强大之处,天脉便薄弱些,这个解释也是说得通的。所以司马玮的魂魄,历经百余年而未完全消散。项述说。对!陈星说,接下来,王子夜的手下使用怨气,补充了他所缺的魂魄,将他唤醒。魔神血为他重塑了什么,目前尚不清楚,也许是天魂,也许是人魂?反正在他醒来的刹那----项述听懂了,接口道:在他醒来时,司马玮的魂魄,就变成生前他自己的一部分,外加襄阳城死去的数十万人,离散的魂魄再次被聚起的集合。对了。陈星欣然道,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的司马玮,确切地说也不再是司马玮了。又因为心灯净化了魔神血,取代魔神血驻留在他的魂魄中,所以司马玮现在站在了咱们的这边。由多呢?项述又问。由多早在死去时,就被安了狼神的心脏。陈星也不太懂王子夜的这个操作,但想来应是某种试验。而由多刚死不久,便开始了这个漫长的转化,所以较之司马玮,生前的记忆也显得更清晰,依旧记得家人,对自我的认知,仍是由多这个身份。至于其他人,陈星说,如果在人活着时,便让其喝下魔神血,那么有很大机会,在死后仍然保有三魂。魔神血带有剧毒,影响他们的三魂,同时也侵蚀他们的身体。就像曾经的拓跋焱一般。魔神血入体,摧毁人生机的同时,亦控制住了人的魂魄,其人从生到死,完成了直接转化,并未有魂魄散逸的过程。但最终身体死亡的刹那,三魂也被魔神所完全控制。一如最终的车罗风。人若未死,陈星说,像陆影与冯千镒,我可以直接用心灯去灼烧,净化魔神血。死后就没有办法了。项述说。也不一定。陈星想了想,当时如果周甄还想活下来,自己说不定有机会?然而魔神血已完全浸入他的躯壳,净化魔血,也即彻底焚烧他的身躯,这个实在不好说。远方,高句丽界碑已出现。说不定很快,等到出海之后,一切就都将有答案。项述远望地平线上,喃喃道。与上一次来时截然不同,陈星意外发现,平壤还是非常繁华的,东瀛、大晋、新罗等国海运在此汇聚,令高句丽都城成为东北方首屈一指的财富聚集地。平壤王宫虽不及建康规模,金檐青瓦却也显得十分气派,初冬时节铺着一层薄薄的雪,闪烁朝阳辉光。高丘夫在位数年,儒学之风昌盛,太学儒生成群,更有不少周遭小国前来治学的年轻人。上次来时,陈星是被司马玮抓来的,这回有项述在,通传后小兽林王急忙率领百官,亲自来迎,金椽宫内官员、皇族尽出,争先一睹大单于述律空风采。大单于!我本以为你还需好几天才能到。高丘夫带着身边一双儿女,来到项述身前,笑道。辞任了。项述说,现在是护法武神。平壤早已收到敕勒川的文书,项述辞任第二天,石沫坤便放出信隼,知会各国。但对高丘夫而言,项述依旧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以国君之礼待之也合情合理。你是小兽林王看了眼陈星,忽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