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牢内, 墙壁都因为湿寒浮起一层水光。
即使昔日位极人臣, 一朝下狱住的也不过是同样破败的牢房,若是真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牢房外的看守多了许多。
谢清紧了紧套在身上的狱卒衣服, 将手里提着的破旧食盒轻轻放到韩昀面前的草垛上。食盒内没有什么精致吃食, 只有藏在面团内的一份份机要……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他明白那个被他装在心里要亲口告诉韩昀的消息才是韩昀焦心等待的。
“蛛阁来报,谷梁薇的下落有消息了……”不出所料的看见面前的男子抬头,素来沉着内敛的人只因那短短三个字而露出焦急的表情。
谢清想起那天韩昀一入都城便被圣上下旨拿下, 突如其来的责难韩昀连神色都为波动半分, 却在听到他说谷梁薇已失踪两日后失去冷静险些做出无法挽回之事。虽说他不介意韩昀让这天下换个姓氏, 但贸然行动只会让他们落入和三皇子一样的下场。幸而韩昀很快恢复了理智,除了脸色冷寒到让押送他的侍卫都不敢靠近外, 他的行事已与往日无差。
想着那日的事再看看眼前的场景,谢清心中暗叹一口气。他想不明白这种触霉头的事怎么总让他来做。只是当时雪清带着清桃到他面前哭诉夫人已经失踪了一天怎么都寻不到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能让两个姑娘家被韩昀责难不是。于是抗下了所有的事情,派出蛛阁在都城细细查找,他自己则去了趟韩府。雪清说谷梁薇原是在书房看书,护卫守在院外, 因到天黑谷梁薇都没有出来,她才和清桃一起进了院子, 却发现书房一片漆黑人早已不知所踪。
谢清经过一番查看在书房后面的院墙角发现了一个新挖的可供一人钻的小洞, 又在清桃的回忆下找到了隐藏在杂草从后可以出韩府的狗洞。在狗洞边发现了谷梁薇的一只耳坠。第二天圣上派兵围了韩府, 谷梁薇血书面圣的事一下传遍都城……
谢清虽然也知道些李贤妃那事, 但心里总还是有些嘀咕。最让他生疑的是许多本该存放在韩昀书房内的信件稿图被呈到了圣上面前。当初欧阳山投诚, 献上了户部隐于暗的最真实税收军需账务。而这藏在暗格中的东西被人带走后,经过一番伪造涂改成了诬蔑韩昀有谋逆之心的绝佳证据。韩昀的书房非旁人可进,平日里书房的洒扫都是雪清和赵修亲力亲为。除了谷梁薇实难有外人进入其中,就算有人能进来一时也没有时间搜罗到那么多重要信函。
这些话他在上次来时已经和韩昀说过,韩昀却只是沉着脸说了一句“不会是她”。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为何不说话?”韩昀的声音打断了谢清的回忆。
谢清看着面前男子鲜有的焦急,道:“你之前不是让我盯着薛怀嘛?歪打正着了!”
韩昀面色沉静,只有衣袖下紧握的手泄露了他的情绪。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谢清。谢清继续道:“你猜的没错,谷梁薇第一次遇袭那天薛怀的确出现了。清桃从谷梁莎口中问出她那日遇见过一个奇怪的哥哥,听身量形容正是他。这几日薛怀称病告假,蛛阁的人发现他不在府中而是暗地里去了城北一带。可惜没能查出他的具体位置,只查出他曾让一个大夫蒙着眼去给一位姑娘诊脉。”
韩昀面色越发寒沉,说出口的话语却是十分平静。他道:“派蝎阁的人去城北和蛛阁一起查,一旦查到梁薇的下落对薛怀不必再留活口。”
“杀薛怀?万一只是误会呢?按谷梁莎的意思薛怀和要抓他们的人并不是一伙。”
“他已起了异心。”韩昀道,“暗查丰王的事只有他知道。若非他背叛,圣上又怎会知道。”
谢清不再言语。他想到了韩昀被捉拿下狱时,圣旨上斥其越俎代庖私查官员,其中的微小细节若不是亲信背叛万万不能泄露出去。除此之外,加诸在韩昀身上的罪责还涉及户部、工部之事。连杜方欧阳婷的娶嫁一事都被歪曲成韩昀帮属下强娶待选秀女……这事可是谷梁薇让韩昀掺和进去的。
“你真就那么信谷梁薇?万一、我只是说万一先前的遇袭和这次的失踪都是她一手策划好的呢?毕竟哪有这么巧,她甩开侍卫单独出行,遇袭却又被救。然后你离开都城,她就和信件书册一起失踪了……”
“有人刻意将一切推到梁薇身上,若此时我不信她,她该有多心寒。”那灿烂的笑容仿佛触手可及,这样的情意若是假的世上还有什么是真。
韩昀淡淡道:“遇袭的事你应该去问谷梁翰。若不是他在背后撺掇,梁莎怎会缠着梁薇单独出去。”三日的牢狱,以前一些没想通的细节已慢慢理顺。
谢清道:“找他?呵,那血书不就是他递上去的。今儿早朝他还在大殿上控诉你强娶他妹妹,害他妹妹留下血书下落不明呢!你说他背后是谁,陈怀川?亦或是丰王。还有,韩昀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你先前让丰登阁准备的大笔银款倒底用来做什么了?还有桃李阁,你为何不让我动用他们?”丰登阁与蛛阁一样是韩昀早年建立的,用于敛财。桃李阁则是培养亲信通过科举的形式步入朝廷。
谢清不动韩昀为何下令桃李阁按兵不动。要知道韩昀此次被问罪连带着平素和韩昀走的进的人都受到斥责,而桃李阁的人表面上都是中立,虽然培育出的人在朝中职位尚且低微,但毕竟也是股力量。
韩昀阖上眼,轻声道:“不必急,很快就有结果了。眼下,有几件更要紧的事需要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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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后,戌时,城北民居。
谷梁薇正在装睡。
她保持着近乎静止的姿态,调整出绵长的呼吸。这并不容易,嘴唇上的干渴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去舔舐。然而她不敢,薛怀正在床边的椅子上坐着,她必须熬到他离开,在此之前她不能冒一点被发现的风险。
干渴感越发难熬,她拼命想着韩昀的面容忽略掉这份干渴。这种滋味太难忍受,要知道她已经几日没有好好喝过一口水了。四五日前,她提出想洗澡换衣服,因此处没有别人,薛怀只好同意她自己下床自己梳洗。她察觉她的身体其实没有那么虚弱,又通过两日的确认,才明白原来薛怀在给她的所有茶水里都加了令人安神昏睡四肢无力的药物。
亥时。薛怀终于起身离开。
这几日谷梁薇已经摸透了他的规律。当确定她睡熟后,薛怀会离开这里……像薛怀说的那样这里没有旁人,自然也不会有看守。虽然不知道屋外是什么情况,但她知道这是她逃跑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