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个小院的时候,她没有回头再望一眼。
繁茂的草木重重隔绝了那个角落,将它围成孤岛,它藏在太尉府里,藏在时间的夹缝里,像一粒微尘,在天地间沉沉浮浮。
她来时没有发现,归去时才看到,道旁的灌丛里间杂有许多不起眼的蓝紫色鼠尾草。
渐渐走远,风有了一丝暖意,早上的太阳升到半空,抬头又是好一个晴天。
他们走到一个岔路口,她就松了口气:“谢大人,打扰了,请送我回去吧。”
谢骁没有马上接话,他静静看着她。她从前很美,美貌如果可以动人,大概就是形容她吧。她却毫不在意,言笑间随意挥霍,她还不知道越是如此,她越发叫人眼热垂涎。现在她眉眼清秀,容色平平,可她就是她,她依然目不斜视,从容又自在,依然叫他眼热。
“幼娘……”谢骁轻声挽留,“你可不可以,多待一会儿?”
声音轻轻的,这样的谢骁,从前也不曾有过。
拒绝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她想,她还是受了点影响——刚刚那个黑洞里如此绝望,转瞬这热烈的夏日,不免叫她伤感了。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问起了别的事:“你今日不用去西府吗?”
西府就是枢密院,谢骁的嘴角就翘了起来:“不用,我空出了一整天。”
可是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从前的事不想提起,以后的事不想和他讨论,现在……就无话可说。谢骁就这么并肩走在她身旁,时不时侧头看她,就让她有些别扭。她忍了忍,蹙眉道:“你离我远些。”
谢骁就不再看她,只是笑了:“我带你去见一个熟人。”
这回不再是僻静的小路,他们七弯八拐,在一个池塘边停下。
开着零星莲花的水池对面有一座二层小楼,小楼旁栽了几棵高大的珙桐树,因过了四五月的花期,便只剩浓郁的荫绿。树下有一张竹椅,椅上半躺着一个女子,她的脸上似乎盖着一本书在小憩,月白色的裙裾逶迤在地。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只橘色的狸花猫蹲在池边,低头看着水里的游鱼,时不时跟着转动脑袋。
水面有反射后碎碎的日光,像闯进了一个梦,她忽然就被闪迷了眼。
那是……“莲子?”她突然不确定起来,颤声吐出一个名字,求助般望向谢骁。
谢骁轻轻点头。
她的心就酸了,酸得她只想落泪。她还以为莲子那时也随她去了,没想到她此时会在太尉府里,会在这三丈宽的相隔之地。意外的惊喜让她满心酸喜,她紧紧抿着唇,把那些惊呼和哽咽都闷在了胸口。
谢骁留意着她的神情,温声道:“要过去看看吗?”
“可以吗?”
她的小心翼翼刺痛了他,“当然。”
橘猫注意到有人靠近,转过脑袋用圆圆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盯着水里的鱼,没有跑开。
“它就是小霸王,我们见了它都要绕道。”谢骁弯腰半蹲,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你看它才七个月大,是不是已经有变胖的迹象了?”
明明是橘色的幼猫,已经有肥肥的肚子和脚脖子,多么相似,像她曾经那只胖球,一样的花色,一样的眼睛。她不愿去想他为什么养这样一只猫儿,没有接话。
竹椅上的人大概是听到声音,终于有了反应。她伸手拿开脸上的书,明亮的日光让她微眯起眼睛,看到了刺眼的一幕:太尉矮身在挠猫儿,眼睛却望向一旁的白衣女子。站着的那个女子身量高挑,低眉低眼,很陌生。
她触到了莲子打量的目光,四目相对,她本要冲口而出的话止住了。是莲子,又不是莲子,她已年近三十,眉目稳重了许多,样貌不如记忆中那般鲜妍,一双眼眸里还有黑沉沉的审视和戒备。
时光催人老,她不再是那个俏皮机灵的小侍女,她也不再是侯府的掌上明珠。
“这是我府上的管家,莲子。”谢骁适时给她做了介绍,向莲子介绍时他有些犯难,“莲子,她是……秦府的九娘子。”
他们之间除了那个不能说的秘密,竟没有别的关系了。这个认知,尤其是在和她有关的人事面前,尤其让他难受。
莲子把书搁下,站起来给谢骁和景语各行了一礼,“太尉,秦九娘。”
声音有些冷淡,态度也不很恭谨。莲子怎能不知道这个秦家九娘子是谁,不说昨晚太尉回来把府里折腾得人仰马翻,早前她就知道太尉再三有觊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太尉本是叫她一早同去秦府,但她一口回绝了,可笑,她怎么会去迎一个莫名奇妙的女人?今早她躲开了没有露面,没想到太尉把人领到了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她在太尉府里有超然的地位,太尉把内院琐事都交给她,虞娘负责外边的田庄商铺资财,一介仆婢的她也算是个半个管家。她知道,所有人都知道,还有一层不能说出口的原因,那就是她是先夫人的贴身侍女。无数人艳羡,她却宁可不要这遗惠!现在,太尉把这个陌生女子带回来,是想提示什么,她该退下了吗?她们侯府的琼娘子该让位了吗?
“太尉大人,恕我这小地方没有茶水,不便招待贵客。”莲子向她歉意地笑了笑,话语和眼神却是朝谢骁而去,“大人来的正好,奴婢收到口信说母亲身体有恙,正要收拾东西回侯府去看望,午间就走了,还望太尉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