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卿的晚宴,让人吃的并不尽兴,菜和肉都是限量供应,想都别想大快朵颐。
我和碧池是他最“钟爱”的两个手下,理所当然地被他招呼坐到了一桌。
沈月卿在府内仆人们依次入坐之后,说了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便自顾自开始烤肉了。
大家在知道今年的乞巧节礼物就是亲手做一顿烤肉之后,虽然不能嘴上大呼上当受骗,一年不如一年,但心中不满还是流露了出来。
藏的好的,嘴角眉眼处尚有迹可循,藏的不好的,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快的情绪。
碧池始终怀疑肉有问题,只拿了颗包菜徒手撕着吃。我不是很饿,也拿了颗包菜撕着玩。
唯独沈月卿身体坐的笔直,认认真真地烤着肉。
两把寒光宽剑并排陈列在火盆上,中间隔了约莫一寸的距离。剑身上抹了猪油,被炙烤的直冒白烟。
“朱珠。”
沈月卿突然叫我,我抬头望向他,他掀开半分眼皮,指着以剑作的烤架。
“你看着。”
对于我这种现代烤肉小能手,肯定是不屑看一个古人烤肉的,尤其还是在工具稀缺、蘸料没有孜然粉的情况下。
但面上我还是得端出一副恭敬虚心的姿态。
沈月卿不用筷子,只用他那把短小的匕首,挑起一块肉,又道了一声:“看着。”
这一声看着语气近乎严厉,我再看他时,他已经完全掀开了眼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如同深潭一般凝重,只消一眼,我竟不由自主地端正了身体。
碧池嚼着包菜的咔擦声也戛然而止。
那片切成薄片的烤肉几乎是飞到了剑身上的某一处,冷肉遇上热油,瞬间冒出噗滋噗滋的油星。
紧接着,第二块烤肉随即落下,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几乎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剑身上转眼落得满满当当都是肉。
哪有这种烤肉方式!
他当特么表演杂耍呢!
不过幸好沈月卿背对着成荫的绿树,除了我和碧池,没有人能看清他的动作。而碧池竟像是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还没等我吐槽完,沈月卿一击双剑,剑身上的烤肉全数被抛至半空中。
由于每块烤肉所处的位置不同,腾起落下的高度也不同,竟成了一副高低错落的景象。
我心道不好,赶紧从旁边的石桌上胡乱抓了个破碗准备接住烤肉,沈月卿却扬起了匕首,一片一片迅速挑起了空中的烤肉,再一片一片地落在了剑身上。
……简直就像是练剑一般。
一片肉都没有落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于我来说竟像是过了很久一般。
我放下破碗,发觉自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出了满头的汗。
“好好看着。”
沈月卿再次扬剑。
……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茫茫雪山上,无数雪花向上飞起,又在他其疾如风的刀光剑影中有条不紊地尽数落下。
扑面而来一股肉食的香气。
我惊觉,不是雪花,是肉。也不是寒冬,是盛夏。
“好了。”
他抬起双剑,将烤好的肉片倒进盘子里。每片肉都烤至色泽油亮,焦而不糊。盘子底部垫了掰开的脆包菜,红绿相间,落成令人赏心悦目的颜色。
他轻轻推过那盘烤肉:“自己抹酱吧。”
“噢。”
求之不得!省的这个恶趣味的家伙给我乱放酱料,做成一堆猪食。
沈月卿侧过脸去,雪色衣服配上雪色折扇,散去了一身淡淡的烟火味,敛去了面上的笑容,整个人又愈发像一尊清冷的玉人。
玉人最后那轻到飘忽的声音,若不是我离得太近又聚气凝神,很可能就只会当成一声叹息。
他说:“我没有味觉。”
自己抹酱吧,我没有味觉。
忽然一阵晚风吹过,吹散了这些天飘渺虚幻般聚拢在心里的迷雾。
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饮下自酿的三月白。
一直到晚宴结束,沈月卿都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们一眼。
他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全然忘我。随后他把雷光剑扔给阿影,吩咐道:“阿影,拿着你的剑,去换了风雨雷电他们吃晚饭。”
阿影颔首领命,看了看油腻腻的剑,犹豫了一下,拎起了一把还算干净的菜刀。
沈月卿则去找了其他守卫,也不知何时他手里多了一盏莲花灯。
是一盏纯白无暇的莲花灯,和我手里碧池送给我的颜色艳丽的莲花灯完全不同。
一看就是个便宜货。
沈月卿让守卫们去吃饭时,破天荒的说了一句:“你们一起去吧,今天辛苦你们了。”
守卫们吃饭应该是轮流吃,不能一起去,不然看家护院的任务就轮空了。
沈月卿看穿了他们的犹豫,淡淡道:“王府有我巡视,没人能闯进来,今晚你们可以不醉不归。”
好大的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吹的。但对守卫们来说很受用,他们十分相信沈月卿的能力,千恩万谢后便匆匆去赴宴了――晚宴已经结束了,沈月卿给他们留了一桌肉和酒。
尽管有酒有肉,但不合时宜,总有点差强人意。
他们终究是没赶上乞巧节的最好时光。
这世间有很多很多那样的人,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古代的更夫,一年到头没有休息的日子,现代的环卫工人,也是全年无休。
更有很多战士军人,他们是不过节的。
但谁的心中没点念想,不想守着自己心爱的人,长长久久朝朝暮暮地相守呢?
思及此处,我看了看沈月卿。
他慢悠悠地提着莲花灯在王府里游走,步伐极慢又极稳,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清贵之气。
路上有人看到他,都会恭敬地问好,而沈月卿除了点头微笑,竟然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
围着王府转了三圈,转眼即到了亥时,我狗腿地说道:“沈总,您先回去休息吧,您等会还要陪着殿下焚香沐浴,这里的巡逻任务就交给我吧。”
沈月卿闻言顿了一步,歪过头看向我:“你一点武功都不会,竟然还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一般人似乎都会说:虽然你有这份心,但是这个工作,你不能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