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某客栈中。
“明明武功不怎么样,还装模作样的。这么大一块肉都没了,还浪费这么好的药水。”
希白边嗑瓜子边看我往手臂上涂着药。
药是沈月卿走时留给我的。
白瓷瓶,里面是清凉的液体,涂在伤口上,止血又止痛。但毕竟是被削了一大块肉,触目惊心,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师姐,让贫道替你包扎吧。”
眼巴巴地在旁边站了很久的辞镜终于开口。他身上的红色袈裟已经换成了一件蓝色道袍——他还俗之后又迅速在当地的一家道观当了道士。
他的道号跟法号一样,依然叫作辞镜。因为道士可以离开道观远游,他便随我们一道来了凉城。
辞镜唤我师姐,我觉得心里膈应,巴不得他滚的远点,但碍于是沈月卿的命令,也怕日后再见他时,被辞镜告状惹他责罚,故只能耐着性子和他不冷不热地交流。
想想也好笑,不久前我还尽心尽力地去救他,怕他药后失德,可当沈月卿收了他为关门弟子后,我却巴不得他马上身染恶疾一命呜呼……嫉妒使我面目全非,心生恶念。
我不再是沈月卿唯一的徒弟,说不定以后他还会收的更多,像他的师父一样。
“辞镜,你若是不当归雲山庄的弟子,我可以送你十座道观。”
我离他很近,说这话时他刚替我包扎好伤口,还在末端绑了一个整齐的蝴蝶结。
十座道观在一个穷道士面前,还是很有分量的,足以让他衣食无忧,半生不愁。
“师姐,十座道观于归雲山庄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吧。”
辞镜抬起脸,也抬起了那双金色的眼睛。
先前没注意过,他除了一头漂亮的银色长发,竟然还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我没吭声,倒是希白插了话:“归雲山庄散布四国的财力加起来,足以抵上半个西凉国。与它相比,十座道观算什么?但是,”
话锋一转,他道,“沈月卿早在三年前就挑了她当继承人,你没机会了。不当沈月卿的徒弟还有十座道观可以赚,你权衡自知。”
辞镜不用权衡利弊,他那双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贫道是沈师父亲口应下的徒弟,就算是贫道尊敬的师姐,也不能抹杀这一点。否则日后见了师父,师姐如何交待?”
劝诱成了他口里的抹杀,我有一瞬的气结,恨不得把他的舌头□□,但想到沈月卿也可能会在附近,抬起到半空中的手转了方向,落在了他的肩头。
静默了两秒,我口是心非道:“师父没有看错你,不被财物诱惑,够资格进我们归雲山庄。”
我这一生都没这么虚伪过。
希白在旁边笑岔了气。
辞镜还想说些什么,有人来报:“楚溪大人来了。”
要去国师府并不容易,那里是西凉重兵守卫的地方。拜访莫修的所有人员信息都会被纪录下来,送进西凉国的内阁,而所有的谈话内容、留下的信函,都会被监听。
莫修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二十多年都是活在密不透风的监视之下。
如此,想要找他,只能先托人去找相对来说比较楚溪。
楚溪见了我的信物,来的也快。
他和两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和三年前相比也没有变化,平平静静的一个美男子。
他的目光先是略过希白,然后在辞镜的面上停留了两秒,最后才落在了我这个三人组里颜值垫底的人身上。
他言简意赅:“何事?”
我回:“我想见莫修。”
楚溪抬脚就走:“国师每年冬至去归雲山庄一次,到那时你自会见到他。”
“沈月卿还活着。”
他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我会转告国师,告辞。”
“你当真一点情面不给?”
“我和朱庄主非亲非故,何来情面一说?”
“楚将军!”
没别的办法,只能以利益诱之,楚溪是唯一能延伸下去的线索了。若是他都不能帮我,就更别提那个心思诡谲的莫翎了。
“若你肯帮我,归雲山庄四分之一的财物,送给你。”
说到此处,我还是有一丝肝颤的,虽然不知道四分之一的财物到底是多少数目,但若是让沈月卿知道了我把他的庄子败了四分之一……一顿毒打估计是逃不掉了。
说不定还要被逐出师门。
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三年都没来看过我,我二十岁生辰都没有回来过,若不是我主动下山来西凉,可能他三十年都不会回去。我只能先从他身边的人查起。
四分之一的财物,楚溪果然动了心。
他的手掌穿过我因卧床而稍显凌乱的长发上,稍稍往下,碰到了我的脸颊。
他面无表情地思量:“若是娶了你,是不是整个归雲山庄都将属于西凉国?”
我摇了摇头:“成亲之前我会传位,不再做庄主,到那时归雲山庄的财物自然和我也没有半点关系了。”
“如此说来,娶你倒是不赚。”
“不止不赚,还会亏。想娶归雲山庄的弟子,聘礼不是一笔小数目。”我站起身来,恭敬道,“楚大人,请带路吧。”
……
我立下字据,楚溪也如约尽心替我安排了一场。
莫修外表混的光鲜亮丽,实则就是个替皇帝处理一堆操蛋事的机器。机器的周围还有很多只眼睛,没日没夜地监视他,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盯出无数个窟窿。
这是沈月卿一直羡慕着的莫修。
同为双生子,一个背负了明面的命运,从小身份尊贵,琴棋诗词天文地理占星卜卦样样都学;一个背负了暗面的命运,不往才情方面培养,学的都是些杀人玩命的招数,至于其他,全是不甘次于胞弟,赌气自学的。
可今日看来,莫修实在不是沈月卿该羡慕的对象。
“大人,您的茶凉了。”
正在书案前写字的莫修眼皮都没抬,淡淡道:“劳烦青青再泡一壶吧,别忘了去拿一碟梨花酥。”
青青福了福身:“是,奴婢这就去。”说罢小心地捧着茶壶下去了,走之前还不忘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好好伺候着。
屋里没人了,但不代表屋顶、屋外、隔墙都没有人。
莫修又写了一刻,说道:“过来帮我看看,这里的字有没有写歪?”
我福了福身,毕恭毕敬:“是。”然后走上前去。
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