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外面, 夜晚寒冷而潮湿,只剩烧烤架里的篝火熊熊,一伙人听得入了迷。
又热又冷, 忘了将烤架上的肉取下来, 黑色的烟雾袅袅而升,大厅里的光线昏黄, 黑烟就像魔鬼的手爪,升腾到天花板又张开了手掌将所有人包拢在手心里。
“呀, ”有人想起被遗忘的烤串:“忘了关火了, 这肉都焦糊了!”
“真是浪费……”
故事中途被打断, 刚好芥川慈郎也有些口干,拧开纯净水喝了一口,自从尝试过乾贞治的乾汁之后他就对聚会上的饮料相当谨慎。
他端着水大口大口的饮着, 烤肉的火熏得他浑身发干,脸也发烫,透明的水顺着他的喉管咕噜咕噜的咽下去,芥川慈郎放下水瓶, 眼角的余光扫到没有拉窗帘的窗户,磨砂的窗户上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像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头上有发髻, 正趴在外面的窗台上窥视着这里。
“咳咳……”一口水呛进了嗓子眼,芥川慈郎掐着自己的喉咙,一手指着窗户:“啊……”
男生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只有一块普普通通的磨砂玻璃, 那里还有一根快要燃尽的蜡烛头,白色的烛泪在窗台上凝固,又顺着短短的窗沿流了下来,烛火不断向天花板和墙头投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影子,最后剧烈的摇弋了一下,瞬间熄灭。
或许是烛火晃花了眼睛,木手永四郎镜片上反射出一片寒光:“芥川,你是不是很害怕?手里的瓶子都已经被你捏坏了。”
芥川慈郎摇头:“没有,刚才眼花了。”
他也没说自己眼花看到了什么,有的时候欲言又止带来的效果要远胜于全盘托出。
木手永四郎轻哼了一声,只当他是故意烘托气氛,倒也没再多问。
不过芥川慈郎营造气氛营造得确实不错,不少人已经被他带入了故事里,有人催促:“慈郎,继续说下去吧,虽然有点恐怖,但是说话得有始有终才好啊。”
年轻人胆子大,更别提还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少年人无所畏惧,一点也不害怕,倒显得芥川慈郎顾虑太多。
窗户上那个女人……
芥川慈郎心神不宁,但还是听话的接下去说了:“随后,我姑姑就发生了她一辈子发生过最恐怖的事情。
那张既像飞蛾拥有着人类轮廓的脸,上面是一个笑的表情,照实来说那并不是笑。
我也不曾见过姑姑说的这种生物,但是听描述,在百科书里找到了相应的参照——如果你们当中有谁见过一种笑面飞蛾,脸上带着弯钩似的蓝色花纹,远看上去像人在笑,就是那种蛾子,应该能够想象出我所说的东西。
没错,那张脸上的笑容并不像人类勾勾嘴唇所展露出来的,而是飞蛾脸上自带的弧度。
飞蛾像吸管一样的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我姑姑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能够确定那就是飞蛾,尽管它有昆虫的特征,可是会将吸管插入人脑袋里吸血的绝对不会是正常的飞蛾。
姑姑和这个东西靠得相当近,近到可以清楚的看清它身上的构造。
这个东西身上还穿着鸟山的衣服,手肘的上半部分是人类的肢体,下半部分已经变成了昆虫毛茸茸的钩钳,镶嵌在身上频率的颤动着,所触及到的任何东西都被割成了两半。迎面就是一阵旋风,我姑姑本能的向一边避开,帐篷被那只绒钩子一分为二,飞蛾脸的鸟山古怪的笑着。
人类在急剧的恐慌之下只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呆滞,另一种是爆发出巨大的求生力,我姑姑无疑属于第二种。
她已经害怕到丧失了发声能力,但是根据姑姑后来的回忆,当时她闻到了一种奇异的味道,那种气味让她瞬间丧失了知觉,我想如果那真的是飞蛾,这很有可能是飞蛾分泌的性外激素,不过据说只有飞蛾中的雌性才会靠分泌性外激素吸引远方的雄飞蛾,而姑姑显然是名女性……这是后话。
被香味迷惑后,我姑姑往前一倒,上下牙立刻磕到了舌头,血腥味儿顿时盈满口腔,剧痛让她清醒。
姑姑在失去意识那一瞬间看见了很多很多的东西,是真真正正的看见,但没有通过视觉而是直接反映到了脑海里。
这么说也许你们不明白,你们就假设这是一段强制插入大脑中的回忆,而我姑姑被动接收。
她‘看见’了古代的武士,还有道士,还有一些衣着奇奇怪怪的人,那些衣服还有月代头看上去年代久远,似乎是第六天魔王甚至更早以前的居民。
在脑海中出现的大部分人都是男人,他们迅速的出现,又很快的消失,无一例外不是在同一死法中消亡:被无数的丝线缠住,人的嘴也被这种丝线给勒住了,丝线具有腐蚀性,白色的线一点点勒进他们的肉里,像刀一样横着把脑瓜子给切开,白花花的脑浆子就这样流出来,连叫一声都来不及叫,皮肤‘嘣’的一声被丝线裹破出血,就像被处理的叉烧肉被丝线一圈圈裹起等待下锅。
这种丝线比刀子还要锋利,一下子就勒进了他们的骨头里。
如果你们还记得用一百摄氏度的刀去切西瓜那种场景,就一定能想象出这些人的骨头是如何被割成段的,连带着他们的身体一起被割成了均匀的段。
我姑姑忽然想:这说不定就是以往死在这个东西手里的人。
她像被兜头倒下了一桶冰水,身体冻得像块冰,却已经先于意识开始行动,跑得很快,可是上山不比下山难,我姑姑对道路并不熟悉,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在乱冲,同时也做好了舍生取义的打算。
如果能用生命把这家伙拖到远一点,然后再和他拼命,了不得就是一个死,芥川的祖上往前推几代,都是很有名的武士,受这种历史的熏陶,我姑姑也明白菊与刀的真谛——‘宁可枝头抱香死’,她流着眼泪疲于奔命。
可是跑了好远,发现对方并没有追过来,我姑姑迟疑了一阵在路边找了棵树休息,对方的确没有追过来,可是姑姑却没有放松。
树枝和树叶混合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她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屏着呼吸躲在树后。
‘芥川?’
我姑姑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探出脑袋,惊疑的叫出来人:‘松田君!’
我姑姑虽然生气松田,也就是还没成为我姑父的未来姑父不分青红皂白的叫人把她关起来,可是眼下也不是生气的时候,有人来了就是好事,她心里总算没有之前那么慌乱:‘松田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去了趟山神庙。’
我姑父简单的交代了一下:‘这里是荒郊野岭,联系不上什么人,这是我在山神庙中找到的东西,你拿着傍身吧。’
我姑姑愣愣的接过了那个东西,那是一把残刃,只有半截,没有任何锋芒还被一层层的锈附上,看上去很快就要断了。
‘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可是既然是这个山上的山神庙,对那个东西总该有些克制作用。’
‘那这个东西就应该留给你了。’
“我不需要,既然拿给你,你就拿着吧。”
我姑父其实是个内敛的人,说这话时,脸都有些红,如果不是他们所处的环境太过严苛,并不准许这种浪漫的气氛发酵过度,我想这倒是个相当不错的处境。
我姑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松田君,你之前是……’
‘这样留出来准备的时间才会更多一些。’
我姑姑大为感动,又有一种洗脱了冤屈的轻松:‘松田君,可是那个东西已经跑了出来,它朝那个方向跑过去了。’
我姑姑指了截然相反的方向,但她并不是不想去救同伴,恰恰相反,我姑姑只想一个人去救同伴,不想再造成无谓的牺牲,而且我姑姑将月子的死怪在了自己身上,想用命去偿还这一切。
可我姑父点头说:‘那其他人的处境相当危险,你在这里不要动,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我姑父并没有按照我姑姑所指的方向过去,反而急着回营地,这时我姑姑才急着叫住他:‘抱歉松田君,那个东西现在就在营地里,我……’
‘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冷静一点,你在说什么傻话?’
‘可是——’
‘如果你觉得心里有愧疚,那么你就跟我一起去。’
我姑父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头也不回的往营地里冲,我姑姑擦了擦眼泪,也跟上他往之前自己奋力离开的地方跑回去。
等他们回到了营地,最不乐观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地上乱糟糟的躺了一堆的人,这是一些干瘪的人,我姑父右手轻轻拉了拉其中一人的衣服。
咔哒。
就像在燃尽的柴火堆把最底下支撑的那根薪柴抽出来,其他燃成炭的枯枝枯叶一着地就碎成灰渣。
被碰到的人一下子就散了架,身上的皮肉顿时化作肉灰,迎面吹到了站在一旁的我姑姑身上。
那是人的骨灰。
我姑姑崩溃的尖叫一声:‘啊!’
这种尖叫声无疑是极其危险的,可是任谁遇到这种情况也难免不会崩溃,我姑姑刚叫出声就自己捂住了嘴,可是声音已经招来了那个东西,鸟山的躯体已经完全被同化,它拥有了人的躯体和飞蛾的脸,背后又长了两对残缺的大翅膀,身前除了正常的两只手下面还有一排的触手随着身体一起摆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我姑父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他没办法离开,因为鸟山的手里还勒着一个人,三岛的脸色已经变得青紫:‘救救我呀!松田,请你救救我呀!’
‘我立刻就来救你!’
我姑父四下一望,在地上抄起了一根粗大的木棍备跑一段冲了过去,把木棍狠狠的敲在了鸟山头上。
大概是被猛的敲了这一棍子,鸟山混沌的眼色里出现一秒的清明:‘松田君……’
姑父手里的木棒掉落:‘鸟山君?’
鸟山样子虽然已经同化却还是像人类一样在额头上流出了血,这让我姑父有所迟疑,他不确定对方是否还有人类的意识。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造成了我姑父终身的遗憾——鸟山桀桀的怪笑,像触手一样的手用力一拐,三岛的颈椎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随后他的头颅不正常的翻倒着,像个背部和脸庞长在一边的后背人,眼睛慢慢翻白。
三岛死了。
鸟山笑着扇动了一下背后的翅膀飞到半空中,把嘴对准了三岛的头颅,准确的来说是耳朵,那根长长的喙管从三岛的耳洞里插了进去,透明的喙管像喝西瓜汁,迅速被红色的液体染红,三岛的脑袋里咕噜噜的响,随后喙管里吸上来的又是白色的东西了,不太清冽,有点稠,半透明的灰白色浊液。
等到再也吸不上什么东西,三岛的身体就像一具喝光了的饮料瓶,被鸟山随意的扔到地上,一磕到地面立刻就化成了一滩灰。
‘鸟山君!’
三岛就这样死在了他面前,我姑父被骇得心神巨震,眼见鸟山身后有几个学生偷偷摸摸的往山下走,便决定用自己来吸引对方的火力。
我姑父用力的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试图将他仅剩不多的意识喊回来:‘鸟山君,我知道你还在的!请出来吧!不要被这家伙蛊惑!’
鸟山被这么一喊,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似乎真的受到了压制,他眼神挣扎,眼睛里的血红色慢慢褪去,朝我姑父大喊:‘松田君求求你,一定要杀了我,我不想被这个家伙当成傀儡,继续杀人!求求你杀了我!’
我姑父一下子泪流满面,拼命摇头:‘是这个家伙杀的人,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是这个家伙借着我的手杀掉了同伴,’鸟山那张被飞蛾同化了的脸,露出人性化的悲痛:‘在我手中死掉的人一共有十八个,活下去,注定要背负这些命债,太痛苦了,请容许我的自私,让我死的轻松一些。’
说罢鸟山朝他大吼:“快!趁这个机会!快!拿出你的瑞士军刀,朝我的心脏捅过来!”
我姑父长吼一声,掏出了身上的瑞士军刀朝鸟山冲去,可是鸟山的灵魂大概已经到了穷弩之末,再也无法抵抗那个家伙的操纵,它神情一变,伸出两只手找我姑父用力的拍去,试图合掌将人直接砍死。千钧一发之际我姑父踩到一颗小石子直接摔到了地上,顺势往旁边一滚,躲开鸟山竖劈过来的手刀,又飞快揉身而起,借着旁边的树干一记重踢将对方踢开了四五米。
这场面换做是其他任何人或许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可我姑父是警察世家,虽然选择了画画但是也接受过正式的训练。
这一记重踢要是踢在别人身上就算没有骨折也要倒地不起,可是对鸟山来说这样的攻击却不痛不痒,它很快就站起来,翅膀张开,触手全部立起,飞到半空中借助空中的攻击使我姑父疲于应付。
这种战术无疑是有效的,两个人很快就撕扯到了一起,但是比起鸟山的毫无顾忌我姑父要谨慎得多,毛茸茸的触手看上去没有攻击性可是却能轻易将树干破开,他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才能避免被波及。
可即便是这样,战力上的悬殊还是很快让他败下阵来。
鸟山飞下来,透明的翅膀轻轻扇了一下我姑父的脸,我姑父头一阵晕就倒在了地上,但是并没有失去意识,只是身体使不出一点力气,飞蛾的喙管又露了出来,想同之前那样(我姑父在转述这件事的时候说得不甚详细,我想他是担心像之前三岛那样)吸掉他脑袋里的脑髓。
就在这时,我姑姑跑了出来,她灰头土脸的好像去挖山寻宝了,鸟山转头去看她,忽然变得愤怒起来,因为我姑姑手里抱着一个圆圆的黑色物体:‘放开松田!不然我就将这个东西毁掉!’
飞蛾的翅膀呼扇了两下,那种浓郁的奇怪的气息立刻包裹了小小的营地,可是这次我姑姑却意外的没有受到影响,她若有所思的盯着手里的断刃,忽然有所悟。
鸟山惊恐的直起了腰,扑着翅膀飞过来,就在那一刻我姑姑将断刃狠狠的扎进了黑色的圆体中!”
故事正说到高*潮大厅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很不合时宜的打断了芥川慈郎的叙述。
迹部景吾离电话最近,站起来接过电话:“喂,你好。”
一堆人提起的气乍泄,这个故事突然中断就像挠痒正到兴起时而未挠到痒处。
可是又不好出声打断迹部景吾接电话,他们之前不是没试过向外界联系,可是手机都失掉了信号,就算是身上的指南针也忽然转的乱七八糟,好像受到了强有力的磁场影响似的。
好不容易来个电话也算是一种宽慰。等到迹部景吾结束通话,众人关切的问:“怎么样?”
迹部景吾揉了揉皱紧的眉:“他们说大雾把这里都封锁住了,但仅仅是这一块,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能测到这里的具体情况,也不知道这个雾什么时候散掉,总之,情况不容乐观,大概会对明天的训练有些影响。”
大家一起沉默了会儿,集思广益放在这个情况里也没什么用,比赛的时间很紧,训练的机会更显得弥足珍贵,这下子又耽误了这些光景,实在是可惜。
不过菊丸英二很快就想通了:“哈啊……反正大家现在是集体被困在这里,这么想来,也没什么好紧张的嘛,我倒觉得现在的重点是……”
“是什么?”
“慈郎把刚才的故事继续讲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