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卯时, 天色却兀自昏沉,只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
一夜间,偌大的宫廷之内不知有多少人丧命, 血腥气弥漫不去,尸身随处可见,更有零碎的四肢、头颅散落, 最是那通往栖云殿的一段玉阶, 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熨热后又微凉, 鲜血从最顶上的玉阶淌下,淌了一夜, 都未及淌尽,其上尚且含着一洼洼的鲜血。
文帝受了惊吓,发了一夜的噩梦, 方才睡下。
韩婕妤由侍女扶着回汲月殿歇息去了。
慕催年带人在宫中四处搜查可还有赵家余孽。
而师远虏则着人将尸身搬运到一处, 并拣出其中颇有身份地位的置到另一处, 以便料理后事。
未多时, 便有一座尸山堆了起来, 师远虏长身立于这座尸山面前, 晨风乍起,打得他藏于染血盔甲下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面上一点表情也无,蓦地放眼过去,望向忙碌于搬运尸身的褚韫。
萧月白尚未取得解药, 故而年过弱冠的褚韫依旧是那副垂髫孩童的模样。
褚韫的气力亦是一如垂髫孩童一般,要搬运成年男子着实是吃力得很,但他极为要强,师远虏便随他去了。
师远虏走近太子颜玙的尸身,淡淡地瞥过,便要与将士们一道去搬运尸身。
他方才走出一步,却闻得内侍一把尖细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自缢了。”
赵家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行谋朝篡位之实,如今事败,连颜玙都丢了性命,被囚于寝宫的赵皇后显然无法活命,自缢倒是体面些。
师远虏是为赵家所害,才丢了辅国大将军之位的,他所爱的褚韫亦是中了赵家的奇毒,以致于状若垂髫孩童。他自是怨恨赵家的,但赵家之人大抵已死于昨日的那场谋反,至于余下之人亦早已押入牢房,被好生看守着,想来不日定将处以极刑,赵家既已沦落至斯,他心中的怨恨便散了去。
只是不知身中奇毒的褚韫何时才能复原。
一月前,师远虏抽调了一部分人手供萧月白差遣,以期能尽快寻出制作解药的药引,可惜至今都未有进展。
半月前,师远虏收到萧月白的讯息,立刻领着一万大军日夜兼程地往京城赶,直至昨日午时才赶到京城。
他依萧月白之言,驻扎于京城一里开外的一处荒地,营帐尚未搭好,便有人送了热气腾腾的吃食与酒水来。
用罢吃食、酒水,他原该先命大军稍作整顿,再想法子进京城去,未料想,萧月白竟亲自骑马前来迎他们。
师远虏官拜辅国大将军,镇守边关,但依律,无召命不可随意回京,更何况还率领着一万大军,这于文帝而言,只怕是与欲要谋朝篡位的赵家无异,但他与赵家有隙,纵使如此,亦不能让赵家如愿得到帝位。
萧月白却是下了马,行至他的大帐,恭声道:“师将军,入夜后,请率大军随我进京。”
师远虏心有疑虑,但到底还是随萧月白进了京去。
早已到了关闭城门的时辰,萧月白一拍城门,紧阖的城门却开了去。
一进京,更是古怪,也不知萧月白使了甚么法子,从城门至宫门,甚少有过路人,偶有几个过路人,竟皆是朝着师远虏作揖致谢。
——那萧月白当真颇有手段。
师远虏思及此,收回了思绪,他怕褚韫用力过度,伤了手,疾步行至褚韫身侧,方要抬起尸身的双足,却有一道闪电霎时将天穹切割成无数块,紧接着,震耳的春雷炸了开来,雷声堪堪打在耳畔,疾风骤雨便铺天盖地而来。
雨水“噼里啪啦”地敲击着地面,将浓稠的积血冲散了去,一时间,窜入师远虏眼帘的每一处全数附着血色,无一处干净的。
褚韫的双臂酸疼不已,他正拽拉着尸身,听得师远虏扬声道:“众将士,且先行避雨去罢。”便下意识地朝着师远虏望去,未料想,竟是从细密的雨帘之中窥见了一点银光。
师远虏觉察到浑身湿透的褚韫双目圆睁地盯着自己身后,亦回过了首去,却见慕催年立于他三步开外,锋利的剑尖已抵上了他的咽喉。
若非由于雨声的遮掩,他决计不会这般轻易地便被慕催年近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