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手上的泥面,跑过去,“怎么了,若水姐姐?”莫若水脸上表情有几分严肃,桑枝也正经起来,这样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不成?苏池突然问她,“赵决没来找你?”“没有啊,”桑枝摇头,“他不是还没起?”“赵决不会乱走,刚刚我与苏池进屋找他,他的床铺都是冷的,怕是早就不见了。”沈逍客说。“不见了?”桑枝又问道,“怎么会突然不见,是不是他早上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或许吧,”苏池又提到昨日他们去狼草地方探查的结果,“我是怕万一赵决被那件事牵扯到……”毕竟赵决只是个普通人,若是与妖牵扯上,那估计就是死生难料了。桑枝担心的却不是这个,皇城是赵决的地方,更是他父母在的地方,以他和自己父母的恩怨,会不会是去找他们了?几人在桑枝院中留到了下午,落日夕阳流光溢彩,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桑枝动了动指尖,微粉的指甲有些透明。等了这么久赵决还没回来,他是真的不见了。丁沉从院外走进来,见到几人都在,眼光闪烁了一下,随即就说道:“刚刚接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让你们进宫。”“我们?”苏池皱眉,“为什么让我们进宫?”丁沉摇头,他也不知道宫里的人是怎么知道他们的,但是想到刚刚派来传信的那个小太监,他说道:“来人特地点了名说是让怀山派弟子和随行的人一起去。”莫若水看了眼桑枝,又道:“除了这个就没说什么了?”“没了,”丁沉皱皱眉,“来人还说了你们想见的人会在那里。”沈逍客握紧了腰旁的剑柄,他们怀山派一向不与皇家扯上关系,但如今看来,似乎不去也不行了。“好,我们收拾一下就去。”他说。丁沉走后,沈逍客几人没有动,良久他才说话:“看来赵决在皇宫里了。”此番的事情,要与皇城剪不断理还乱了。作者有话说:第63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八)“岁成是被你亲手杀死的。”鎏金刻花的香炉里冉冉升起一缕白烟, 一阵风吹过,白烟渐散,室内寂静无声, 偶尔从窗外传来几声鸟鸣的啁啾声。赵决卧在地面上, 唇角有干涩的血迹,就连指尖里都带着残余的血污, 长睫一动不动,如一具死尸。不知过了多久, 封闭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来人背着光, 看不清神色, 只那一身玄色宽襟和身上留有的香味,便能知道那是赵不度。他看着躺在地上的赵决,心中没有半分半毫的触动,毕竟自己就是害他如此的人。赵不度眼瞳微微缩紧, 再次催动了他体内的噬心蛊,用疼痛唤醒他。人未清醒, 痛觉先感知, 赵决的指尖扣着地面,被疼痛催醒, 黑黝黝的瞳仁几乎看不见一丝光,完全被痛楚席卷。赵不度收手,唇角带笑坐在赵决身前, 宛如一尊爱着众生的慈悲佛像。“阿决。”赵决本能地循着生源处望去, 扭头的姿势僵硬而又迟钝, 他慢慢地撑在地上爬起来, 身上的衣袍染上污迹, 看上去狼狈的很。多么痛苦啊,他想,要是能这么死去就好了,赵决终于开口,声音充满绝望,“赵不度,让我死吧。”“不行,岁成会伤心的。”他说。“你的娘亲想见你,我便将你带回来了,”赵不度轻抚着流在指缝间的发丝,声音温柔,“我去寻你找不到踪影,便感知了这蛊的地方,你去那里做什么?”“也罢,我先带你去见见岁成,”他自言自语,没有察觉到一点奇怪。赵决呆在原地没有动,赵不度也不在意,他等了会儿,见赵决还是没有动。“罢了,你在这等也是一样的,”他无奈道,仿佛显得赵决像是无理取闹的一方。院子四周被赵不度设下禁制,旁人进不来,赵决也出不去。门被阖上,又只余一室死寂,赵决体力不支再次瘫倒。胸口的噬心蛊像是个无尽的黑洞,一点点啃噬着他的妖力和生机,他现在就是一池快要干涸的湖水,再来一次大旱,就彻底绝了生机。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呢,赵决想,自小岁成与赵不度便不喜欢他,初时岁成对他还是不错的,他还记得自己从前偷跑出去,旁的人夸他可爱讨喜,但这些好词却从未出现过他们嘴中。那个赵决到如今还沉浸在他编织的美梦之中,一切全由他吞噬了,所有的难堪的,邪恶的,黑暗的记忆和过往全在他的记忆里。是因为自己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吗?赵决陷入执念,黑色的眸子一点点化红。这是妖化的表现。*“传言岁成公主其实在她府上养了几位面首,日夜寻欢作乐,但又有人说这岁成公主痴心一人,至今未嫁。”苏池又道:“不过我这还有一个传言,听岁成的身边人说啊,公主其实早就连孩子都生出来了。”“你哪来的这些消息?”莫若水说。桑枝也瞧着他,这些消息准确率还挺高的,若是让他们知道赵决就是岁成的孩子会不会更吃惊了呢。“我当然有我的渠道,”苏池挑眉,“这回咱们要去的可是皇宫,我能不事先打探好消息吗?”“这次是皇宫传信让我们去,但你想想皇上都昏迷至今未醒,那这宫中还有谁能主事?还有谁是最大的?”“那必然是岁成公主了。”桑枝接过苏池的话茬,“那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别的消息没有?”“……没了。”“等入宫后就知道了。”沈逍客说,他语气中听不出半分情绪,极为冷静,桑枝也镇定不少。其实刚听到赵决或许会在宫中的消息,她是担心的,毕竟他的父母两人看起来都不太好惹,若是他在里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她的任务就完成不了了。就是这个原因,桑枝自我安慰道,她的袖中藏了刀,若是有危险,自己还能用来保命,这些日子,自己和他们学的防身术还没派上用场过。因为有御令,几人在宫门处随便检查了下便放他们进去了,守卫不严,桑枝收回目光,跟上几人的脚步。皇宫果真非同凡响,光是这一条又一条长长的路就够桑枝累的了,就算是旁边再好再漂亮的宫殿也引起不了桑枝的兴趣了。“几位到了,就是这里了,劳烦让奴婢进去通报一声。”“好。”桑枝激灵起来,这寝殿怎么看都不像是皇上的地方,难不成真是岁成公主住的寝宫?小宫女先在门口与另一个宫女模样的人说话,说了几句后,她转身回来。“公主不在寝宫内。”桑枝望着前面那掩着的高门,道:“是要我们在这里等着吗?”小宫女摇头,“等一会杜蚕姐姐带我们去找公主。”沈逍客皱眉,心中不好的预感顿生,但始终未说一句话。封闭的室内,赵决靠着床边无力地喘息,岁成站在他的面前,拉着赵不度的袖角,表情懵懂似又是紧张,“不度,我们的孩儿怎么了?”她一身红缨碎金长裙,额心贴了一枚花钿,雾眉朱唇,矜贵亭亭,赵不度陶醉于她生动的神情,安慰她道:“阿决只是受伤,我已经给他治疗过了。”岁成松开自己的手指,一点点向赵决走过去,步伐轻缓却又像是学步的孩童,“你叫阿决,赵决吗?”赵决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抬起头望向赵不度,尽管他浑身骨痒心痛,可嘴角仍旧挂了嘲弄的笑容。“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我的娘亲已经死了。”岁成触摸着赵决的手指猛然一缩,面上表情似乎被抽去一般变得呆滞空洞,她的动作僵硬在半空。赵不度唇角的笑容逐渐消失,复又重新绽放,“阿决,你瞎说什么呢,岁成不是好好的?”伴随着他这句话,赵决面前的岁成似乎又恢复了生机,眼神有了焦点,手指触上他的鼻梁,声音略带了些激动,“这是我的孩子。”“不度,我的孩子。”她转过头对赵不度说道。赵不度点头走过来,他拥着岁成慢慢蹲下,语气亲昵,“对,是我们的孩子,这下开心了吗?”“开心。”赵决闭上眼不愿见到他们的脸,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个疯子,如今看来,他的疯是有迹可循的,毕竟他的父亲,他血脉相连的父亲就是个疯子不是吗?甚至他比自己更疯,更无药可解。眼前这个岁成,不知是他试验了多少次了失败后的一个木偶,一时的假象让他陷入温柔乡,等他再次清醒,只会是更可怖的重来。不知过了多久,赵不度再次开口,却是对着赵决说的。“你的那几位朋友,我将他们都请了来,是不是很开心?”赵决的长睫轻轻抖动几下,仍是没睁开眼,他语气虚弱,“我没有朋友。”“不是朋友啊,那便都杀了。”赵不度语调温柔吐出的却是扼杀人命的清淡话语,似乎杀人对他来说不痛不痒。“赵不度,你想做什么?”赵决睁开眼睛对上他的,两人如出一辙的柳叶眼对视,眼中的光吞噬彼此,“这些年来,你究竟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赵不度轻轻重复,“我只想与岁成在一起。”岁成是他的疯魔病原所在,上至黄泉,下至碧落,他愿与她一同奔赴。赵决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他眼中有怜悯但更多的是对他和对自己的痛恨。“您不记得了吗?岁成,我的娘亲是被你亲手杀死的——”他的目光犹如毒蛇看向赵不度,妄想着一句话便能击溃他。岁成似乎是累了不知何时倒在了赵不度的怀中,或许是因为岁成真真切切地就在自己身边,赵不度并未将他的话入耳。嫣红的唇瓣,垂落的发丝,明明是已经生育过一个孩子的面庞却仍旧和二八少女无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