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心里都浮现四个字——来者不善!
这圣旨,搞不好是催命来的!
定南王谢正卿和几位心腹在密室商量半宿,最后得出一致意见。
盛京有变!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王爷万万不可回京,听闻这两年,皇上身体不好,京中奸臣当道,此去凶险难测。”青衣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极力谏言,乃是谢家军军师施绩。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扮劫匪杀了那狗屁的骠骑大将军,天高皇帝远,谁还能拿我们怎么样?薛括那王八蛋,这几天在
兄弟们面前耀武扬威,还真拿自己当根蒜了!”眉毛粗浓,古铜肤色,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大汉横眉怒目,怒声道,一旁的桌子被他拍得哐当作响。此人乃定南王麾下一员虎将,悍匪出身,当上了四品虎威将军也脱不了一身匪气。
……
众人七嘴八舌,均是一个意思:盛京局势诡谲,去不得!
定南王却想起了白天宣旨的那位大太监,偷偷塞给自己的一封密信。
那竟然是一封皇帝亲笔的托孤信。
皇帝在信上说,自感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然而查不出病因,药石无医,深觉命不久矣。唯一放心不下姬少白,希望定南王在他死后,照拂姬少白一二。
另外 ,如果可以,希望在死前,见定南王一面。
定南王将这封信翻来覆去读不下三遍。最终,发现了其中的玄机。
每段话的第三个字连起来,竟然是:正卿救朕!
这竟然是一封来自盛京至尊的求救信!
也许埋藏陷阱,然而皇帝陷入困境,恐怕也是真的。
在场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定南王将白天的密信以及其中的玄机对众人说了。
现场鸦雀无声。
“这……”
定南王缓缓道:“人生一世,有所为,有所不为。皇上待我不薄,在皇上没有负我之前,我亦不会负皇上。如今皇上有难,我会尽到一个臣子的责任和忠心。盛京,非去不可。”
“可王爷,如果皇上的这封求救信是真的,那么盛京的局势,比我们料想的还要凶险。”众人急道。
“我意已决,明天一早,我会带三千精锐狮虎卫,出发去盛京。昌平关,就交给众位了。这是军令!”定南王道。
至于带着尚方宝剑来接管昌平关兵马的骠骑大将军薛括,他还没放在眼里,跳梁小丑罢了,他戍卫南疆十几年之久,薛括能取代他,他谢正卿三个字倒过来写。
他一手□□出来的昌平关众将士,会让薛括明白,什么叫“摆设”的。
军令如山!
这四个字,就让劝说的众人再也说不下去,个个神情如丧考妣。
定南王语气稍缓,道:“诸位不必担心,当年深陷大魏虎狼之窟,我们尚能带着三百精锐狮虎卫杀出重围,如今,我带三千精锐上盛京,只要我自己不愿意,没有人能奈何得了我。”
“可是王爷,诡谲的权谋算计,比战场上的明枪暗箭更让人防不胜防。”军师施绩最终还是忍不住道。
“我知道。但,我谢正卿这一生做人做事,只求无愧于心,如果我不去这一趟,我便不能做到问心无愧。”
“还是那句话,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众人再说不出劝说的话来,他们之所以心甘情愿且放心地把生死荣辱系于定南王一身,不就是因为,定南王是这样的定南王么?
定南王继续道:“我谢正卿可以为报君恩涉险,然而我的女儿,我万万不愿让她身边有一丝危险,在我去盛京期间,我会想办法让我的女儿暂时脱离这个漩涡,如果我此去盛京,有什么三长两短,谢家军,南府军,狮虎卫诸位统领,以后则听暖暖命令行事,还请诸位将军,看在我的面子上,照拂我家暖暖一二。”
定南王说着,竟然躬身要朝大家作揖。
这一惊非同小可,现场顿时炸开了窝。
众人慌忙阻止定南王躬身,又纷纷跪伏在地,泣道:
“王爷不可,折煞我等也!”
“王爷如同我们再生父母,没有王爷,就没有我们的今日;郡主对我们亦是恩深义重,这些年如果没有郡主的妥善经营,年年用自己经营所得和封地产出补贴军资,昌平关的将士,断没有如今顿顿有肉、三冬不寒的好日子,更没有坚兵利甲来护我们在战场上少些不必要的牺牲,她还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年年为伤残将士发大笔抚恤金,抚养战死的将士遗孤,设立军属学堂让我们的子女免费进学。现今大胤军中,谁不羡慕我们南疆将士?”
“王爷去盛京,哪怕不嘱咐我们,我们也会听郡主的,把郡主的命令当王爷的命令一样遵循。”
……
定南王松了口气,暖暖这些年为一众将士做的,终究大家都记在心里。
如此,他也能够放心些了。
众人散去,定南王回到房间。
窗外“扑棱棱”的声音传来,一只雪白的信鸽在啄着窗户。
定南王打开窗户,是谢锦宁的飞鸽传书,告诉他云间城军粮被劫一事,处理的进展。
定南王面露欣慰。
“我家暖暖,就是能干!得女如此,三生有幸!”
之后,定南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安排女儿去到相对安全的大夏比较好。
该以什么借口呢?
白天撞着的那个眼睛像暖暖娘的少年,去的就是大夏方向。
定南王文武双全,在当将军之前,是当朝状元,提笔丹青不再话下。
很快就将晏澈的画像画了下来,又写下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给谢锦宁。
之所以不用信鸽,是因为这封信的内容太过重要,不易用信鸽。
暖暖收到这封信,便会立刻启程去大夏,寻找“哥哥”。
而想要找到“哥哥”,非一年半载不可。
如此,她就安全了。
所谓的找“哥哥”,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把暖暖支到大夏去的借口。
至于暖暖真的会带回一位“哥哥”,定南王从未想过,也从来不担心这个问题。
暖暖办事,一向很谨慎。
他在信中把谢家男子身上的蔷薇印记告诉了暖,到时候暖暖让手下人一验证,自然就知道,“哥哥”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在定南王心里,自己的儿子早就死了。
接着,定南王又写了一封亲笔信,命人送往大夏,呈递大夏国主,请他照料暖暖一二。
再之后,定南王还是不放心。
万一自己此去盛京有失,总要多给暖暖留些傍身之资,好让那些豺狼之辈不敢轻易打暖暖主意。
有什么资本,比军权更能护佑一个人的呢,尽管晚上叮嘱了那些下属,但定南王觉得,还是应该更保险点。
涉及到暖暖,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再则,也该为谢家军、南府军和狮虎卫留些防止不测的火种。
定南王这样想着,翻开三军将领名册。
从谢家军、南府军和狮虎卫高层将领中,反复筛选,各勾选出十位能力、人品、皆出类拔萃,且和暖暖关系好的,忠心耿耿、又前途无量的年轻将领。
一整个晚上,他一个一个宣他们进见,一个一个苦心叮嘱,下达两条军令。
其一,保护暖暖去大夏。
其二,如果三个月之内,他再没有给他们下达别的指示,那么从此以后,他们就带领部下,听暖暖命令行事。
这些将领都只知盛京来了钦差,而不知圣旨的具体内容,不用担心他们对暖暖说什么。
而对自己心腹中的心腹,阿雀、阿药他们,定南王又多了些别的指示。
三个月之内,定南王府的情报网,对暖暖封锁大胤的一切消息。
做完这些,定南王终是放心了一些,有这三十位军中出类拔萃的将领跟在暖暖身边,如果他去盛京遭遇不测,这三十位将领和他一手一脚培养出来的狮虎卫,就是暖暖的护身符,暖暖此生也该无忧了吧?
第二天,定南王带着三千狮虎卫,向盛京出发。
走在半路,听到盛京传来消息,三位王爷一夕暴毙,皇上的儿子,只剩下齐郡王一个了。
齐郡王重新被皇帝下旨迎回盛京城,又重新封了齐王。
听说重新回盛京的齐王,备受皇帝宠幸,要什么给什么,今天赐宅子,明天为齐王在朝堂立威,上朝时,谁说齐王半句不好,皇帝就当朝治谁的罪。
甚至最后,直接让齐王住进了故太子的东宫。
朝野一时哗然!
这是要立储的节奏啊。
齐王,再次翻身了。
定南王蹙眉,深感局势诡异。
三位王爷都死了,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再则,情报中皇帝现在的作风,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半个月之后,定南王抵达盛京,三千狮虎卫被拦在了城外。
没有见到皇帝,先收到了圣旨。
皇帝下旨斥责定南王不该带兵前来盛京,要派人来接管狮虎卫,命他只身进盛京城觐见。
定南王蹙眉,皇帝对他,一向非常客气,哪怕两人意见相左,也从不正面翻脸。
像这样明晃晃斥责的圣旨,他也是第一次收到,简直不像是皇帝发出来的。
若不是皇帝真的性情大变,便是皇帝被人控制了。定南王心想。
定南王忠心,但并不愚忠。
这样的旨意,他理所当然不接受。
奉旨来接手狮虎卫的那位草包将军,一进军营,便被狮虎卫剩下的二十六位将领中的神射手阿隼一箭射死。
定南王当着瑟瑟发抖的传旨太监的面,意思意思斥责了阿隼几句,罚了阿隼一年俸禄,又命人将阿隼“押入牢房”,便轻轻揭过了。
那位传旨大太监两股战战、屁滚尿流地出了军营,回了皇宫,也不知道是怎么对皇帝说的,一时再没有圣旨传过来,定南王部下射杀钦差的事,竟然就这么算了,也没有再试图派人去接手狮虎卫。
定南王不知道的是,暂住东宫的齐王,吓得瑟瑟发抖。
做梦都梦见定南王带着三千狮虎卫,攻下盛京,拿剑追着他杀。
第二天一早醒来,齐王再也忍不住,顶着两个黑眼圈,去请教自己拜的那位年纪轻轻,却本事了得的先生。
“慕容先生,现在该如何是好?定南王万一让狮虎卫攻打盛京城,我们该怎么办?”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慕容熙一边逗弄怀中的黑白花猫,一边漫不经心道。
“可……”齐王还是不放心。
慕容熙不耐烦地冷冷睨了他一眼。
“齐王殿下,你与定南王为敌多年,最基本的知彼知己都没做到。”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齐王却敢怒不敢言,这位慕容先生本事莫测,无声无息便可置人于死地,连他都不怎么敢惹。
“你若是真的了解定南王,你就会知道,定南王是不会率兵攻打盛京城的。”
“皇上待他不薄,他若这么轻易谋反,他便不是定南王了。”慕容熙道。
齐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尽管和定南王斗了这么多年,但他那是因为知道有皇帝护着,有恃无恐,如果谢正卿真的翻脸,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谢正卿面前不够看的。
“那依先生看,该怎么对付定南王。”
慕容熙微微一笑,道:“齐王殿下,你真该多些自知之明,定南王,不是你能对付的。”
齐王整张脸扭曲了一下,脸上闪过屈辱的神色,气得发抖,却竭力忍了下来。
不能发火,不能和他翻脸。
还得靠他……
慕容熙饶有兴致地看着齐王憋气的样子,嗤笑道:“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至少,你够能忍。”
“虽然不能一次性解决定南王,但是给他制造一些糟心事,让他无暇他顾,还是可以的。”
……
第二天,一道圣旨,断了朝廷对定南王三千兵马的粮草供给。
定南王三千人马最开始由于圣旨的催促,为赶速度,轻车简骑,从南疆数千里一路奔袭到盛京城,所带粮草本就不多,在盛京城郊驻扎了五天,粮草快要告罄了,这当口断了众将士粮草,盛京城中与定南王交好的一众文武官员,心不由提了起来。
这个局不好破啊!
难道定南王真的只有涉险,单枪匹马进盛京城觐见皇上?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惊掉了众人的大牙。
离盛京城快马日夜兼程都需要三天路程的云间城,在第二天,就运来了大批的粮草,帐篷,猪羊鱼肉等物资。
“怎么会这么快?”
“断粮第二天就运来了,这些物资,是从云间城飞来的吗?”
齐王失控地在东宫咆哮。
“蠢货!”慕容熙在隔壁院落,听到齐王的咆哮,不屑地冷嗤一声。
定南王如果这么好为难,那就不叫定南王了。
那些物资,是在朝廷下断粮圣旨之前,就已经开始运了的。
靠人不如靠己。
很明显,定南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朝廷的粮草。
既然敢不远万里蹚这趟浑水,定南王又怎会毫无准备。
皇帝和定南王,一下子僵持了下来。
定南王不肯只身入盛京城,而皇帝,或者说齐王,亦不肯让定南王带兵入城。
齐王深知狮虎卫的本事,普通的士兵,一般的狮虎卫一个最少能打十个,如果是狮虎卫三十六位统领的话,那就更加了不得了,据说能以一敌百。
为着自己的安全着想,齐王不断借皇帝之手发圣旨催定南王进盛京城,一边死死掐住,连十个狮虎卫都不肯让定南王带。
于是就此僵持下来。
而前来给定南王三千兵马送大批物资的洛君。
不小心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
她无意中听到了阿狮、阿虎的对话。
“局势越来越紧张了,听盛京城的探子传来情报,齐王脾气日益暴躁,动不动在东宫砸东西咆哮,甚至昨天召了文丞相商量,想给王爷套上谋反的罪名。”
“现如今的情况,也不知道瞒着郡主,是对是错?”
“这趟盛京之行,吃力不讨好,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感觉事情越拖,对咱们王爷越不利。”
“是啊,现在的局势一点即燃,这样僵持下去,会出大事的……”
“就在今早,王爷还对皇上派来的钦差大发雷霆,将人赶了出去,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王爷事后也不肯说。”
“如果郡主在就好了,王爷好歹有个商量的人。”
“别提郡主了,王爷将郡主支去大夏,不就是因为现在皇上心思莫测,对咱们王爷态度诡谲,王爷宁愿只身涉险,不想郡主被牵连吗?”
……
洛君心中一惊,阿宁不知道定南王被圣旨催逼来盛京城的事?
定南王府的情报网就在阿宁手中,按理不应该呀。
还有,郡主是被定南王特意支走的?
也对,如果郡主知道定南王被圣旨催逼来盛京涉险,怎么会不立即从大夏赶回来?
郡主一定是被阿雀他们瞒住了。
洛君不由急了起来。
如果王爷出了事,郡主不在身边,事后郡主该多难过啊?
依洛君对谢锦宁的了解,她觉得,如果定南王出了事,谢锦宁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能释怀。
不行,一定要让郡主知道这些。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亦不管王爷怎么想,我也不关心大事,我只知道,不能让阿宁难过,不能眼睁睁看着郡主被蒙在骨子里,事后痛不欲生。你们是为了郡主好,可是你们有考虑过郡主的感受,有考虑过阿宁愿不愿意么?”
“定南王虽是为郡主好,可定南王一个大男人,心思不够细腻,并不能体会郡主的心情。”
而洛君,和谢锦宁朝夕相处多年。
她首先考虑的是谢锦宁的感受。
然而,就这些消息还不够,她必须要为郡主打听来更准确的情报。
这会儿定南王正在大帐中和诸位将领议事,洛君想了想,不动声色走近定南王用帐篷搭建的临时书房。
门外两位守门的军士,见到洛君,一时不由看呆了。
好半天才面红心跳,结结巴巴道:“洛……洛姑娘,这里是王爷的书房,外人……不……不得入内。”
对着洛君这样的美人说“不“字,真的是太难了,两人好半天才艰难地哼哧出来。
洛君微微一笑。
两位守门军士再次觉得心脏砰砰跳,心不是自己的了,整个人晕乎乎的。
“两位大哥,王爷吩咐我来拿样东西。”
“好……好吧。”想到洛君的身份,再加上这世上能拒绝洛君的人,真的很少有,两人竟然就这么晕乎乎的让洛君进去了。
洛君径自进去,定南王的书房整理得井井有条。
洛君快速翻找,在书案上,找到了一摞定南王的手稿,洛君无意间瞥了一眼,那竟然是写给谢锦宁的书信。
日期,竟是两个月以后的。
而无意中看到的内容,让洛君脸色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