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交到他手上,一张小脸愁眉不展,嘟囔道:“梁二哥,你这乌鸦嘴!”
梁御风和衣躺在舱板上,仰着脸笑嘻嘻问他:“怎么?”
小乔哀嚎道:“真被你说中了!钱江四少都要来啊!”
石桐宇读着黄一铭的传书,面沉如水:“黄捕头说,根据萧家雇的船夫吐露,他们从扬州出发,先过江到镇江府,再沿江回金陵去。”
梁御风道:“嗯,那我们直接去镇江便好,不用到扬州了。”
他们是从舒州出发,沿江而去,本来便可以直接取道镇江。
只是,镇江府与扬州不过隔江相对,相距实在非常之近。如果萧家的船今晨就从扬州出发,他们就不太可能抢先到达镇江了。也不知道遭遇战会在中途哪里发生!
小乔抹了把脸,只觉头痛欲裂。
石桐宇继续道:“而钱江四少里,雷简和肖扬都是军中在职的水师将官,说来也巧,这段时日正好在镇江府领兵驻守……”
这话一出,船头把舵的钟寅顿时腿一软,面条也似的,站都站不稳了,还好有船舵撑着才勉强没有瘫软倒地。
他欲哭无泪。
说好出来散心的,临时变成要去抢劫,抢的还是大名鼎鼎的慕容公子,世外五绝的高徒……
虽说抢劫也算洞庭水匪的老本行吧,但他可从没抢过这种级数的高手啊!这就算了,现在还一下子多出两位军爷来,这是明摆着要被官府通缉啊!
听说过坑爹坑娘坑儿子的,有这么坑朋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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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罩顶
钟寅误上贼船, 只好自认倒霉, 哀叹自己交友不慎。
小乔自知理亏, 赶忙冲他喊道:“还好还好。不幸中的大幸, 奔雷手和肖二郎都已经向军中告假, 是打算自行来帮江湖兄弟的忙,不会带上兵士!”
石桐宇也道:“正是如此, 黄捕头才能于最短的时间内从镇江府的同僚那里得到消息。”
梁御风还是懒洋洋躺在舱板上, 也不起身, 闲闲道:“这么说, 在镇江府汇合以后, 押送的人就从两个变成了五个?”
小乔忙道:“四个而已!惜香才子这种, 没必要算吧?”
石桐宇读着后面的内容, 沉声道:“不, 还是五个。”
小乔讶然:“啊?”
石桐宇蹙眉道:“黄捕头还道,那慕容聿昨夜回转扬州萧家之时, 身边便多了一个道士。”
梁御风忍不住问道:“道士?难道是……”
石桐宇一字一顿道:“有人听见, 那道士与慕容聿师兄弟相称,应是犹龙派当代掌门鹤空空的衣钵传人, 下任少掌门蓝关雪!”
孔子曰:“鸟, 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 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 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孔圣人把道家创始人老子比作龙,到了五代时期,麻衣道者和陈抟这一派就被人称之为犹龙派。
彭祖寿经八百岁,不比陈抟一觉眠。
陈抟老祖在传说中已是神仙中人,一睡八百年。他一生中最著名的事迹,就是在宋太祖发迹之前,跟当时还是个无赖军汉的赵匡胤赌棋,大获全胜赢下了华山。
民间从此有“赢得华山不纳粮”的说法。
而犹龙派也因此跟大宋皇室结下了不解之缘。
据说,世外五绝之首太华侯乃宋太祖赵匡胤这一脉的后人,真正的皇室贵胄。但他自幼拜入犹龙派门下,在华山修真习道,才成就今日中原武林无冕之尊的地位。犹龙派的道法和武学精深之处可见一斑。
但太华侯毕竟是俗家弟子,也无意出家。这一代犹龙派的掌教真人是鹤空空,乃是太华侯的师弟,也是一位武学大宗师。
而蓝关雪其人,便是鹤空空真人的亲传大弟子,下任犹龙派少掌教。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道者急公好义,仙风道骨,只凭一柄拂尘奔走江湖,济世救人。他与太华侯的弟子慕容聿,算来是同门师兄弟。师弟双眼失明,又要护送宝物,多有不便,他过来帮忙,倒也合情合理。
不过,蓝关雪无疑也是当代江湖年轻一辈的绝顶高手。得知他来为同门师弟助拳,作为敌人,大家的心情实在很难高兴得起来。
梁御风沉吟道:“蓝关雪啊,又是一个强敌……”
话音未落,小乔忽然惊道:“小猫!小猫!你怎么了?!”
他们吃了一惊,举目去看时,只见钟寅屈膝半跪在船头,要不是双手还牢牢扒着船舵,就是标准的五体投地造型。
小乔心慌了,咋呼道:“小猫你不要紧吧?”
钟寅扒着那船舵,勉强爬起身,回头朝他们挤出一个笑容,只是比哭还难看:“不、不要紧,一夜没吃东西,我就是有点晕……”
梁御风道:“哎呀,咱们忘了准备吃的。再坚持一会儿,等到了镇江,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小乔嘟囔道:“一想到要面对五大高手,谁还有胃口吃东西啊!对了,是五个吧?不会再多了吧?”
这时石桐宇仍在读那信,闻言顿了顿,缓缓道:“不,还有,据说肖扬还会带上自己的师弟一起……”
小乔瞪圆了眼:“不是吧?你是说圣居士的小弟子?那个小王爷?!”
有这么扎堆的吗?!他此刻的心情只想骂娘啊!
还能有更糟的消息吗?!
石桐宇道:“那倒不是。据说肖扬幼年时还曾拜了一个江湖手艺人当师傅,学唱皮影戏。这个师弟便是那个戏班的,名唤穆少淮。”
小乔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戏班子卖把势的啊!那也不用算了。真是虚惊一场,害我吓一跳。”
梁少爷躺在那里还不安生,硬要给他们泼冷水,仰起脸笑道:“你可别小看人家。大隐隐于市,说不定戏班子里头就藏着绝世高手呢。”
小乔的视线扫过他那张笑得贼忒兮兮怎么看怎么可恶的脸,简直恨不得踩上几脚,恼道:“梁二哥,你到底站哪边的啊?老是这么乌鸦嘴诅咒咱们!”
梁少爷摊手道:“诶,我只是喜欢实话实说而已。再说了,这只是一种猜想,又还没有成为事实。其实,比起担心无名的隐士高人,我倒是担心,这些白道正道的少侠名侠,向来喜欢凑热闹……”
小乔忙打断他:“什么啊,你就别瞎猜了行不行?”
怕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就来什么!好的不灵坏的灵!
论起乌鸦嘴的功力,舍梁少爷其谁?
梁少爷才不理他,径自道:“你们看啊,世外五绝里,太华侯和圣居士的弟子都来了,美厨娘唯一的弟子是咱们的苗苗小妹,倒是不用担心,邪药师没听说过有弟子,也还罢了。可是别忘了——”
小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什么?”
梁少爷悠然一笑:“别忘了铸剑师弟子众多,尤其里头最有名的一个,便是江湖上风头最劲的清光映雪贺云阳。岂知他会不会也来凑这个热闹呢?”
小乔一张秀逸的小脸黑如锅底,呸道:“呸呸呸!乌鸦嘴。才不会呢……”
“没错,天山剑客贺云阳也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小乔,小乔还以为仍是梁御风,还想继续抬杠,结果定睛一看,发现是石桐宇。
他终于读完了黄一铭的传书,脸色实在谈不上好看。
虽然天色刚亮,光线晦暗,小乔也可以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向外散发着阴郁的黑气……
“贺云阳与杏林春暖唐龄互为莫逆之交,向来结伴行动。据说唐神医前几日正在镇江金山寺附近施行义诊,因此贺云阳也在镇江府。萧家的大船接齐了钱江四少之后,便会顺路去金山把这两位也捎上……”
小乔的嘴巴顿时张得老大,简直活活能吞下个大鸭蛋。
虽然同是世外五绝的弟子,贺云阳却比肖扬和慕容聿更有名。
肖扬常年在军中效力,慕容聿性情温雅又身带残疾,都甚少与江湖中人交手。
但贺云阳号称“一剑霜寒十四州”,自出师下天山以来,在江湖中锄奸惩恶,留下无数侠名。在武林少侠榜上占据榜首的时间也是近几十年来最长的一位,实乃当今江湖中默认的年青一代中的第一高手。
还有与他形影不离的妙手神医唐龄,也是名噪一时。
饶是小乔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由震惊了。
沉默许久之后,他结结巴巴道:“就、就是说,这次我们去抢定魂珠,要、要要面对当今正道武林,几乎、所有、武功最顶尖、最出名的少侠们?!”
作者有话要说: 打劫四人组面临大危机啦~看看他们要怎么取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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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道镇江
船上气氛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只有梁御风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背过手臂枕着头, 梁少爷仰脸朝天, 闲闲计算道:“嗯。这么说来, 谢小蛮、慕容聿、蓝关雪、雷简、肖扬、孟沛东、穆少淮、贺云阳, 还有唐龄……哎呀,刚刚好九个。”
小乔简直要疯:“……”
梁少爷看了他一眼, 大发慈悲:“好吧, 按你们的算法, 孟沛东和穆少淮可以忽略不计, 那就七个。对了, 也没算上随从和侍卫。”
忽然“啪叽”一声!
船头掌舵的钟寅劳累了一夜, 实在支撑不住, 当然也可能是传来的消息太惊天让他受不了……
他说倒就倒, 摔成个大字型瘫倒在船头。
小乔慌了,惊呼着跑过去把他搀起来, 嘘寒问暖。
可怜钟小猫有气无力, 回话有一句没一句。
梁少爷打了个哈欠,终于舍得支起身子从舱板上坐起来, 懒懒道:“不要紧, 他这是饿极了。吃点东西就好了,最好是甜的。可惜我们都忘了带食物, 诶,对了!”
他走进船舱又匆匆出来,手里拿了点吃的硬塞进钟寅嘴里, 不顾对方惊骇欲绝的眼神……
小乔欣慰不已:“幸好,你有带干粮。”
梁少爷很无辜:“没有啊。事急从权,拿了点猫食给他吃……”
钟寅泪流满面:“呜呜……”
舱内,大黄猫在愤怒地嚎叫:“喵呜!”
船上几个人闹成一团,石桐宇却只是沉默地目视远方。
江面上大雾弥漫,如烟如纱,随着朝阳的出现渐渐染上了颜色。
从淡黄到灿金,在逐渐明亮的光线里,他看见水中的影子里出现了屋宇飞檐的轮廓,和江岸上的山峦树影重叠在一起。
最后太阳终于慷慨现身,天空中的厚厚云层宛如裂开了一个口子,像珠蚌张开了蚌壳。炫目的金光从这裂缝中激射而下,汹涌而热烈,形成了一束明亮的光柱。
他近乎痴迷地凝视着那束光,堂皇璀璨,仿佛一切黑暗都将被驱逐……
可是——
光柱之外,江面上仍有大片阴影笼罩。
那光与影的交界是如此清晰而分明,投射在江面上,像是凭空生出了一圈光带。闪烁着细碎金光的江水既柔软又坚硬,艳丽无匹。
“……金山到了,靠岸吧。”他说。
那几个闹够了,依言停船靠岸。
镇江古称润州,两宋时设两浙西路镇江府。长江和京杭大运河在此交汇,素有天下第一江山的美誉。
而金山雄踞于其西北,这时还是屹立于江心的一个岛屿,与瓜洲、西津渡成犄角之势,为南北来往要道。
坐落在金山上的金山寺,更是被誉为禅宗之正宗,有“寺裹山”之称。天下所有的寺庙山门都是坐南朝北,唯有金山寺山门朝西,朝向西方极乐世界。
高宗南渡后,镇江一带是守卫南宋朝廷的前哨,迁入大量南逃的难民,外地人非常多。他们几个虽然口音各异,想必混入其间也不算显眼。
因为可怜的钟寅都饿晕了,猫食毕竟不能当饭吃,于是众人决定先去觅食。再说大家几乎都熬了一夜,又都是最能吃的年纪,早就又冷又饿精神不济了。
梁御风前半夜虽然累了些,后半夜却有石桐宇接替踏桨,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精神反而是几个人里最好的。
他轻摇羽扇,当仁不让领头带路,笑道:“镇江这边,我虽然没来过,但却是向往已久了。”
他也不在乎没人捧场,径自侃侃而谈:“水晶肉你们知道吗?就是水晶肴蹄,据说色泽嫣红,肉皮晶莹,入口细嫩,酥润不腻,实乃人间美味也!”
小乔嘟囔道:“我饿得能吞下一头牛。随便吃什么都行,只要快点上菜!”
他算是最先恢复精神的。虽然之前大呼小叫,想到要面对那么多高手会没胃口云云。但可能是后来震惊过头反而淡定下来了,即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是也!
这时太阳早已升得高高的,天光大亮。离岸不远处,便有长长一排开了门做生意的店家。最多的是香烛铺子,卖点心早饭的也不少。
要知道,早起来金山寺进香的虔诚信徒多不胜数,前两波早就进去了,他们这时已算迟了。
梁御风随意张望了下,在最尽头处找了家兼卖早点的僻静茶肆进去。所谓闹中取静,别有意趣。
四个人选了一张桌子坐定,上了壶茶,又点了各种大碗的汤饼索面和大盘的水晶肉,配着当地产的香醋和姜丝,纷纷大快朵颐。
说起这镇江当地的醋,也是一绝。相传早在夏时,酿酒鼻祖杜康之子,便在造酒时造出了镇江醋,冠绝天下。
梁少爷一边吸溜着三鲜面,一边还在说:“可惜此时不是时令,吃不着长鱼面。下次再来一定要尝尝。”
石桐宇忍无可忍,夹起一大块水晶肉堵住他的嘴:“食不言,寝不语!”
小乔顾不得烫,几筷子就扒完一大海碗用料十足的笋泼肉面,这才放慢了动作,慢条斯理地在夹那水晶肉吃,吐舌道:“说来也怪,这水晶肉我也不是第一次吃。但好像今天的味道特别好!”
钟寅已经招手道:“店家,这边再上一大盘水晶肉!”
仿佛想要化悲痛为食欲,他吃得最多最猛。而且他不光自己吃得欢,还顺便在自己碗里夹了一堆,一片片喂给怀里的大黄猫吃。
四人正吃得痛快,忽然听见有人从门口打帘子进来,店家惊喜地迎上前去:“唐神医,您老又来啦!”
这话落入耳中,众人皆惊,不由齐刷刷循声望去。
姓唐的神医,此处又离金山不远……
难道是那位杏林春暖——
古时医家,多以杏林中人自居。
相传三国时,医仙董奉在山中结庐而居,为人治病却不收钱,只要求病愈的患者在山坡上种植杏树,重病者五株,轻病者一株。
如此数年,他所住的山中已有杏树上万株,蔚然成林。春暖花开时节,枝头春意盎然,百兽纷纷来此嬉戏。杏子熟了,董奉就告知大家,谁想买杏不需要和他说,只要自行拿容器装了米来换就好。
有个不肖之徒趁机来偷杏,结果被林间的老虎一直追到家,咬到重伤垂死。家人这才发现他偷东西,于是把偷来的杏送回去,叩头认错,董奉见了,就将这个垂死的人救活了。
每年,董奉都用杏子换来的粮米救济百姓和穷人,还周济那些客羁他乡的旅人。他的高明医术和高尚医德,深为世人敬仰。后世很多医生都以他为榜样,效仿他的事迹。
杏林春暖一词,也因此脍炙人口。
不过,当今江湖中,提起杏林春暖,人人都知道,说的是和天山贺云阳齐名的蜀中神医——
唐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水晶肉,这里就是指肴肉,现在大部分说法认为是明朝才正式有此菜肴。但也有种说法,说这种做法是从古方中传承的。这里姑且认为宋朝就有了类似的菜色,只是名字不同罢了~
安利一下,肴肉和镇江锅盖面都很好吃,尤其是肴肉~口水~
感谢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茶肆偶遇
蜀中唐门, 是武林中传承已久的江湖名门。当然, 有名归有名, 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只因唐门向来以用毒和暗器闻名江湖, 门中弟子又多为家族子弟, 显得相当排外,所以历朝历代都不被中原正道认可。
直到北宋末年, 金兵南下, 四川宣抚使吴玠, 在唐门子弟兵的相助下, 扼守和尚原, 夜袭神岔沟, 死守饶凤关, 血战仙人关, 数次大败金兀术,几乎要了他的命。
金连年累战, 未能入蜀, 反而损兵折将,最后只得退去。
在金宋的这几次大会战之中, 大巴山唐家堡倾族出动, 踊跃参军,更动用了追命箭、床子弩、连珠流火等诸多机括秘器。还有人潜行军中, 刺杀敌将,不惜同归于尽,以身报国。
无数唐门子弟用热血和忠魂守住了陇蜀, 换来了中原正道的敬意,从此江湖人提到蜀中唐门,也当得起一声名门正派了。
这一代倒好,居然还出了个不使毒专医人,仁心仁术走江湖的妙手神医,更是让人称颂不已。据说唐龄自从行走江湖以来,从未伤过一人,倒是救死扶伤,活人无数。
这位出身唐门却特立独行的神医唐龄,出江湖不久,便与铸剑师门下高足,清光映雪贺云阳结识。
两人志趣相投,一见如故,成为知己好友,从此结伴行走江湖。一医一剑,冠绝天下。
世人又用“一剑霜寒十四州,满堂花醉三千客”来并称他们,实在是因为这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
如果说唐龄人到了附近,那么等于意味着贺云阳也来了?
一念至此,在茶肆中用早饭的四人都不由自主地向门口张望,想瞧瞧这两位名扬天下的正道少侠是何模样。其中,当然数梁御风最急切啦。
杏林春暖……
江湖人这样称呼唐龄,只因见过他的人,都说神医济世救人的风采令人仰慕,得他妙手施术如沐春风,直如三千杏树灼灼绽放,繁花丽色,香远益清。
这又是何等的风致?想想就令人期待好吗?!
梁御风囫囵吞下嘴里嚼都没嚼烂的一口面条,胡乱用袖子擦了擦脸,也顾不上眼角的眼屎都没擦掉,瞪大了眼兴致勃勃望过去。
石桐宇转头望向他,正想提醒他注意掩饰行藏,见状,感觉这副尊容他老子来都未必认得出来,干脆吞下了没出口的半截话。
小乔既紧张又兴奋,不由抓住了身畔钟寅的胳膊。他用力太猛,钟寅猝不及防,差点痛呼出声。他强行咽回肚子里,双手抱紧了大黄猫,紧张注视着门口的方向。
门帘一掀,跟在茶肆主人后头进来的是个蓝衫公子。秋风已凉,他却手摇折扇,意态潇洒。
小乔闷笑道:“哇,梁二哥,这人和你可以做个朋友。”
一个羽扇,一个折扇,都是同道中人!
梁御风才不理他,径自伸着头去看那公子的脸——
折扇一收,那人跨过门槛,抬起头来,无限风流地一笑,一张满是痘花的脸油光锃亮!
“我去!”
梁御风深感自己的双眼受到了暴击,差点活生生呕出一口老血。
小乔愣了一下,笑得前仰后合,还是钟寅使劲拽他衣角才停下来。
那边厢,茶肆主人正在殷勤招呼:“孟公子,你们今天是结伴来的啊?唐神医,请,这边请。”
梁御风贼心不死,重又振作精神望过去,便看见一位个头不高的青年跟在那位蓝衫公子后头迈进门来。
这青年作走方郎中打扮,身挎药囊,眉目清润,在之前那位痘花脸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赏心悦目。尤其他唇角含笑,目光温柔,神色谦和,分外引人亲近。
这时他似乎隐约察觉到有人围观,不自在地敛目垂首,腼腆一笑。这一笑日丽烟浓,春风及第,杳霭流玉,悠悠花香。
好一个杏林春暖,当真名不虚传!
四人看得都是一呆,相互间以目示意,知道这次不可能认错人了。这时忽见后头又跟进来一位,都猜测是那位清光映雪贺云阳,纷纷注目。
不料走在最后的那人身着墨蓝色衣衫,还背着把胡琴,睡眼惺忪,身材清瘦,却与传说中喜着白衣的贺云阳大为不同。
“哟,这位是生面孔,唐神医你们的朋友啊?客官贵姓?”
店家殷勤探问,那痘花脸笑答道:“这是小木头。”
店家忙道:“这位公子,请。”引着这三位一径转进后间去了。
梁御风他们也是直到此时才发现,这小小的茶肆居然还有所谓的雅间。
两宋时,茶坊随处可见,是市民们休闲娱乐甚至交际聚会的场所。不但常年营业,种类繁多,临安府甚至还有通宵达旦开张的。
这家茶肆所在地略有些偏僻,但店面也算清爽别致,内进还用帘子隔开了,辟出个雅间来,地方不大,想是用来招待熟客的。这店家见了唐龄三人便直接引过去,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石桐宇见这三人走过他们这一桌,忙转头回避了,心中却沉吟不已。
小乔已经按捺不住,轻声道:“除了唐龄,另两个是谁?贺云阳怎么不在?”
这时没想到那茶肆主人一边引路,一边也在问话:“今天贺公子没来吗?”想必唐龄每天都和贺云阳一同来这家茶肆吃早饭。
唐龄却没开口,只是回以羞涩一笑。
倒是那痘花脸抢着答道:“贺云阳今天不在,他去干一桩大事啦!所以换我们陪唐郎中来。”
当时北方尊称医生为大夫,南方则尊称为郎中。
店家忙赔笑道:“孟公子所说的大事,必然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痘花脸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我们家雷老大和肖二郎也去了,这事还能小了吗?”
这话一出,小乔不由道:“啊,我知道了,这人就是惜香才子孟沛东,钱江四少里最小的一位。”
梁御风长叹一声,道:“诶,我早就猜到了,但真的不想承认好吗?!”
惜香才子孟沛东,虽然武艺在江湖中排不上字号,但文才可是冠绝一时。
尤其他不像其他自命清高的文人,只写些阳春白雪的诗词歌赋,他的出名之处,在于他还是一位杰出的话本戏曲作者!
宋代市民文化普及,话本也盛极一时。像茶坊酒肆这种地方,常常有说书的唱曲的艺人在此表演。当初江州浔阳楼上,梁御风他们就是在听书时遇见了浔阳三英。
每个说书人习惯不一样,有本事的会自己编段子来讲,比如浔阳楼的范百舌,在江州本地还挺知名。
不过惜香才子又比他强多了,乃是天下知名的大手作者!
他的新话本一出,就会迅速传遍全国。书生们争相传抄,各地说书人都会拿来当蓝本宣讲,戏班子也会紧跟潮流排演新戏。洛阳纸贵也不过如此了!
梁御风闷闷不乐道:“惜香才子前年所作的《梁红玉擂鼓战金山》那出本子,连我爹都很是欣赏。诶,他真人怎么长成这样!”
小乔道:“啊,这出戏我也听过。我大哥好像也曾大力称赞过。”
石桐宇恨铁不成钢地瞪梁御风,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小乔坚决站在大舅哥这边,赶忙捧场道:“对,鸡蛋好吃,跟那只下蛋的母鸡长啥样有何关系?”
梁少爷忽然捏着嗓子学女声唱了一句:“一代红妆,兵符执掌;军威壮,扫荡封狼,血溅长江浪……”
奈何他没练过戏腔,尖声怪气的令人发嘘。
石桐宇一口茶水差点从鼻孔喷出来。
小乔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倒是钟寅忽然道:“咦,我姐姐也很喜欢哼这句。你们唱的腔调还真有几分像……”
小乔道:“不会吧?再怎么差也不会沦落到你姐那样吧?”
钟寅难得板起脸:“小乔你什么意思?我姐好歹也是个女人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成批登场啦^_^
附注一下,梁红玉唱段,取自京剧《战金山》~
☆、形势严峻
梁御风学的是梁红玉在《战金山》里的唱词。
梁红玉擂鼓战金山这一出戏, 并非完全虚构, 乃是根据黄天荡之战改编的话本故事。
南宋名将韩世忠的妻子梁红玉, 虽然出身风尘, 却是一位不让须眉的巾帼女英雄。
她根据地形巧设埋伏, 诱使金兀术大军深入黄天荡,又亲自在战场擂鼓助威, 发号施令, 以八千疲兵战胜了十万金兵, 从此传为一代佳话。这也是一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
惜香才子选取这个故事, 又从梁红玉早年沦落风尘着眼, 写出了集狗血八卦国恨家仇战争热血于一体的一出时事大戏, 为世人津津乐道。
这出戏本号称“有井水之处皆传唱”, 竟然能跟当年的白衣卿相柳永公子别别苗头。惜香才子实在堪称是当世第一的讲故事大手, 忠实读者也不知道有几多。
从这点来说,连世外五绝都不如他。毕竟不会武功的老百姓不知道什么武林高人, 但都晓得说故事的惜香才子。
至于惜香才子之所以叫惜香才子, 那是因为此人爱写女子,戏文话本的主角十个里头有八个都是女人, 剩下两个大约是女神仙或者女妖精。
这也让某些同行坚决认为, 此人能红就是因为擅风月不正经!
据说,惜香才子尚未成婚, 因为他立志要娶一位天下绝色……
梁御风叹气:“真是不见不知道,见了吓一跳。就他这尊容,也想娶天下绝色?”
小乔若有所思:“哎, 对了,他想娶的不会是萧红泪吧?”
钟寅默默抱着大黄猫顺毛,不发表意见。
石桐宇听着他们东拉西扯深感无力,他咳嗽一声,提醒道:“你们就没看见最后那个人吗?”
小乔忙狗腿道:“看到了啊,背胡琴的那个嘛!”
梁御风呷了口茶,眯眼道:“既然惜香才子叫他小木头,多半姓穆,便是那个肖扬的师弟穆少淮呗。”
小乔道:“嗯,对,就是这个名字。刚才一时想不起来了。”
石桐宇蹙眉道:“不是说此人是个跑江湖卖把势的?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高手?”
小乔心虚了:“呃,这话是我说的……”
梁御风轻摇羽扇,笑道:“此人步履沉稳,精气内敛,渊渟岳峙。不知道你觉得什么样的算高手,反正他这样的,我看打你是不成问题。”
小乔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石桐宇沉默半晌,道:“不错,此人已达返璞归真之境界,距离宗师也只有一步之遥。至少称得上是一流高手。便是我与他交手,只怕也不能说是稳操胜券。”
钟寅默默地缩了缩脖子,怀里的大黄猫似乎被抱得太紧,“喵呜”一声,用力抗议。
梁御风叹道:“哥哥,我说了吧?高手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多哦。你打算怎么办?”
现下形势显然越来越严峻。
他们要抢夺定魂珠,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那些已知的、成名的正道少侠们,连大家以为是路人甲打酱油的,跑江湖卖艺的,居然随便拉出来一个也是一流高手。
石桐宇皱眉不语。
小乔压低声音道:“我有个主意!”
梁御风笑道:“哦?”
小乔握拳道:“至少现在就是个好机会啊!唐龄难得落单,这个穆少淮就算是个强手,总不如贺云阳吧?至于孟沛东,完全不足为虑。”
梁御风问:“你想怎么做?”
小乔不假思索:“我们这边有四个人,他们就两个能打的,不如冲进去拼一把啊!只要能随便抓住一个当人质,就可以让他们拿定魂珠来换了!”
石桐宇听罢,无奈沉默。
梁御风轻摇羽扇,笑道:“小乔,我且不说你为何认为抓人可以换到定魂珠这一点,你信不信,咱们只要敢冲过去动手,这茶肆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会过来泼你潲水扔你臭鸡蛋?”
小乔耷拉下嘴角:“神医了不起啊!搞什么义诊,就是会收买人心。”
梁御风道:“别忘了还有惜香才子,虽然此人尊容可怖,但拥趸也绝不会少……”说完,还幽幽叹了口气,显然他对惜香才子的长相仍存在很大怨念。
正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口忽然又拥进几位文士打扮的人,一迭声道:“惜香才子到了吗?我等前来拜会请教!”
茶肆主人像是见惯了,面有得色地过来领着他们进了雅间。
隔开雅间的帘子一掀,清幽茶香如丝如缕,悠然而来。
小乔撇嘴道:“呸,里面喝的茶好像都比我们的名贵!店家欺人太甚,难道我们出不起银子吗?”
钟寅小声嘀咕:“你是知道不用你付账才这么说的吧?”
那几个人进去时,门帘掀动间,从几人脚边忽然窜过一只细小白影。钟寅怀中懒懒卧着的大黄猫忽然叫了一声,直起身子。
这时他们的谈话声也正传来:“惜香才子,不知您近来可有什么新作啊?”
“对啊,那出《战金山》着实精彩,只是演了太多次,客人嫌不够新鲜了啊。”
“大家都盼着您的新作,简直就是望眼欲穿!”
那痘花脸的得意腔调隔着门帘也传出来个尾巴:“有啊,最近孟某正在写一出新话本,说来也巧,又与你们金山有些干系……”
厚厚门帘重又垂下,那话语声便小下去了。
小乔道:“那几个进去的,好像都是说书先生?”
石桐宇道:“还有戏班班主之流。”
梁御风轻摇羽扇,唏嘘道:“你们看到了吧?如果我们冲进去,除了被愤怒的百姓群起而攻之,恐怕江湖上还会就此多了一出红极一时的段子——”
小乔无辜道:“什么啊?”
梁御风无限悲凉地道:“譬如这种:采花狂魔饥不择食劫持痘脸才子,凶残暴行令人发指缘何屡屡得手?是人性的扭曲还是品味的沦丧!”
小乔闷笑道:“不是吧?有没有这么夸张?”
梁御风语重心长道:“诶,相信我,只会更夸张,没有最夸张……”
说来令人痛心疾首,他这个恶人榜榜首的名头,不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来的吗?!
这回还有这许多行业老大在场,就地取材,发挥只会更夸张!
连钟寅都睁大了眼听得有趣,他怀里的大黄猫却恰在此时使力一挣,挣脱了他的怀抱,跳下地去。
“狸奴?”钟寅惊呼。
大黄猫根本不搭理主人,哧溜一下,贴地窜进了雅间的门帘后!
看着大黄猫瞬间没了影,小乔叫了起来:“哇,怎么回事?”
梁御风唯恐天下不乱:“诶,进去了进去了!”
钟寅惊得整张脸都纠成了一团,手足无措道:“我的狸奴……”
石桐宇沉默片刻,忽然对钟寅道:“……你进去找猫。”
梁御风眼珠一转,笑道:“对哦,小猫,他们不会为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