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叮铃叮铃的响起来。
幸村精市半梦半醒中摸起电话听筒:“喂?”
一开口把他自己都吓到了, 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大力踩下没加满油的摩托油门那种有气无力的难听声音。
“爸爸?”
他浑身打了个激灵:“你是爸爸?”
幸村精市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坐起的太快头晕晕沉沉, 又猛的朝床上倒去, 咚的一声把手机都摔到了地上。
听筒里传来男人着急的声音:“精市?精市你没事吧?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时钟正在滴答的转着,东京时间是凌晨四点半——神奈川自然也是这个时间, 他原本瞳仁分明的眼睛里白的部分已经染上了一条条血丝,生硬的转动了一圈, 确认自己现在的所在地:还是原来的房间装饰, 地上摆了一堆多肉, 窗台上放了一盆雏菊,墙壁上挂着一张“无病息灾”,笔力刚健的字是真田弦一郎无疑。
是他的房间, 他又回来了。
幸村精市趴在床沿,吃力的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和黑暗中唯一发着光的屏幕, 面面相觑了许久,最后开口问:“是爸爸吗?”
他又问了一遍,出于怀疑和不确定, 还有内心隐约的恐慌。
“不是。”
幸村精市差点把手机扔掉,幸好对方又说下去了,带着几分无奈:“精市你怎么回事?我不是你爸爸谁是你爸爸?”
果然是他爸,这个时候还能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幸村精市捂着差点罢工的心脏:“爸爸,有事吗?”
说完,他忽然觉得不对,现在这个时间段爸妈应该早就回家了,不可能还会给他打电话。
“晴子发烧住院了,我们之前怎么叫你也叫不醒……”
幸村精市脸色一变,电话那端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到了,耳边嗡嗡的,心里只盘旋着一个念头: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这一切到底是他的提前预知还是恐怖的再次重复?
电话那边又喂喂了两声,那种冻彻全身的感觉又一次回笼,幸村精市抓着电话送到耳边,努力把这支来电听完。
他起身走到窗户边,把厚重的窗帘拉开,一瞬间白日的光倾泻如注流淌进来,一下子将房间填充饱满。
有光,真好,有光的地方他就心安了。
男人抱怨了一声信号不好,然后又放柔了声音:“精市,本来不想打扰你睡眠的,但是你们教练昨天晚上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你都没接,说是明天——现在已经是今天了,他想告诉你今天的训练计划和地点有变,让你早一点准备好,信息已经发到你的手机上,放心吧,妹妹这边有我看顾,你不要耽误了训练。”
大概是这边一直不说话太过安静,电话那边担心的问:“精市,我刚才听你的声音好像生病了,你哪里不舒服,要是不舒服的话千万别强撑着,万一小病忍成大病就不好了……”
幸村精市回答:“我知道。”
嗓子还是沙的厉害。他伸手摸额头,也摸不出来什么,手实在太凉了,显得脑袋上的体温更热一点。
对方挂上了电话,幸村精市木木的看着已经挂掉了的电话,嘟嘟了两声之后就自动转到主界面,屏幕上的多肉植物开得永远如一的鲜艳。
已经快早上五点了。
手机的信息通知的确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滑到短信那一栏,不仅有网球部的教练发过来的信息,还有画画老师的嘱咐。
幸村精市松了口气,把手机关掉。
看来真的是把梦和现实给弄混了,梦里他可是把手机都给掉水里了,也没听说过苹果机还能防水,不说往水里一浸,就是放沙子上一滚,海滩上的细沙都能把机子给弄坏。
要是真掉进水里,现在这手机就报废了。
幸村精市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感觉没之前那么磨得厉害,量完了体温也正常的很,根本就没发烧,也不知道嗓子为什么会那么嘶哑。
可能是在梦里跑得太久?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幸村精市扯了扯嘴角,到洗漱室里洗脸清醒一下。
每天因为强大的运动量,一回家沾床就能睡着,幸村精市很久没做过梦了,更别提噩梦。
他打了个呵欠,用沾湿了的毛巾擦脸,绒绒的触感让他有点熟悉。梦里面好像也有一个毛茸茸,尽管不太想回忆噩梦,但幸村精市还是依稀记得一些。
好像他是被一头神兽给驮回来的……?
而且那只神兽长得还有点像白天见到的那只哈士奇。
这可真是有意思,大概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幸村精市搓了把脸,不期然的从身上掉下了几根……毛。
现在的毛巾质量都这么差了吗?幸村精市拈起这撮毛嗅了一下,觉得有股狗子味儿。
该不会真的是自己揪下来的吧?他记得那只超大的狗一只驮着他,可是在梦里面坐不太稳他一直下意识抓着神兽头顶的毛,最后一个颠簸好像还薅掉了一把毛,因为它叫的实在太凄惨,所以他印象尤深。
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大概是今天在海边沾到的毛吧。
洗完脸感觉精神终于振作,已经睡醒,幸村精市打算早点去医院看一下晴子,哄哄她开心。
照片。他想起这件事来,打开手机,迅速找到在海边的那张照片。晴子穿着那件红裙子在海边张着手,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根本就没有什么军鞋。
***
立海大算是老牌名校,网球这部分的设施比起冰帝来也不差什么,相比之下,青春学园的设备可以算是几个学校里最“朴实”的了。
一个冰帝的训练场,等于两个立海大的训练场等于五个青学,条件限制他们训练的方式,比其他学校的方便,青学的运动员都是绕着公园的山跑圈,不仅锻炼身体,而且还省钱。
人之间分穷富,学校之间也分有钱的和没钱的,有钱的学校根本就没有办法想象他们的训练方式,简直堪称奇葩,几乎什么东西都能变成训练的工具。
甚至带起这种风气的还是原来的部长手冢国光,他主张,勤俭,节约,创新。并且在一次和迹部景吾的偶然会面中建议对方可以利用生活中的小窍门来健身,而不是非得跑到健身房。
部长都已经这样了,其他人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一个字来形容青学的那群人,穷,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很穷。
造成他们贫穷的原因不仅在于原始资金的缺乏,更因为他们时不时的外旋发球波动球就能毁掉大量网球,这群家伙里真正有商业头脑的几乎有,拥有谋生技能做蛋糕的菊丸英二做一个蛋糕吃一个,指望不上。
可是就是在这种训练条件下青学还是拿了第一,这不仅让立海大的网球队灰心,也让校方质疑,毕竟一个学校的资源有限,只能按优秀条件分配。但网球部也算是这么多年的佼佼者,不能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于是校方空降了一个教练来指导网球部。
年轻气盛的少年暗搓搓的挑衅指导,然后又被反杀之后彻底老实了。
除了颜值不高,这个教练还算是有实力。
幸村精市在国中部的时候是网球部的部长兼教练,但是到了高中部就不能再这么干了,高中部的学业更重而且也需要更专业的指导,他没什么抵触心理的就接受了这个新来的男人。
据说教练和龙崎瑾当年还是同班同学,并且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对龙崎堇心不死,他怦然心动的告白了,龙崎堇对他十动然拒。
教练依旧想着各种办法联络感情,他觉得两个网球队就像他们两个的孩子,只有让孩子之间多多联络说不定能“父凭子贵”。
于是就让立海大和青春学园的儿砸们多多联络感情。
虽然对于教练来说这是联络感情,但是对于立海大的诸位来说这可是报仇的好机会,合宿是一回事,组成小队一起对抗其他国家小队是另一回事,他们之间的比赛还没翻页呢。
一定要一雪前耻,要成功的打脸回去,要告诉他们立海大三联霸爸爸还是你爸爸!
幸村精市进入网球场的那瞬间,仿佛如王者莅临,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来,让他有一种走红毯的隆重感,正当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比如“啊,让你们久等了”之类套话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这些眼神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后,一个个眼睛瞪得如镭射灯。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好在幸村精市一向救场无数,面带笑容回头,笑容凝固在那一霎那。
龙崎堇挺了挺傲人的上围,穿着裁剪合体的衣服七扭八歪的走进来,甚至朝他抛了个媚眼。
立海大的教练立刻迎了上去,还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捧花,像打开了什么奇怪开关一样开始了捧读模式:“啊!你还是那么美丽啊,伊丽莎白!”
龙崎堇含羞带笑。
一大堆镭射狗眼被这回眸一笑炸开,幸村精市听见队员倒下的声音。
这简直让立海大的人颜面无存,愤怒了一阵之后看见乾贞治阴险的笑容然后恍然:这是对方企图从心理层面打击对手的阴谋诡计!
可恶,居然不要脸的使用美人计。
真田弦一郎沉下声:“我们不要中计。”
两方队员到齐之后发现物是人非,毕竟两个队分别都有几名国中生留在了国中部读书,至于跳级读高中,不可能的,也不存在的。
就凭切原赤也那个狗啃过的英语,以及越前龙马这个被狗啃过的国语,他们两个倒是互补。
两方成功的度过了会晤,幸村精市简单的扫过对方的人员:“不二呢?”
一提到这个,青学的几个男生身上的活力氛围瞬间黯淡了不少,半天乾贞治才含糊不清的解释:“不二他来了,不过状态不太好,我们让他先休息一下。”
幸村精市也没多想,让两方的教练入座,然后安排切磋对战。
***
神奈川的海干净的让人心神气爽,波光粼粼的海面偶有几只白色的海鸟,钩似的爪子抓过水面,抓起一道涟漪。
不二周助在公园里坐了一阵,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到训练的点了,他站起来,一个女孩子不小心撞在他身上。
他伸手扶住,关心也显得淡淡的:“你没事吧。”
“汪汪汪!”
一只狗扑上他的腿,女生有点尴尬,拉着牵引绳把愤怒的狗扯开,把刚才的话又原模原样的还给他:“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如果把狗比作车,那么哈士奇绝对是油劲最大的那种,虽然是中型犬,真的扑到人身上也够喝一壶的。
不二周助摇头:“没事。”
哈士奇有点不太高兴,一抬头看见不二周助的脸呆了一下。
它吐着舌头,人性化的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认错人了。
绮罗没好气的用脚勾了一下它的下巴,哈士奇老老实实的伏在地上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狗的头上扎了块头巾,不二周助看着这红绿红绿的花色有点迷,他沉默了会儿问了:“……最近养狗流行带这个吗?”
绮罗说:“不是,这只狗熬夜脱发,头顶秃了一块。”
不二周助嗯了一声,两人本来就是无意中撞见没有什么多聊的,他看向狗主人,张嘴小声啊了句,眼中闪过片刻的惊艳。
绮罗随后就看见他褐色眸子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下来。
这个人她没什么印象,以前也应该没有见过才对,可是绮罗觉得他不该是这个表情。
他身上依旧保留着温和的气质,像一块极其剔透的玉,可是接近了谈上几句才知道,他表面泛的萤光根本就不是玉石的温润,反而像冰,经年不化,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绮罗心里忽然就有点难过,也摸不清什么原因,这男生挺好的,她被鹤丸吃掉的良心又冒出了那么点来:“你是第一次来神奈川吗?”
不二周助本来欲走,又停下:“算不上是第一次,之前也来过这里。”
两个人本来就不怎么熟悉,也找不到什么话要聊,但是不二周助却没走开。
绮罗说:“为什么你不走?”
不二周助说:“因为你看上去好像有什么话非跟我说不可。”
绮罗说:“……你还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我想或许是吧,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不希望自己这样。”
“为什么?”
“温柔是没有任何力量的。”
绮罗慢吞吞的说:“你现在在讨厌自己。”
不二周助没否认:“或许。”
眼前这个漂亮的闪闪发光的女孩就像一颗夺目璀璨的珠宝,无论放在哪里都让人无法忽视。
这么好看的姑娘,哪个角度看都挑不出一丝差错,越看越漂亮,就是放到时下的女优圈里也绝对是最顶端的。
而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相貌只能称得上清秀,瘦瘦小小的没有攻击性。
大概是最近训练负荷过重,不二周助觉得眼前的女生竟然和阿罗重合了起来。
鬼使神差的,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顿了顿,补充说:“我叫不二周助。”
绮罗说:“我叫绮罗……你可以叫我的场。”
反正那个家伙应该也不会介意她盗用一下他的姓氏。
不二周助把她说出来的名字重复了遍,嘴角连自己也没察觉的勾了起来:“我听说过这个姓氏。”
绮罗有一下没一下的拽着牵引绳:“你和我的狗很像。”
哈士奇不开森的摇摇尾巴。
不二周助也没生气,试着猜测:“……你是说性格相似?”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看样子不是呢。”
笑完之后他忽然反应:这好像是几个月来第一次这么轻松。
绮罗说:“你再熬夜就会跟我的狗一样谢发秃顶了。”
坐在地上的鹤丸用两只胖胖的大爪子捂住脑袋。
不二周助的眼睛底下有一片青黑,气色也相当不好,一看就知道是疲惫过度,以及长期休息不足。
他下意识的摸了一下头顶,头上还有很多头发。
只听过少年白发,少年秃顶不太好看。
他的确已经有很多天都没有睡过好觉了。很多时候他都夙夜难安,梦里有一片大火,火烧得很快,把所有东西都燃成了灰烬,他来不及阻止就只能看着大火慢慢舔上她的身体,最后将整个人吞噬掉。
那么多女生都活下来了,可是只有一个人死在了房间的外面。
这件事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不是造成这件事的元凶,也没有纵火杀人,也没有在现场,可是他同样什么都没有来得及做。甚至连一句喜欢都没有来得及说,所有的东西就这么截止在过去的某个节点再也不动了。
网球部里的朋友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不说这件事情,生怕一星半点就会让他痛苦难过。
他同样也不想让他们难过,于是闭上嘴,对某些东西再也缄口不提。
而那些情绪憋在心里会慢慢发酵,也许终究有一天会避无可避的炸裂开。
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可他自己也不想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