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凶猛咆哮,天气燥热发干,火红的太阳悬在当空,把底下的人晒得像个半干的蔫软萝卜,软绵绵打不起精神来。
一辆宝马疾驰而来,车轮滚动带起一阵沙尘,最终停在偏僻的楼房门口。
黑漆铁门打开,冯天宝被人搀扶着下了车。
最近他身体越来越不好,主治医生颤颤巍巍跟他说:最多两个月时间。冯天宝当即扬起一巴掌,却是如何也没打下去,后面一排小弟跟着抹眼泪,掏出抢来要毙了这个胡言乱语的白衣天使,冯天宝最终摆摆手,被人搀扶着上了车。
他在车上想了挺多,仔仔细细回顾了一下从出狱到现在的事,落魄过也风光了,杀了很多人,睡过很多女人,还生了一个儿子,想着想着就笑,觉得也不亏,只是还有点不甘心。
他本来就该是这片头的老大,可突然来了个吴舟,让他心里很不痛快,这不痛快持续了快十年了,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冯天宝查出病症之后,就一直派人盯着吴舟,他虽然是个混混,但年轮这东西,不是谁就可以轻易超越过去的,再是头脑简单的人也有开窍的一天。
陆江是在大中午的时候去见的冯天宝。
冯天宝约的人是吴舟,突然间的通知,吴舟本来要拒绝,但冯天宝说是要卖城东那片地,不然就卖给外地的,吴舟犹豫了。
那片地紧挨着成山,以后成山扩建必须得有,以后要卖给外地商人那再买回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为了这块地,吴舟和冯天宝谈很久了,起初俩人就约过要见面谈,但冯天宝一拖再拖,拖得吴舟差点让阿西把冯天宝毙了,但他到底也没这么干,要冯天宝死是早晚的事,吴舟现在只想安心赚钱,能谈就别翻脸,不能谈就先拖着,却没想到冯天宝突然就主动约人了。
事有蹊跷,吴舟不想去,而且今天是接北京客户的日子,他也走不开,于是吴舟把图纸往桌子上一拍,直接让陆江带走了。
临走前,阿西拦住陆江,道:“吴总让我跟他去接人,你自己小心点。”
陆江把图纸折两下放在口袋,“放心吧。”
吴舟的交代,就算是鸿门宴也得去。
他站在车库抽了根烟,等一根烟燃尽了,脚尖磋磨,在地上碾出一小片黑灰来。
冯天宝说的地址很偏僻,几乎是在城中村那一片,估计是冯天宝早几年的房产。
陆江数着路口,老远看见一个大胡同口路停了很多车,便直接拐了进去。
大门是开的,车多人多,但诡异的安静,没人出去也没人进来,似乎专门就等一个人。
老房子门头很高,高的要让人往后挺腰才能看到,陆江眯着眼望着高高的墙头,轻笑一声,迈步而进。
院子挺大,怎么个大法呢?
陆江环视了一下,最少停了五辆面包车,横七竖八明明晃晃的停着,每辆车至少都坐了三四个人,一水儿的混子。
他们低着头抽烟,像是心里琢磨着事,见了陆江走过来全都扔掉嘴里的烟,纷纷从车上下来,站到陆江面前。
陆江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笑道:“冯总够意思,这么大阵仗欢迎我?”
离陆江最近的男人眼神凶狠,不像是要打架,却像是饶有兴致的审视陆江。
陆江往前走了一步,跟前的人也反射性的一动,往后退也有,往前窜的也有,都紧紧盯着陆江的一举一动甚至是眼神方位的变化。
可最终陆江也没表现出他们想要的样子来,他轻轻松松似乎完全不害怕,甚至很从容的笑了笑,却也什么也没说。
男人要打架前的表情很微妙,你看他愤怒、咆哮甚至气红了眼那几乎都是文弱书生,拳头都是软绵绵的,或是眼神凶狠,咬紧牙扯领子,一言不发上来就挥拳头,那是正经干架的猛汉,还有一种,就是陆江这种。
平淡的好像是要和你谈个心吃个饭,连最基本的警戒都没有,更别提害怕了,好像是你弄错了搞人的日子。
陆江虽然不乐意给吴舟当靶子,但来都来了,他不能什么都没清楚就走。
他抬了抬下巴,淡淡道:“跟冯总说一声,我到了。”
那人笑了一声,:“您还是回去吧,我们老大约的不是您。”
说着便有人噔噔噔跑出来,扯着嗓子喊一声:“江哥,我们老大说要和吴总谈,不然这生意就谈不成!”
陆江极其短促的笑一声,抬脚就往前迈了一步,对面的人愣了一下强硬的拦住:“哥们,不能进。”
陆江反手就是一个嘴巴甩过去,扇的那人转了半圈,当场歪在旁边人身上,陆江抬手又把人揪起来,捏着那鼻血横流的男人的脸,阴狠道:“叫谁哥们呢?”
人群从陆江抬脚那一瞬间就开始骚动,陆江把人掷在地上,紧接着肩膀一麻,一股电流顺着肩膀窜到头顶,陆江回头看一眼打他的混混,十七八岁,面皮白嫩,干瘪瘦削,整个人还不如他手上的棍子粗,和陆江对上一眼,立刻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
当外面正式干起架来的时候,屋里的饭桌刚摆上。
冯尚智夹一筷子肥腻的五花肉放在冯天宝碗里,自己拿一只鸡腿,啃得满嘴是油。
“爸,来客了?”
冯天宝看了儿子一眼,嘶哑的应了一声。
“爸,快吃啊,你不是最喜欢吃五花肉吗?”
冯天宝盯着自家儿子看了好半晌,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回房间玩游戏吧。”
“我饿都饿死了,吃饱了再玩。”
正说着,院子外突然爆发出一声干嚎,冯尚智拿着鸡腿抻脖子往外看,使劲看了老半天只能看到一群男人抱团惨叫,冯尚智看不得这种场面,十分担忧的问:“他们这是打架呢?”
冯天宝把五花肉扔进冯尚智碗里,随口应一声。
战斗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冯尚智扒着门边啃鸡腿,看着一个一个男人被打倒在地甚至飙着血被甩出来,没多久就望见那人堆里开出了一条道,打头的男人脸上血渍点点,踉跄着扑打了两下身上的灰尘便抬起头,冯尚智乐呵呵的望过去,和男人对视的一刹那就把啃得只剩骨头的鸡腿掉在地上,拔腿跑回冯天宝身边。
陆江头上挨了两棍,眼神有点飘连带着脚步虚浮,他在扶着门框定了一会儿,几步进了屋。
冯天宝完全没预料到陆江能进来,他看着陆江大喇喇的进了门,把冯尚智拎起来甩到一边,坐在他对面。
冯尚智“哇”的呼痛一声,缩到冯天宝身后,戒备的盯着陆江。
冯天宝眼也不抬,慢吞吞夹一块五花肉,咀嚼入腹。
“我没看错你。真敢进门,是条汉子。”
陆江伸手够了一块鸡肉,两三口吃完,带着笑意抬头:“应冯总的邀约,不敢不来。”
冯天宝苍白的嘴唇裂开,或许是疾病,把这一个浑身戾气的男人衬的身心无力,他缓缓举起酒杯,对陆江道:“来,碰一个。”
陆江拿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酒杯堪堪碰到的时候把杯口冲下,倒在自己受伤的手臂上。
冯天宝的手悬在半空,脸色难看。
陆江那纸巾把伤口上的脏泥擦去,对冯天宝笑道:“消毒。”而后垂下头,受伤的手臂有些无力的在衣兜里翻找了一会儿,翻出一张图纸来。
陆江微垂了眼,把图纸展开慢吞吞铺在冯天宝眼皮底下:“冯总。”
他伸出手指,在上面划了一道,“这是你的。”
这张图纸就是城东整体的布局,是冯天宝最早打下的江山,临界点是成山的工厂。
陆江眼神盯着冯天宝,而后在另一处划一道,手指着重点一点:“这一块,从今天起就是成山的。”
屋里有短暂的沉默。
冯天宝低着头,神情复杂,愤怒夹杂着些许说不清的情绪,却是慢慢笑开了。
陆江蹙眉,见冯天宝张开五指,盖住图纸,道:“这一块的生意,你可不能找我谈。”
“什么?”
话音刚落,冯天宝手机震动,一条简讯传来:到了。
院外一声车轮划过的声音,轮胎在粗糙的地面发出“沙沙”声响。
冯天宝由人搀扶着走出去,陆江跟在他身后,望见那刚下车的男人。
男人身形瘦削,一身银灰西装,过分白皙的脸上带着极为浅淡的笑意,即使是在烈日下却也显得苍白阴冷。
他的视线越过冯天宝与陆江交汇,微笑着点头致意。
冯天宝恭敬的迎上去,伸出手,语气谦卑道:“严总,路上辛苦了!”
严明谨脸上是公式化的笑意,却像是没看到冯天宝伸出的手,径自走到陆江面前。
冯天宝尴尬站在一处,面露惊讶的看着严明谨朝陆江伸出手:“你好。”
刺眼阳光下,那苍白的手精致的过分,逆光中看不清晰。
陆江伸出手:“你好。”
冯天宝上前:“严总,外面日头晒,快进屋凉快会!”
“好。”
走进客厅,落座。
冯天宝对陆江说:“小江,那块地已经不是我的了,要想谈,你就跟严总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