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萱见了王秀才,倒是对敷衍他的回礼有了点歉疚。她揣着最后一块料子往绣铺去,掌柜的一见她来了,忙不迭端上茶点。
“小娘子若是不急,不妨坐下等等。这长裤没什么花哨,小半个时辰就能成,省得你下回还特地跑一趟!”
玉萱一听就很乐意,“那我出去逛一圈,一切有劳掌柜!”王家送来聘书,秦府三五日内就要带着回聘书和回礼送去南通,今日能置办完整是最好不过了。
“好咧好咧!”
玉萱出了绣铺,街边一杂货摊前有个尖瘦老妪抬头,望着她背影嘀咕,“这不是玉萱那个小贱蹄吗……”
正是前阵子和玉萱在水房撕打过的刘婆子。
给王家的各色精美回礼,陈氏早就备下了,她是个妥贴人,万不会在这些事上使绊子。所以景语上交的一套衣物,包括银袋、鞋子,相比之下就有些拿不出手。陈氏看了一眼,心道不是个手巧的也没法子。
此去南通要一两天路程,二房近日出公差,三房腿脚不便,陈氏就请一个族叔和媒人同去回礼。如此,余下的事便是等王家行大聘,再商量个婚期,虽然事务琐细,但走到章程之内,反倒叫两边都轻松。
景语也闲了下来,小院里众人为她高兴,她面上淡淡,看不出是个什么心思。
她不只是秦景语,更是林琼。
八月中旬乡试,九月下旬放榜,王家赶在王秀才下场之前来过小定,这心思瞒得过玉萱和瑞姨娘,瞒不过秦明彦和陈氏,也瞒不了她。放完小定,时人一般在两三个月内就要完婚,假使前脚秦家热闹嫁女,后脚放榜王秀才又名落孙山,“双喜临门”就要变成茶余饭后的闲话。秦府一门三进士,挑的女婿却是个屡考不中的秀才,是轻忽家中这个庶女,还是图王家什么?
景语没有助力王秀才,也会叫王家看轻她,往后日子可就不能那么受人敬重了。
是以王秀才言及若今秋再不中举便歇了心思时,三叔才会劝慰他是有真才学的,实是暗示他这次能中。
王秀才听懂了,她想到王鹏程那时眼中有贪婪一闪而过。
不过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所谓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守望互助,尤其是高门大户之间。她原出生侯门,这些事耳闻目见多了,并不觉得王家有什么算计。
是了,他们都不是十五六岁的人,再没有那么单纯的恋慕和怦然心动了……景语坐院角石头上,看地上的小蚂蚁排着队觅食,呆呆出神。
南通隶属京畿,府衙落于北大街上,坐北朝南,时不时就有小民和皂吏出入办些庶务。
京城治下,万事要循规蹈矩,曹典吏一早捧着茶点进了户房坐下,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曹典史今年已是五十又几,一双眼睛眼皮耷拉,看着有气无力,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否还有精力处理户房繁杂琐细的事务。
衙门设有三班六房,户房最是富足忙碌,辖下事务也是涉及最多,罗列下来直叫人眼花缭乱。曹典吏手下有十二个文书,每日里披星戴月,忙得昏天暗地,幸而一切自有办事章程,不叫他操心。
曹典吏平时并不插手具体事务,前两日起他却亲自到狭小的平房里坐镇,要人把近期递交来的婚书文契都挑出来给他过目。时人婚丧嫁娶,户籍变更,都要到衙门来登记备案。两家结亲时需持纳聘书和回聘书前来,待衙门誊抄入册再盖章,才算是官府承认和保护的一门婚事。
有点奇怪的命令,但也不足为奇,因为曹典吏有时会单点某一类的事务抽查办公,文书们也乐得少一件事。曹典吏就喝着茶,把一份份男女聘书仔细看了个遍,也不说登记,也不说发还。
早上刚过巳时,手下又收拢了五六份送上来。他耐心地一一翻看,突然眼皮一抬,眼中似有精光一现,随即又耷拉成有气无力的样子。
很快就看完了,曹典吏把之前积压的聘书挑了几份,让人送出去登记入册。剩下的嘛,不急,登记并不是来一份录一份,而是要攒上一批再一起查验、登记、盖章、最后发还。
京城治下,万事要循规蹈矩啊。
七月里最是闷热,热浪滚滚,秦府老夫人上了岁数有些苦夏,不但没有胃口,精神头也很差。陈氏带着几个孙媳日夜侍奉,也不见老太太有好转。景语几个孙女也常去祖母跟前尽孝,老太太倒是看得开,劝她们都回去。
“我自己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年纪大了就会如此。婉芳你不要围着我,这天气孩子们也难熬,你收拾收拾,让他们去庄子上避暑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