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箬阑阁时,汁香院里已经掌起了灯,风更凉了些,夏清时拢了拢衣衫,快步走回了折梅院,赶紧罩上一件莲青斗纹锦的鹤氅。
自与契兰一战受伤过后,夏清时便受不得寒,天还未彻底冷下来,已经要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自己裹起来。
用过晚饭,刚坐到桌前提起笔,欲梳理一下所有的线索,便响起三下轻短的扣门声。
禾公公尖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良月姑娘在吗?”
夏清时皱住了眉,明知故问,若是人不在,还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点灯做什么。
一拉开房门,凉风顺势涌了进来,冷得夏清时打了个寒颤赶紧往后退了大步。
禾公公见夏清时拢紧了衣领袖口,一副瑟缩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笑意刚刚浮上面容又被他给压了下去。
“良月姑娘怕冷不妨唤人备了暖炉拿着。”禾公公关切地嘱咐,“虽还未入冬,却也是一夜凉一夜,姑娘在殿下身边服侍,更是莫要出岔子才好。”
夏清时抬眼看向禾公公,见他面皮白净、秀若芝兰,容貌甚是清俊,若不是个阉人,只怕要迷倒不少女子。
“多谢公公关怀。”夏清时客气到,“不知公公这么晚来见良月,是有什么事吗?”
禾公公点头:“三殿下已替姑娘备好了马车。”
“马车?”夏清时吃惊,“要去哪里?”
禾公公笑了笑:“姑娘去了便知。”
如意馆偏门外,枝叶疏散的老槐树上停落了一群渡鸦,它们与黑夜几乎融为一色。
老槐树下是一辆静静等候的马车,绛红色的幔帘在一片深暗之中分外的刺目。
夏清时掀开帘子坐了上去,马车夫随即挥动鞭子,笃笃的马蹄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上响起。
衙门的昼刻已尽,有侍卫擂响的闭门鼓,一声接一声地遥遥传来,白日里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早已空无一人。
此时此刻还能在街上旁若无人行走的,除了巡夜者外,不是达官便是贵人了。
夏清时坐在三皇子的马车里,自然没有人敢来拦她的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夏清时撩开帘子,透过马车的窗格看了眼空荡的大街后,开口问道。
“半水。”马车夫右手又抽了马儿一下,加快了脚程,转头回到,夹杂着哧哧地猥笑声,“今儿是春猎,殿下兴许是叫姑娘去瞧瞧热闹。”
半水之所以名叫半水,是因为水面的一半挤挤挨挨泊满了脂粉花船,只剩另一半还能看见滚滚的江水向东流去。
从如意馆去半水要穿过朱雀大街,到南什字口左转,上云衣胡同。
夏将军府便坐落在云衣胡同往里五百来米。
那曾是整个云衣胡同巷里最显赫的一座宅邸,仅是府门口栽种的紫叶锦带,已蔚然繁盛得惹人驻足观赏。
夏清时咬紧了下唇,掀开窗格内的帘子,任凭凉风冷冷的吹在脸庞之上,吹得额前的碎发翻涌如浪。
回到京陵以来,她从未再次踏入夏府一步,可迟早她要再次踏入。
除了报仇以外,她定要还父亲的清白。
她不信以命保家卫国的父亲,会是如今人人口中的反臣贼子,会是人人除之后快的谋逆之人。
父亲是被人诬陷的,她只是需要证据。
可往往最难寻的便是证据……
夏清时将拳头握得指节泛白,却仍是忍不住加大了手中的力气。抬眸望向夜空中闪烁的星辰,她知道阿爹阿妈皆在天上看着自己,等待自己替他们夺回公道。
马车辘辘而过,很快便到了夏将军府门前。
看到昔日那两株紫叶锦带花凋敝的模样,夏清时左胸前一疼,刚想将帘子放下,蓦地瞧见将军府本该紧闭的朱红漆大门掀开着一道一掌来宽的缝隙。
有微弱的烛光从幽深的院落中隐隐透出。
夏清时揉了揉眼。
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的缘故。
心中一跳,冲马车夫道:“我小睡一会儿,到了地方再叫我。”
不待车夫有所回答,已推开了窗格,纵身跃下了马车。
“好勒,姑娘安心睡着吧……”
车夫的声音悠然远去,夏清时已闪身进了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