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观其坐诊,发现江南之地的医道与中原、关中等地有些不同,中原医道以阴阳五行调和理论为主,出问题先找原因,阴虚、阳虚,找到原因后再让身体恢复阴阳调和。南方人则注重具体症状,对症下药为主。谢道韫的医术极精湛,看完一轮后,谢道韫挂了牌暂时歇业,传另一名大夫坐诊,方入内收拾,请两人到内堂,换回女装出来见客。陈星这会儿才有空说明来意,项述则起身,在书房中观看朱禁的藏书,每到一个地方,他总会看看主人家的摆设,谢道韫说:都是师父的书,想看随取随看。项述点了点头,取下一本有关星象的誊本,站着翻看。瘟疫吗?谢道韫想了想,说,这是今年第二个问到瘟疫的人了,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对此好奇呢?陈星诧异道:还有谁?自然是青儿的情郎大人了。谢道韫那话里又带了少许不满。我怎么感觉有点酸,陈星说,书房里还存着醋么?谢道韫:不说算了,这就请回吧。陈星笑道:实不相瞒,反正告诉你也并无关系,我是个驱魔师。谢道韫顿时色变道:驱魔师?!顾青神色忽然变得有点不自然,陈星却尚未发现,笑着朝谢道韫描述了一番,听到后头,谢道韫脸色竟是变得越来越难看,全靠涵养撑着方让她不至于当场发作,陈星终于察觉到了,说:那个你和我们哪个同事有仇吗?滚!谢道韫当即道,给我滚出去!你们这帮江湖骗子!骗老百姓生病了不看大夫喝符水,撺掇我未婚夫君、我小叔终日正事不做,就知道寻仙打坐我我我陈星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我们和江湖骗子不是一伙的,你看看啊,你看这个师姐!顾青忙劝道,他们不是的,他们真的不是!你们还要荼毒多少王谢两家的子弟?!谢道韫竟是不管顾青劝说,指着门外,说,给我出去!现在就出去!你先看这个!我会发光,你看?!陈星赶紧祭起心灯,给谢道韫看,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喽项述:顾青:谢道韫:陈星说: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不行医,不对我偶尔也行医,但绝对不会让人喝符水项述终于听不下去了,转过身,取下背后重剑。心灯。项述道。陈星手中光芒四射,项述于是将重剑一抖,不动如山顿时发出璀璨光芒,化作一把长弓。谢道韫马上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项述。项述再抖,长弓竟是幻化作光索,这光索陈星还未见过,也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陈星问。你俩来之前也不先串通好么?谢道韫满脸疑惑道。项述再拎着那绳索凌空一抖,光索旋转缠绕全身,三人正以为项述要表演一个原地捆自己时,光索蓦然化为一把刀轮,陈星顿时傻眼了,这都是什么?项述什么时候学回来的?从竹简上看到的用法?光轮再抖,化为长杵,最后项述平托那光杵,光杵收拢变短,变幻成了一杆闪光的箭矢。接着项述再抓住箭矢,凌空一扫,光箭再变为重剑,收剑。项述做了个手势,示意你们继续,自己则依旧看书。顾青下意识地拍了几下手,谢道韫正要拍手叫好时,忽觉不对,望向项述时,眼里仍然带着提防之色。陈星说: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我对自称师兄的谢安谢大人,也是十分一筹莫展的。不如你找个时间,让你未婚夫和我聊聊?我保证打消他寻仙的心思,好么?谢道韫这才半信半疑,重新坐下,那表情简直憋闷至极,陈星又奇怪道:怎么江南士族子弟,都这么喜欢修仙?我怎么知道?谢道韫说,还不是些方士害的?原来其时江南一地文人雅士,自晋廷仍在北方时,便喜欢隐居山林、寻仙访道,个个不甘沉沦于世俗,炼丹的炼丹,画符的画符,谢道韫的未婚夫王凝之是王羲之的次子,每天只在家中沉迷打坐参悟天机,要么就是拿个大鼎烧朱砂炼汞吃。江南不少所谓名士更是把汞丹作饭,吃得坐席上全是水银,谢道韫如何不气?我们还是先来说这场瘟疫吧,陈星诚恳道,假以时日,你自然就清楚,我不是在装神弄鬼谢道韫经项述这么一演示,心里先是信了半分,本能地却仍对怪力乱神之事有所抗拒,只半信半疑道:所以呢?你要查出这瘟疫与‘魃’,有多少联系?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死人复活之事!你要说服我,只能让我亲眼看见!否则我不会相信的。你还是别看到比较好,陈星说,这点我完全不坚持。顾青低声说:千钧不久前也十分关心此事,我们自己也未想清楚,这么想来,说不定真如你所言一般。谢道韫朝顾青道:我来说罢,你这慢吞吞的性子,急死个人,说完赶紧打发他们回去。谢道韫于是找了病人所述的口历,摊开朝陈星出示,解释道:这场瘟疫,年前开始就在江南一地横行,麦城异变后,沿途虽已被封锁,却终究有人在那段时间内离开过。陈星边看记录边听谢道韫解释,病情先前已听冯千钧描述过一次,大致差不多,得病之人昏昏欲睡,连下床亦是困难,脸色却是如常,未见皮肤、口舌有异状,唯独脉象虚绵。病情也是时好时坏,日间午时,精神较好,到得入夜,则神志不清、失魂落魄。这病渐渐地从会稽扩散到丹阳、秣陵等地,染病之人,根据医者行会互通消息后,粗略算来,竟是已有近五十万众。可以排除毒了?陈星心想这么说来,也许与魃关系不大?完全排除,谢道韫答道,大夫们也看不出究竟,只得给病人们下补药。谢道韫看过几名病人,发现患者都有一个特点----眼神迷离,说话常常走神,如失魂落魄一般。大夫们为病人们开的药方,多是人参鹿茸等大补之物,寻常人家,又怎么吃得起?有吃得起的,勉强恢复了些,能说话能下床走动,却只要药一断,又很快恢复了原状。是以诸郡中人亦开玩笑般称其为富贵病。都是大烈大燥的阳性药材啊,陈星马上就抓住了关键所在,那么中午将病人搬出来晒太阳,是不是也会有所好转?谢道韫一怔,而后道:是。阳气亏欠,伤魂,三魂为阳、七魄为阴,这是阳魂受了伤害。陈星说道,继而提出了第二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第一例病患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可有记载?陈星说。谢道韫答道:这是个好问题,有记载可循的第一位瘟疫病人,乃是一名行商等等,你的朋友没事吧?陈星转头看背后,忽听一阵乱响,项述一手按着额头,忽地站立不稳,将架子上的一排书简碰翻下来。项述!陈星那一惊非同小可,忙起身去扶,项述稳住身形,摆摆手,示意无妨。你怎么了?!陈星顿时忘了与谢道韫相谈之事。没关系,项述说,昨夜喝多了酒,今天尚有少许头晕。谢道韫起身,拉开书房内的纱帘,项述猛力摇头,把书放回架上,看了陈星一眼,那眼神却带着少许莫名之意,接着,背靠书架,缓缓坐了下来。项述!陈星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好了,自从认识项述以来,这家伙从未示弱过,据他自己说百毒不侵,也没见他生过病,怎么就这短短一会儿,变成这样了?谢道韫怀疑地看着项述,只以为两人又在演戏,说:怎么了,头晕吗?陈星赶紧跪在项述身前,祭起心灯,去按他心脏,说:项述?你感觉怎么样?忽然有点累,项述说,不碍事,一会儿就好。谢道韫看了一会儿,顾青说:是不是有点闷?继而将窗户、门全打开,让空气进来,项述深呼吸,说:我想歇会儿。陈星自己就是大夫,先是试项述额头,没有异状,再按他脉搏,一切如常。怎么办?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他有点不知所措地转头,望向谢道韫,这时谢道韫看出不是演戏了,于是朝顾青说:熬碗醒神汤给他喝喝看。接着又朝陈星说:把他带到后院里去。第55章 异样┃会是他们吗?尸亥的手已经伸到这里来了?项述不知为何, 忽然就变得疲惫不堪, 意识却仍然是清醒的, 陈星将他扶到后院,让他躺在回春堂的一张病榻上,谢道韫诊过脉, 看了陈星一眼,没有说话。你们这段时日里,接触过什么人么?谢道韫问。陈星:我俩前日刚到建康, 见的人多了, 可也没有奇怪的人。谢道韫又问:吃过什么东西?陈星不住回忆,他俩住在谢家, 谢家饮食一切如常,昨天在东哲, 项述也未喝过他们家的茶,倒是自己喝了不少。入夜后只在冯千钧家喝了酒, 冯千钧绝不可能来算计他们。陈星依次答了,谢道韫方知原来自己小叔家的客人,就是陈星。陈星抓着项述的手不放, 将心灯注入到项述的全身经脉中, 奇怪的是竟毫无异常。该不会是谢道韫没有回答。项述没有睡着,只抬起另一只手,拇指抵在眉心前揉了几下,陈星说:项述,你犯困吗?不困。项述皱眉道, 就是没力气,先回去罢。这时顾青端了一碗熬得浓浓的药汤过来,陈星闻到了浓烈的参味,项述说:我不用喝这个,我不困,不是瘟疫。你喝喝看?陈星说。项述似乎有点恼火,伸手要挡,陈星却不由分说道:我喂你喝,你听话。谢道韫观察两人关系,又看了眼顾青,顾青勉强笑笑,朝谢道韫点头,意思是是你想的那样。谢道韫的眉头便微微皱着,似乎有点担忧。项述道:行,我自己喝!陈星知道项述不喜欢在人前表露出自己的虚弱,便不勉强他,及至项述喝下那碗汤,当场就精神了些。里头有什么药材?陈星朝谢道韫问。人参、杜仲、续断、补骨脂谢道韫脸色如常,一连说了十余味药物,全是烈阳药性的大补之物,师父开出的方子。项述喝完药之后起身,不想再待在药堂中。陈星于是跟着起身,反正该知道的,从谢道韫处也大概清楚了,只得道过歉意,谢道韫也不朝他们要药费,便让顾青送两人出门,备了车,送他们回谢府。好些了么?陈星一半是被项述吓着了,一半也是自己吓自己。毕竟项述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是无所不能的形象,渐渐地竟是忘了他的本事再高,终究是要吃饭、要喝水要睡觉的血肉之躯,骤见他似乎染病,顿时就慌了神,焦急担忧得不行,在车上按着项述的脉门不放。项述正在思考,没有回答陈星,陈星连着唤了几声,项述方回过神,迎上他目光时,有点生气地说:我说了,不犯困,你不相信我?陈星只得点点头,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希望不是什么大麻烦。两年多前,我调查克耶拉行踪,从洛阳南下时,也碰到过一模一样的情况,项述说,才被晋军所俘。陈星:!!!陈星想起来了,当时他还奇怪了好一会儿,项述这等身手,究竟是怎么被抓的?一刹那,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项述皱眉道。后来怎么好的?陈星诧异道。项述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也许是吃你那药好的,也许是在见你之前便已恢复,只是汉人们不提供食与水,令我无法挣脱。被抓到襄阳以后,虚弱了好一阵子。项述抬起手,提了下重剑,勉强能提起,那动作却明显地现出迟滞与无力。就像突然一下,力气全部消散,项述喃喃道,怎么回事?陈星,你能不能冷静点?我我怎么啦?陈星不知所措道,我看上去很慌张吗?项述皱眉道:你看上去才像得了瘟疫。上一次能好,这次也一定能。陈星稍稍镇定下来,说:我因为我有点害怕。陈星拉着项述的手不放,项述打量他片刻,陈星终于渐渐镇定下来,说:先休息一天看看吧。当日陈星观察项述病情,又怀疑是某种顽疾,这情形让他越来越疑惑,项述并不像谢道韫所描述的一般嗜睡犯困,表情如常,只略显疲惫,也许不是染上了瘟疫。但也有可能是项述本身体质强健,染病后症状不明显。这夜陈星搬到项述房中,与他同榻而卧,第二天清晨,项述如常醒了。陈星心想真是谢天谢地,起来就去按项述的脉搏,脉象搏动有力,是正常的。感觉怎么样?陈星问。项述起身,试着提起重剑,说:不行,连出招亦是困难,若有敌人前来,会相当麻烦。说着,项述与陈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感觉到了危险,陈星喃喃道:会是他们吗?尸亥的手已经伸到这里来了?项述说:未必,至少迄今为止,还没有麻烦找上门来,他们兴许还不知道我被削弱的情况,咱们依旧在暗处,但须得相当小心谨慎,认真对待。从那天听完冯千钧所述别来之事后,我便始终觉得不妥。尸亥不可能放弃南方,他一定早在襄阳之战前,就已经打起了建康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