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娣再进门却见儿子儿媳妇谈起公事来了,而且相谈甚欢。她没有手表,不知道现在几个点了,不过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就说上班去上班去,到家里却一点不着急了。
“三柱,现在几点了,你还不去上班?”
谈话中戛然而止,沈卫民机械的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天,完全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把手里的纸塞给赵琪,沈卫民转身出门,“我去上班了,下班过来。”接着就是自行车声,开门声。
“这孩子多大了还毛毛躁躁的,上班这么大事儿都能忘。”李招娣简直是操碎了心。
赵琪笑意盈盈,“所以我们都离不开娘你呢?不然家里都得乱了套了。”
李招娣听了自然欣喜,“说什么离开离不开的,我先去歇歇。”
赵琪应了一声,卫民哥果然没有说错,婆婆果然喜欢听这样的话。
人老了,老了,自觉没用,就会意志消沉。如果让他觉得自己在家里还能发挥很大作用,是家里的定海神针,他才能有斗志。
卫民哥说这些对婆婆也有用的时候,赵琪是不相信的。在她眼里,不管是公公还是婆婆,都非常有精神。比村里同龄人,公婆看上去也要年轻很多。虽然年纪在那摆着,但离被称作老人还为时尚早。
赵琪真的是这样以为的,虽然公公腿脚不利索,不过因为有婆婆在旁边悉心照顾,平常根本看不出什么。从赵琪和沈家走得近到嫁进沈家这几天她就没见过公公表现出腿脚上不舒服。这些天看顾工地那叫一个风风火火。
却没想到还真被卫民哥给说着了。
李招娣回房之后,赵琪低头凑着沈卫民写下的几行字往后写。
沈卫民的字没有专门练过,不过这段时间笔不离手,字是越发精进了。赵琪却是要更胜一筹,前世的时候赵姑娘可老老实实练了很多年。她练字,可是因为姑娘家需要这些基本素养,而是那时候她是爹娘的唯一选择,往后需要继承家产。
身为姑娘家,要继承亲生父亲的产业是很不容易的。不仅仅律法上对女子继承有着更严苛的规定,还因为女子在和其他男子挣话语权打交道的时候天生落于下风。
赵琪当时是憋了一口气的。她想让所有人知道就算她只是一个姑娘,就算她其实并不想继承家业,也没有把家族发扬光大的打算,那太累了,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她还是会尽力做到最好,她可是家里唯一的希望。
如果父母不是那么重男轻女,想着算计她来成全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娃娃,赵琪不会那么恨。可能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她也曾隐隐期待,期待有一个人能够替她分担她身上的担子,让她能够稍微喘口气。
万万没想到,她盼来的弟弟,确实替她分担了责任,却也要了她的命。
不知不觉,赵琪又想到了这些往事,意识到心中负面情绪上涌,赵琪赶紧拉回心神,埋头继续书写。
沈卫民到机械厂的时候,果然迟到了。
迎面就是老牛同志的冷嘲,“小沈啊,咱们队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运输队全身心的想怎么才能抓到真凶。你倒好,完全不当回事,事不关己一样,是不是太没集体意识了?”
说到最后却是一个反问句,就,很有灵性。
反正沈卫民听了是有些不爽的。“上班迟到确实是我的问题,我会亲自到队长办公室做检讨。”错了就是错了,关于迟到这个问题,沈卫民不会狡辩。
不过,“虽然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工厂好,想要尽快揪出真凶,把他送进公安局绳之以法,但是做事之前应该先摸清自己的斤两。看自己能不能代表运输队,能不能代表县城机械厂,如果不能,请闭嘴。”
口口声声要找出真凶,口口声声是为了工厂集体利益,但他却混淆了一个概念。并不是说老老实实待在工厂就是为工厂做贡献,你得实打实做事情,实打实做出成绩,空口白话谁不会说?
老牛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沈卫民这样怼了,但这次他明显有些气急败坏。“我年长你许多,又早你进厂几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如此好心的提醒你,你却当成驴肝肺,年轻人不识好歹!”
“不是己身,不问其由。虽然你年龄在我之上,但你非我父母,无生无养,大可不必在我面前摆长辈的谱。”沈卫民不置可否,是想提醒还是想打压,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何必说的冠冕堂皇。
前两次沈卫民和老牛对上都只有他两个在场,多说着有几个临时工。
虽然是同单位同部门,正式工和临时工可有着深沟不同。现在这些临时工,是在最近才编排进运输队,正是最拘谨的时候。就算碰见两个正式工,其中一个还是老员工发生争执的情况,也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明显的表现出自己的倾向。
今天有些不一样,不断有跑短途的货车回厂,连带着不少正式工也回来了。
见沈卫民和老牛发生争执,他们中的大部分当然都是站在老牛一边儿的。一个年轻同志,竟然敢对老同志叫板,说话还那么不客气,他们看沈卫民的眼神都变了。
“以前不觉得,今天我才发觉小沈你说话竟然这么冲。老牛喜好多管闲事,对着谁都爱多说两句,不过他完全没恶意,你大可不必如此针对他。”
针对?沈卫民掏了掏耳朵,他没听错吧?竟然有人说他针对老牛。
“是啊,小沈。老牛在运输队待了十几年了,和徐队长同时入厂。这么多年在运输队里也是兢兢业业,他作为前辈说你几句怎么了?你现在还年轻,心绪浮躁,他想指点指点你是你的荣幸。”
用一句话概括,这位同事的用意就是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句话,沈卫民只能应承一半,他确确实实身在福中,父母康健,与妻子两情相悦,两个孩子茁壮成长,他现在的人生很完美,他很幸福。
如此应该就算身在福中吧。
“呵,”沈卫嗤笑。
他又犯了错误。沈家未分家之前,大房和二房在家中作妖,就是他有所退让的缘故。后面他一场发作,直接分家,家里彻底平静下来了,这段时间他们过得无比幸福。
没想到兜兜转转到了工厂,又发生了同样的事情。进入机械厂,沈卫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事事宽和,倒是让人觉得他是一个温和的人了。这些人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好说话。所以谁都敢上来对他说教,在他面前多有放肆。、
发生这样的事情应该怎么办?
就算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沈大柱,沈二柱,他都没说宽容几分。何况这些对他来说只是陌生人。或许前辈压后辈一头在某些地方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但是他一没在他身边学习技术,二没让他帮忙做任何事,所以这一条从刚开始就不成立。
“为我好?出于善意?我倒想请问各位,这话说出来,你们自己信吗?”沈卫民环顾一周,“我虽年轻,可也不是傻子。在家中,父母疼爱,出社会受领导和大多数同事善待,可没有一个人像牛同志这样,上来就对我无端指责。”
“你迟到,我说你还说不得了?”看运输队大部分兄弟都站在自己这边,老牛瞬间有了底气。
沈卫民收敛表情,冷冷的看向他,“说得说不得,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大家都是同事,我接受你善意的提醒,可没义务接受你无端的指责。”他是前辈,而这件事确实是沈卫民有错,但这并不代表沈卫民有生受这一番冷嘲。
他也没有那么大度。
“已经上班了,不干活去,在这里争吵什么?”徐进山离老远就听见有人争执,进门就看到沈卫民和几位老同志对上了。
徐进山赶紧上前阻止。虽然还不知道是具体缘由,不过他能猜出个大概。毕竟就沈卫民这样的性子,不可能主动与人对上。
这段时间的相处,徐进山对沈卫民有个基本了解。
沈卫民这个同志,你说他勤快,他确实勤快。不管是他交代下去的任务,还是他该做的事情,他总能在当天完成应有的任务量。如果预料到完不成,他会从中午开始加班,从来不会拉下进度。这是一个极其有规划和自律的青年人。
但你要真夸他有多勤快,那也是没有的。除了吩咐下去的该他做的任务,其余他都当没看见,完成自己的任务,他眼里就看不到其他活儿了。这是徐进山观察沈卫民许久才得出的结论。
但徐进山却从来没有因此轻看他,沈卫民本职工作完成的非常出色,不管是出车还是在队里都是如此。另外,他撑得住事、扛得起责任,也正是这一方面的特质,掩盖了他骨子里的桀骜,再加上他具有欺骗性的外表,总让人以为沈卫民是个温和好说话的。
怎么可能是这样?不管他们厂里建家属院,还是他被借调到省机械厂建福利房,中间可都有这样那样的困难,但在沈卫民手里都过去了。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他态度足够强硬。在一些事情上,只要他说不,那就是不,谁再讨价还价都没用。
可能有人说这样做事未免武断。但沈卫民是一个非常自信的年轻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要他定下目标,就不再为周围其他人所动,所以每次他都能实现自己想要的结果。
有的事情确实是需要这样的特质的。尤其是面对很多人的时候,人多意见就杂,在这时候,如果想听取所有人的意见,让所有人满意,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时候就需要有一个人,狠狠砸下自己的想法,当然这个想法要符合这些人中大部分人的利益。只要这样,就能走到最后。
所以沈卫民每次都胜利了。在迈向这个胜利的过程中,他需要面临很多责难,就拿建房这件事,他触及到的可是当事人的直接利益,一不小心就会引起报复链,等他都挺过来了,这样的年轻人,你说他温和?
运输队发生盗窃事件,不管是吕厂长还是他都没有怀疑到沈卫民身上。
一丝一毫都没有!
沈卫民不是这么短见的人。他的能力是经过确认的。县机械厂家属院已经完工,不过这个平台太小,没办法让他扬名。你等省机械厂福利房建成之后再看,到那时候沈卫民的名声肯定就传出去了。
要不然省机械厂的齐厂长能去喝沈卫民的喜酒?从这件事这是看他有大造化了。听说沈卫民制定的分房条例和要求在省机械厂传开之后,很多人都表示认可,并且还可能在各个大厂试用,这不是大造化是什么?
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众口难调,要想所有人都觉得好哪那么容易,但是沈卫民好像做到了。
自信强大,看似温和其实很难亲近,道不同绝对不相谋,这就是沈卫民。
偏偏就是有人看不透?
“队长过来了?我们正在和小沈交流事情。”老牛笑。
沈卫民并不想给他留脸面,面子这东西是自己挣来的,从来都不是别人给的。“我没有那个荣幸。”
老牛脸色一变,他主动给他下台阶,他还不愿意了。
沈卫民正眼迎上老牛,不卑不亢。
“你……别不识好歹。”
沈卫民不在意笑笑,“您也别倚老卖老。”说完转身看向徐进山,“队长帮我补个假条吧,我今天下午请假。”
徐进山看向神色认真的沈卫民,对方神色认真,不是作伪。
“行,你跟我过来。”徐进山转身离开。
“同事之间有几句口角在所难免,就算是亲兄弟,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如果以出现这样的事情,你就想着逃避,以后还工不工作了?”进入办公室,徐进山敲打道。
“队长说的对,不过我家里确实有事,最近确实有些兼顾不了。”沈卫民面带苦色,他提了几句家里有人住院,却没有说太多。适当卖惨可以,过了就让人反感了。
徐进山看他不似作伪,最后没说什么。他低头一边给沈卫民开请假条,一边说着盗窃事件的最新进展。
沈卫民本来是漫不经心的,但是听到最后名字的时候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