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刘旭在得到消息之后,就先召见过刘暝,嘱咐他与萧诚一同带着銮驾出行, 尤其防着些葛家桥的伏击, 那里借山水之势,偏又因夏日树茂阴浓……宫外一直在等着自己, 却始终不得的那些人,总不能放过今天如此得便的机会。
至于他?他只带了皇城十三卫里不怎么显赫的槐清, 二人太监服饰出宫, 然后借着报讯楚国公府的马车, 半途脱了身,绕行枫山四白岭一线,往君庭山去了。
他们动静虽说极小, 然而速度却快,不到一个时辰,刘旭便已经到了君庭山。
望舒殿高高燃着的白色蜡烛下,是一片死寂的悲戚——换了缟素的太后, 跪着的一干忠心耿耿然忍着哀痛而不敢哭,不敢言语的太监与宫女。
他们望向刘旭,似乎是松了口气, 又似乎绷着的弦忽而放松,不约而同的蓦然软了软身子,原本笔挺的腰都塌了下来,叩首迎驾。
见皇儿只带一人狼狈而来, 且颜面带伤,太后心中更觉哀戚。她悄然点了点手,让刘旭近前,跪倒在太皇刘珞的尸身之前。
太后把手搁在刘旭的背上,轻声道:“皇儿,此后,再无人护你周全了啊……”
只听得这半句,刘旭忍着的泪就狠狠砸在地上,呜咽而不能言语。
“天家无情,我儿从今后,也应该……”太后顿了顿,似乎要咽下堵住胸口的所有伤痛,让思路与话语更加清晰,“也应该冷了一段心肠。对骨头至亲也好,对臣下也好,对你宫里那些个妃嫔也罢,都该留一半的真,守着自己的心。唯有你守好了自己的心,才能守护这天下。儿可明白?”
刘旭叩首,将自己的头颅在自己已经逝去的父皇和殷切嘱咐的母后面前,低进尘埃……
太后继续这自己的叮咛:“太平盛世重文臣,乔安白虽然清高,也自是担当得起你父皇的嘱托;可乱世,依然要倚重武将。萧家一门忠义,何时都不要寒了他们的心。待皇后好一些,楚家亦不糊涂……这一回,老四若能回宫,就把他留下吧,守着刘氏的宗庙。这,是你父皇的遗言。”
刘旭双肩抽搐,头颅依旧不曾抬起,他内心仁善,实在不明白父皇所言的“留下”,是怎样的“留下”。宣老四回宫吗?老四还会回来吗?还会吗?
“娘也知道,”太后忽然改了自称,她的声音也蓦然冷凝,“云梦晚是娘的救命恩人,所以在你心中别有不同……可是,倘若娘的命不在了,你还会待她如此不同吗?”
刘旭诧异的仰起脸,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片衣角,太后轰然倒下,面如金箔,原来在刘旭进门的刹那,她已是吞了金,只等交代清楚了一切,还来得及与太皇同赴黄泉。只愿太皇还等着自己,只愿脚步慢些,自己可以跟得上去……她挣扎着靠在刘珞的榻上,将自己的十指与太皇紧紧扣住,含着笑合上了双眼……
“父皇!母后!”
压抑着的刘旭终于不能再忍,他尖利的叫喊,想要喊出心中的彷徨与伤痛。然而失了声的嗓子如此黯哑,唯有张着难以喘息的口,和脖子上爆出的一根根青紫的筋,彰显着他此时的痛。
……
去的终是去了,来得,却也总不甘心以你期待的方式而来。
然,终是要来。
湘王终于是反了。
他把告天下书四处散发与百姓,说:新皇纳妖妃入宫,祸乱宫廷,软禁了自己的母妃,气死了先皇,先皇后也因此才会失望自责而自尽。是以,湘王举旗欲清君侧,诛妖妃以祭先皇与先皇后之灵。
刘旭尚未曾从父皇与母后双双逝去的哀痛之中缓过来,又遭遇这样的打击,可谓满心愤懑,山呼海啸似的苦楚无处排解。
只不过,他终于从昆华宫搬了出来。
刘旭在琼华殿里,兢兢业业做着自己的事情。
其实,于刘旭来讲,他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兢兢业业做着所有的事情的,从不曾懈怠。他自登基以来,一直都勤于政事,大赦天下之后,鼓励民生恢复生产,除了云妃一事之外,一直都谨言慎行。他严于律己,不事奢华,不贪享乐。那么,为什么天下的百姓,悠悠的众口,对自己总是那么的苛刻?难道真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还是自己真的是过于慈善,才会让所有的人认为自己软弱可欺呢?
比如襄州新传来的消息。盛柯也反了!而楚秀大意,竟然被人设计,已然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原来,之前盛柯密信曾急报与楚秀,只说是湘州异常,襄州诸人全无主意,约楚秀速到襄州商议。却不想,他竟然早就被湘王策反,楚秀带三万军马进城,盛柯摆酒接风,只说一起商议对付湘王的办法,然而,酒里却放了七步倒。
之前,襄州如湘州一般封城,消息传不出来,而今,湘王既然举了反旗,楚秀的头颅就被挂在襄州城头,他带去的三万军马也被吃了干净。
有人马后炮地责难,说襄州与湘州比邻,从来就是唇齿相依,既然早就知道湘王有反意,怎可大意轻忽,轻易去相信襄州盛柯那狼子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