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原本只是想探探他家老太太的口风,这下好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曹操曹操到……他这是恰好赶上那位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姑姑”来认祖归宗了?
这想法一冒出来,他自己脸色就沉了。呵,认祖归宗说笑呢!这是荀府,金陵的勋贵,本朝太后的娘家,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攀得上的。她算什么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敢来做他的小姑姑!
可看他家老太太这阵势,等到了里头,估计还得让自个儿给那位见礼,脸一黑,他顿时就不想进去了……
进退不是,荀司韶只能把气撒在别处,恶狠狠地瞪着门外的丫鬟:没眼色的丫头片子!早说里头是什么人,他也不会闹出那么大动静的了!跟自个儿上赶着来拜见似的,掉面子!
现在可好,弄得进退两难了。气归气,他在这儿还是不敢造作的,毕竟是荀老太太手下的丫鬟。
荀老太太开了口,门外丫鬟倒也不惧了,只低着头作观心状,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见荀司韶迟迟不动,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老实,眼巴巴地提醒了他一句:“四少爷,老太太请您进去。”
荀司韶没好气地说:“少爷我有耳朵!听着了!”
丫鬟也没什么反应,低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
这些丫头,平日里可没见得对他那么积极,都是仗着自个儿跟着荀老太太,故而连他都不放在眼里了。
荀家老太太身边的人,一个个的,还都不简单,都是她老人家一手tiao教的。别说这两个门外站着的丫鬟,就是院子里头扫地的,都会几招功夫,说不定,学得比他这个亲孙子还好呢!
荀司韶想着这个就来气,荀老太太可是半点招式都没教给他这个亲孙子,更别说什么独门绝技了。
他推开身边的小厮,大步跨进房内。
明亮的屋子里,染着草木香,荀老太太不信鬼神,所以也不像别家老祖宗,岁数大了吃斋念佛点着檀香听下面的人念经,她此时正襟危坐在软榻上,精气神完全不似上了年纪的人。
老一辈们视力不好,越是看不清东西,眼底就越爱看着颜色鲜活的物什,别人家老太太都爱穿红戴绿,看着喜庆,偏偏他们荀家老太太不走寻常路,和年轻时一样,一身素色衣裳,寡淡得不能再寡淡。
她也不似别的老人,老态龙钟,纵然已是耄耋之年,一身脊骨却仍是挺得笔直,目光锐利,面容肃穆,那眼底的漠然不是甘于岁月蹉跎,而是只有经历过大风大浪,亲手杀过人,才会有的沉寂。
金陵世家望族,荀谢周厉,四大家族,荀家能成为其首,和老太太治家的雷霆手段离不开关系。
别人家满门上下人丁兴旺,指不定还有个别子孙烂李歪杏,为非作歹。
可荀家……谁要是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不用老太太请家法,一个眼神过去,指不定就吓得屁滚尿流滚去跪祠堂了。
就算是被外头喊“金陵一霸”的荀司韶,也就是脾气臭点,不学无术点,这要是敢跟其他纨绔一样,干些杀人放火吃喝嫖赌强抢民女的糟蹋事……
荀司韶觉得他家老太太大义灭亲,第一个站出来把他给灭了。
老太太虽然严厉,到底也相处了十多年,早习惯了。
引人注意的是,她老人家下首还有个少女搬了个杌子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个小核桃。
见他进来,二人便自然而然地抬眼看他。
“噗……”
荀司韶只看了少女一眼,就差点没忍住笑喷出来。
这哪儿还是什么少女啊,整个脸黑得发亮,跟碳似的,就剩下一双眼睛和红唇看得清楚,别的全被那一脸黑皮给盖过去了。
他活了十几年,来往的都是大家闺秀,就算出去瞎转悠,金陵城里都是小家碧云,哪儿见过这样的“黑妹”?
要不是碍于荀老太太在场,他铁定要笑喷出来:这人,是夜里挖煤去了吗?
见他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荀老太太哪里不懂这个孙子想的是什么。不过……她看了少女一眼,沉默片刻,便冲荀司韶质问:“你在外头闹腾什么,多大的人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规矩……
荀司韶扭曲着脸,整个荀家上下最不讲规矩的人,现在在教育他守规矩……这感觉,还真是异常的微妙呢。
“老祖宗,是孙儿错了。”但是不管,先认错再说。
荀司韶清楚得很,跟这位老太太是没办法讲道理的,因为她自己就是道理。
荀老太太像是完全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敷衍,面色如常点了下头,“嗯,还知道自己认错,长进了?”
纵然是相处了十几年,荀司韶也被老太太的话噎了一下……
荀老太太也是个直爽的人,不爱兜圈子,以她的备份和身份,也不需要跟小辈客套,随而换了个话题,指着他对身边的少女,开门见山介绍道:“从容,这便是你三表兄的小儿子,司韶,我们家最是游手好闲的混世魔王,真真烂泥里的石头性子,又臭又硬,你以后也是他长辈了,若是看到他有哪里欠妥,就当是替我教训他,别的不用多管,直接提点一二便是。”
哪有这样一上来就揭人短的???
荀司韶的视线马上从那位叫“从容”的少女身上收了回来,不可思议地抬头盯着荀老太太。
可惜不等他说话,就见老太太神态自若地继续开口:“还愣着干什么?这是你表姑姑,姓甄,还不跟你姑姑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