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的大门是敞开着的,不需要叩门就可以进去,范傲没有喝酒,他就坐在喜床上整理着魏娈留下的遗物,矮案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没有擦,大概也不想擦了。
魏姝进去,他也没有反应,兀自的坐在那里收拾,金银首饰,脂粉眉黛,一滴泪也不曾落下,神情木讷。
魏姝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打扰说:“你收拾这些东西作甚”
范傲没有看他,将手里的东西一样样的摆在一个小木箱子里,说:“去看她”
魏姝说:“我同你去”
范傲没拒绝。
魏娈被葬在咸阳城外的林子里,那是片树木繁阴的林子,魏娈被下葬时尚是夏天,一片片树叶相互叠压,阳光透过缝隙,照射到棺椁上。
而现在已经入了秋,叶子都变的枯黄了,从树上簌簌的飘落下来,落在范傲的肩膀上,他也没去拂那叶子,由着它沾黏在肩膀上。
远远的,就可以看到那石碑,石碑上也落了枯黄的叶子。
范傲没上前,停伫脚步看着,咬着牙,脸上的肌肉在抖,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的松懈了下来,但眼睛里还是悲伤。
他走过去,将石碑上的落叶拂了,很轻缓,然后他又看了看碑上的字,字还很新,他用手一寸寸抚过那字,然后说:“对不起”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想哭,又咬牙憋了回去,然后说:“全都是我的错”他很想再多说些什么,但他的嗓子好似被糊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说了,不说了,他转过身去,取来了米酒,这酒是魏国的,还有甜饼,也是魏国的。
他将酒倒到了地上,把甜饼摆好,然后说:“你等我,等我给你报仇。”
魏姝也取了爵酒,倒在了地上,她说:“好好睡吧,来世别生在公侯家。”
魏姝起身又问范傲说:“她的衣物首饰你打算如何处置?”
范傲说:“立个衣冠冢”
魏姝说:“先留着吧,等着以后和魏家人立在一起”
范傲没说话,将墓旁的落叶扫了扫。
回去的时候,魏姝说:“马上就要出兵少梁了,你养养身子一起跟着去。”
范傲冷冷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魏姝说:“我知道你不想再替秦国打仗了,可这仗你必须要打,不仅要打,还要立下战功。”
范傲转过头去,他不愿意看她,眼睛里充满了不屑和冷漠。
魏姝叹了口气,说:“你当报仇是那么容易的吗?你当秦公是个寻常秦人,你随随便便就有机会上去捅他一刀?”
范傲说:“那你呢?你同秦公走的那么近?别说你没机会?”
她要解释,刚一张嘴,忽的又说不出来话了,她想起许多年前她初遇赵灵
……
“杀人,这世上有些人并不畏惧死亡,不要让他们死,死该是求之而不得的”
……
她的声音变得很冷,她说:“魏娈的命只值这么一刀吗?”她说完,又有些激动,音调不自觉的抬高了些,再道:“魏家人的命,我母亲的命,我腹中孩子的命,这么多条命!难道就只值这一刀吗!”
不值,一点也不值,只捅他一刀,只杀了他,不足以告慰这么多条亡灵!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所以她也要让他失去一切,让他和她一样,一无所有的活着。
这样才叫公平,不是吗?
范傲沉默了一会儿,说:“好,我信你”
魏姝稍微平静了些,淡淡的说:“再帮我寻样东西来。”
范傲说:“什么东西?”
魏姝说:“药,一种能让患了风涎的人昏迷不醒的药。”
范傲闻所未闻,说:“这世上还有这种药?”
魏姝说:“秦公此前服了一种名为白苓丸的药,我听闻,那药虽然可以止痛,却会让人陷入昏迷,既然有白苓丸这种东西,自然也就会有可以让人陷入昏迷的药。”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又说:“范家富甲天下,什么西至昆仑,东至蓬莱,什么奇珍异宝找不到?寻这么一种药来,不算是难事。”
范傲说:“好,我明日出征,药会命人去寻。”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不知不觉已经回了咸阳城中,范傲看着屋舍俨然的街道,忽然说:“还记得那年将你从秦宫中带出来,一转眼,十年都过去了。”
魏姝说:“那年你若是放我离开秦国就好了”
她当年若是离开了秦国,兴许魏家不会出事,那样长玹也不会死,她和嬴渠也不会这样纠缠不休。
但哪里有那么多如果,没有,一步步走到现在,已是命里注定了的。
范傲看着她离开,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说:“多保重”
魏姝笑了,说:“你也一样。”
……
秦宫是黑色的,黑色的高墙,黑色的屋檐,黑色的甲兵,全部都是黑色的,就像一个铁石凿成的牢笼,但她不觉得害怕和压抑,她实在是已经习惯了。
而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也平静的很,白日里陪嬴渠处理些政务,处理完,她便会独自回到华昭殿。
而没有政务的时候,她大多在发呆,出神的看着鸾凤铜镜中的自己。
燕宛总是会对她说:“田良人去了修居殿”再或者:“田良人去了政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