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瑞姨娘要把湖菱送给景语陪嫁,她连忙拒绝,这怎么能呢,瑞姨娘身边得用的人也就两个,走了一个必然很不趁手。可是瑞姨娘坚持,“带上她吧,别叫王家小瞧了你。”
瑞姨娘笑起来眉眼都有恬淡的温柔之意,竟叫她无法推拒。
不过她也只是这么一想,湖菱向来落落大方,细致妥贴,是个可靠之人。说起来也是难得,湖菱不只人美手巧,还有几分不俗的气质。独个时还不显,一把她放进丫鬟堆里,她就格外容易叫人注意,无论举手抬足还是眼神微笑,都有出淤而不染的洁净之美,有一点神秘的吸引力。
她听谢骁挑挑拣拣念了大半天,有些心不在焉:“谢骁,一入冬就要四处送年礼了,往年我们府上有哪几户走动的人家?”
谢骁笑了笑,知道她不耐烦听了。她知道这些事既然打探清楚就应当是牢靠之人,所以并不是非要去记住庞杂的亲属关系。她一旦失了耐心就会有小动作,便如此刻她的手指尖一圈一圈绕着顺滑的发丝打卷。
他喝了一口茶润嗓,这才答道:“往年走动的人并不多,除了进献给宫里的,就是伯府和建仁伯府上,还有几处亲戚和同僚。”其实还有她家永平侯府,还有她姑母信陵侯府,只不过那两边从来都不收。
建仁伯府就是长乐家,她猜想是因为太尉府没有女眷,才会叫人际如此清简。若不然有个人在家,不管怎么走动,都能来来去去一回生二回熟。
叫谢骁这样冷漠的大男人天天划着礼单,挑着妆花绸缎,那脸色实难想象。她来了兴致,要下榻去写份名单,“今年还要再加一户秦家的。”
谢骁一把拉住她,“你别动,我去。”
不得不说,谢骁真的有些……太宠她了。只要他在,就不让她沾一指头的事,为了证明“不叫丫鬟在跟前伺候,有他一个就够了”,他十分殷勤地愿为她做任何琐事。
她就看着谢骁穿着屋里的软绸拖鞋去到书房,不一会儿又拿着一份清单回来。
“你看看,都在上面了。”
她扫了一眼,忽然特别心酸。这些年他一路挣扎到三军太尉,往来走动的居然才这几户人家?他可不是阿猫阿狗,伯府有庞大的人情和亲戚关系,朝中同僚更有几百人,想攀附他的又何其多,他居然把自己混成了这样?
这单子上居然全是她眼熟的人,成安伯府的父母不必说,还有几位叔伯和他母亲那边的一位舅舅。这位舅舅从前就对他颇为照拂,她嫁过去后也特地去拜见过几回。建仁伯府则是有他一个同母胞妹,剩下几位同僚也是他早年间在羽林卫的上官,看他在其后所拟的官职,似乎并没有高升。除此之外,就是侯府和秦家,三叔也赫然在列。可以想见,除开他自己家和并不愿搭理他的岳父家,剩下只有一个舅舅、一个妹妹,几个早年间的同僚,还有一个朋友。
就是连秦明彦,谢骁也不是经常去找他的,他可真正把自己活出了孤独的滋味。
她在脑中稍稍想象了他一人坐高看风起雨骤的模样,心就堵得厉害。那时候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身边还是有不少朋友,怎的如今越活越倒回去了?
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谢骁见她目光闪动,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道:“幼娘你看着添吧,你有什么友人要往来的也可以写上。”
“我哪还有……”她及时止了声音,不愿他伤感。可实情却是如此,她旧日的那些女伴,哪个还能继续交好呢?大家都早已成家生子,忙忙碌碌变了模样,那点旧情估计早就烟消云散。即便如今重新结识,她们性情如何,还是当年认识的那个人吗?
而秦景语也是个闷声不响的,她还真没什么要添补的人家。
“少一些也好,多了我还怕自己今年应付不来呢。就按着这个预备吧,我再额外给瑞姨娘和秦紫添一份,你看可好?”
“都听你的。”谢骁其实不大关心这些事,但惯例如此,他也乐意看她高高兴兴地挑拣礼物,和亲戚朋友来往。
他可以独,她应该春光灿烂,被人喜爱。
……
到了月底玉萱出嫁的日子,景语没有亲至,就派湖菱过去照看道贺。
湖菱送玉萱上了花轿回来,眼圈还有一点红,仔细给她讲了那边小院里的迎亲排场。这门亲事合得两厢情愿,双方都很中意,便有些浓情蜜意在里头,听着很喜气。
景语连道几声“那就好”,又婉转地问了湖菱一句她愿不愿意也找个好人家嫁了?湖菱脸色僵了一僵,果然拒了,“我倒是从没什么想法,娘子不必挂心。”
她也只好不提了。
谢骁有一部分时间会待在前面的书房会客、办公,她一个人坐不住,有时候也会抱着府里的账簿到一旁的小花厅里坐上一天。
虞娘之前和她交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里里外外的琐事,还有大桩的田契地契商铺干股,都需要重新核算,以便自己心里有个认知。饶是虞娘在一旁指点,她还是有些手忙脚乱,渐渐地倒也摸出一些头绪。
她已经在府里发过两次月例钱,还按照前几次的规矩,一时间倒也人心安定。
这期间成安伯府派人来过好几次,意思是他们夫妇前阵子出门去了,回来也不知来父母跟前报个平安,这许久过去了怎么也都不见人上门请安?
这些话听着隐然指责她不孝顺,可能别个小媳妇早就跑上门去婆婆跟前立规矩了,可是吓不住她。她只要不出去,老伯爷和周氏就奈何不得。
入了十二月,天气转凉,她越发懒散,经常睡到日晒三竿。槐院的人都知道她是被纵容的,也都习惯了。事实上她极好伺候,不苛刻也不挑事,赏赐大方,后来的蕊光、瑶光几个都和她处得不错。
她经常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时多半都能看到谢骁在床前注视着她,那神情十分眷恋。
“怎么了?”她总要好笑地问一问,“谢骁你真是黏人。”
谢骁就摇摇头,把她抱在怀里,“幼娘,我们会白头偕老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