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银豆家的老母鸡孵了一窝小鸡娃。鸡娃们一个个从蛋壳里钻出来,满院子跑,有那么一两个个趁着银豆不注意,从门缝里溜出去了。
奶婆婆赵氏正准备进窑屋做饭,见状忙喊,“银豆哎,鸡娃儿跑没咧。”
银豆在偏院牲口棚给大青骡子添草料,闻言放下簸箩,把院子里的鸡娃连吼带喊往鸡窝里轰,出了门去寻离家出走的那两只。
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风吹在脸上,也轻柔许多。银豆站在自家门口的小坡前,四下里张望,没看见鸡娃的影子。
路边的枯草堆里,冒出星星点点的青芽儿,那些粗壮的杨柳树也开始抽条,带着一抹淡淡的绿。斜面坡有十几只羊呼啦啦从山上下来,路过银豆家,尘土中咩咩声不绝,小羊倌儿狗蛋走在最后,甩着鞭子,哼着不知名的曲儿。
“哎我说狗蛋子,”银豆扇扇尘土,捂着口鼻跟小羊倌儿打招呼,“见我家小鸡娃没?”
小羊倌狗蛋一双大眼睛翻的白白的,没说话,大模大样地从银豆眼前走过去。他妈说了,对付这种没有礼貌不敬长辈名声又不好的女人,不用给好脸色,也无需搭理,哼。
银豆也翻个白眼儿,不就问句话嘛,看把你娃能的!刚要回去,一撇眼,看家小鸡娃跟在狗蛋后面颠颠儿地蹦。银豆头皮一紧,赶两步上前去捉。
鸡娃就跟在狗蛋的脚后跟上。银豆担心狗蛋要是走得慢些,估计一脚就给踩死了。
银豆一路小跑,弯了腰在狗蛋屁股后面把小鸡娃捞起来,小鸡娃毛茸茸的,挣扎两下从银豆手里溜脱,又从狗蛋两只脚中间钻出去,银豆再捞却没捞着,一失手,把狗蛋的裤子扯下来了。
撕啦声还挺响挺刺耳,银豆一抬头,就看见狗蛋白嫩嫩圆溜溜的两坨,......咳,还有中间小细缝儿。狗蛋没反应过来,刚一转身,银豆又看见了他前面挂的小蛋蛋。
银豆有些眼晕,没来的及说话,狗蛋提着破缝的裤子照着她脑门就是一下,之后捂着屁股汪的一声吼脱了,“柳银豆你真不要脸!”
狗蛋捂着凉飕飕的屁股,撒腿就往家里跑。
柳银豆望着眼前叽叽叽叽劫后余生的黄毛小鸡娃和远处扬尘而去的羊群,有苦难言。
眼睛疼啊喂!
“银豆哎,鸡娃寻回来了?”
银豆一进门,赵氏就把饭端到炕桌上了。
“寻回一只。还有个,叫狗蛋家的羊踩死了。可怜呐,我扔后头沤大粪去了。”
银豆摸着脑门,还在晕乎。
“咋?你又头疼?”赵氏见她皱眉,关切地问。
银豆本想说狗蛋打她头,可是一说难免又得说自己不小心看见人家的那啥,说来说去说不清楚,就嗯嗯地胡乱应承,“好着呢,奶奶不用操心。”
“先吃饭,吃完上杨柳镇集上寻个郎中看一下。”赵氏又叹气,叨叨说,“银豆我娃,跟上奶奶遭罪了。”
“遭啥罪?我天天享福呢,”银豆撒个娇,端起饭碗闻一鼻子,“了不得,今儿个饭真香。奶奶做饭的手艺,谁都比不过。”
“快吃你的,甭说嘴。”
饭是糜面碗砣子,伴葱花呛干萝卜白菜汤。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杨河湾里不知多少人家见天在外头捋树叶挖野菜和着一丁点杂粮糊糊填肚子,而自家能有这馍这菜,银豆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奶奶,咱还有粮食么?”自打银豆病了,赵氏天天给她实打实的粮食饭,她家又不是大户,总有见底的时候。
“还有一坛子莜麦,一坛子糜面,半缸包谷面。吃到秋里没麻达(没问题)。”赵氏笑眯眯的,“我娃放心,咱有粮哩。”
吃到秋天,然后呢?柳银豆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了。要是仓里都堆满麦子,那才能踏实呢。
下晌赶大集,柳银豆想叫赵氏一块去,“奶奶,咱俩一搭去杨柳镇,把缺的都置办上,回来就翻地种田。”
“奶奶不去,给咱看家。你自己当心些,把大黑给你领上。”
赵氏不轻易出远门,哪怕杨柳镇离杨家湾不过十里路。她是柳银豆在杨家湾所见识到的最具传统标杆的妇女,是十里八乡都闻名的贤惠女人,柳银豆自知说不动她,劝一劝很快就放弃了。
日头正盛,银豆换了身没补丁的短衣,是自家织染的那种不太均匀的靛青色,已经很旧了,洗的发白,她把破了洞的头巾摘下来,胡撸胡撸自己脑袋上刚长出来的毛寸,戴上粗布扎成的土灰色小圆帽,拧着身子在赵氏眼前转一圈儿,“奶奶,咋样?精干不?”
“像个后生。等攒些钱,奶奶给我银豆缝件花衫子。”赵氏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指头,“甭耽搁时辰,叫奶奶牵念,快去快回。”
“嗯嗯。”
柳银豆应声,走到门口叫“大黑,”大黑从狗窝窝里蹿出来,后面跟着二黑。两只蹲在银豆面前,伸着舌头哈喇哈喇留口水。
大黑二黑是杨家湾最彪悍的狗,随便哪一只,都能轻而易举咬死山上跑单的野狼。柳银豆嫁给杨田娃做童养媳的时候,这两只大狗差点没把她吓个半死,后来还是奶婆婆赵氏给喊住的。寡母孤孙人丁单薄,大黑二黑壮势之功不容小觑。
“今个大黑跟我走,二黑照门(看家)。下回是二黑,大黑照门。”银豆叉着腰骂,“二黑你甭拿眼睛瞪我,我公平着呢!”
二黑蔫头耷脑回狗窝去,银豆套好大青骡子,坐在板车上,迎空甩一响鞭,大青骡仰头打个喷嚏,从坡上吧嗒吧嗒走下来,大黑蹲在银豆右手边,张着大嘴流口水。
“哎呀,你口水把我衣裳弄湿了,真是!”银豆假装打大黑,大黑挪开爪子,默默地蹲远了些。
骡车走在乡间土路上,往杨柳镇的方向去,银豆坐在车上掰着指头算,今天要买的东西,诸如食盐,针头线脑,春上耕种,还得给家里买件新的耬,锄头,如果可能,最好能从镇上的粮栈里多买几袋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银豆摸摸暗兜里的铜板,果然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忍的。
路上遇到赶杨柳镇大集的其他人家,三三两两,大多都没套车,两只脚板子走过去,背上背着篓筐,筐里装着自家的土货,准备去集市上换卖。有女人跟在男人身后,手上拖一个娃,怀里还抱一个娃。还有那些半大小子,你追我赶跑得欢快。
杨家湾大概有近百户人家,四百多口人,柳银豆现在基本能认全,见了面,最起码能对上号,也能招呼一声。要是搁在以往,有看见银豆家骡车的,还会跟她说,“田娃(杨顺田大名)家的,把俺们稍上一段吧,省点力气。”
不过现在没有人跟银豆打招呼,更不会有人跟她说话。人都说,杨家湾的杨赵氏贤良淑德一辈子,摊上柳银豆这么个孙媳妇,孽障(指可怜)哩。银豆赶着骡子往前奔,甚至能顺风听见人议论,说,“看这小寡妇张狂的,咋不知道收着,还单独往外跑?老嫂子(指赵氏)也不管管。”
“管不住哇,我踅摸谁都管不住。你看那样子,心不定,早晚跟上人跑哩。”
要是别的女子婆娘被人这样编排,肯定臊的出不去家门。但柳银豆根本不在乎,虽然她在杨家湾的名声已经坏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尝试用微方言的方式写种田文,主要是为了增加本故事的乡土气息,如果亲们不适应,一定要和作者说呀。(其实我已经改了好多遍,即想保持一点特色,又担心大家看不懂弃我而去,所以直到发文这一刻,还在纠结〒▽〒,)
关于女主呢,小寡妇一枚,不是纯粹的本土姑娘(其实也不是穿越啦,后面见分晓),毕竟作者偏爱塑造比较独立的女性,本土的话没法做到这一点,至于男主嘛,下回分解~( ̄▽ ̄~)~。总之热烈欢迎亲们收藏欢迎亲们评论,新文没有榜单一个人撑的好艰难,小天使们帮忙扩散一下呗。数据越好,作者才会有继续日更的动力呀。
最后,感谢没有离开的以及新来的小天使,珂安爱你们,么么哒。
☆、第二回
杨柳镇隶属凤鸣县,是这十里八乡的大镇,规模只比凤鸣县城小一点。镇上每逢赶集,摊铺林立,南北杂货充斥东关街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然而银豆并没有凑这份热闹,领着大黑赶着骡车往杨柳镇西头走,那里有家如意饭馆,东家就是何彩芍的儿子周成。柳银豆和周成不熟,但是她和何彩芍关系好。饭馆的掌柜认得柳银豆,远远见她坐着骡车过来,忙打发眼前头的伙计跟上去帮忙卸车。
大黑不认人,惊天动地汪两声,差点将小伙计吓尿了,多亏银豆喝住,“大黑,你个没见过世面的!不叫你喊,你甭喊!你再喊,小心我把你剁了,卖肉换钱!”
大黑臊眉耷眼低下了头,不得不说,它什么都明白,真是条机灵狗。
何彩芍平时就在饭馆后面连着的两进院子里住着。周成不跟她一起住,他另有一院房,又在杨柳镇和别人搭伙经营镇上唯一的赌坊,大多数时候在赌坊那边待着。何彩芍上没有公婆打压,中间没有妯娌叔伯闹事,自己儿子又孝顺,如今这日子过得很悠闲,她倒是盼着银豆能常来找她说说话。毕竟她俩能说到一块儿,银豆手又巧,总能给她带些新奇的玩意儿。只是从过完年到现在,银豆都没出现过。何彩芍还想着今天大集,到这个时辰不见人,柳银豆估计没影儿,刚准备着出门看戏去,外头院门上狗汪汪汪,接着响起柳银豆清脆的声音,“姨,我来啦。”
“啊哟,盼你都盼不来!”何彩芍喜得眉开眼笑,拉着柳银豆往里屋走,指使她的使唤丫头小翠,给银豆端些茶点来。
“天冷呀,懒得跑,”柳银豆有些不好意思,“再说前两月家里事多,都叫事情耽搁了。”
“你家就两个人,能有啥事?你就哄我吧。”何彩芍故作不满,上下打量着柳银豆,见她衣着利落,一眼看上去,好似面前站着个清秀的小后生,啧啧两声,“咋瘦了?噢哟,咋瘦了嘛?”
柳银豆嘿嘿笑着,没接茬。何彩芍的丫头小翠端着茶盘进门,止不住地咳嗽,手有些抖,滚烫的茶水差点溢出来,何彩芍剜了她一眼,骂她,“你个死女子,就不能忍忍?唾沫星子都咳到茶碗里去了,叫人咋喝?”
小翠面红耳赤,“太太对不住,我给柳姑娘重新倒一碗。”把摆好的茶又放回茶盘里,没防住又咳起来。
何彩芍的脸拉的很长,“你病没好利索早不说?给人过了病气咋办?!回头我再跟你算账,赶紧换个人过来伺候!”
小翠快哭了,其实何彩芍平时对她挺好的,身边除了一个老婆子外也只她这么一个贴身丫头,换个人是啥意思?不要她了么?
柳银豆见状,忙拉住小翠的胳膊打圆场,“姨,我看小翠不是啥大毛病,你甭心急上火。”
银豆顺势摸着小翠腕子上的脉搏问,“你这两天喝药没?”
小翠老实回答,“我前两天吹风,头昏身重,就抓了两副药,本来好了,不晓得今儿个为啥咳得很厉害。”
“那是因为没好利索呗。”银豆笑,心里明白这丫头是怕吃药花费大,觉得好得差不多自己扛扛也就没事了。
“那.....不严重吧。”小翠试探性地问。
银豆摇头,“我教你个土方子。你回头去厨房拿头蒜,拿点生油。蒜剥了皮捣成泥,晚上睡觉前把脚洗干净,脚心摸油,把蒜泥抹上再用布缠住,要是脚心刺疼,就可以取下来。连着缠两个晚上,你就好利索了。”
“.......真的?”小翠和何彩芍异口同声地问,这种法子闻所未闻。
“真的,不耽误你的活计。”柳银豆认真点点头。
柳银豆免费看诊,小翠得了便宜高高兴兴出去换茶,银豆从自己随身带的包裹里翻出个细白瓷样的瓶子,递给何彩芍,“姨,我只有这一小罐,你先用着。”
白瓷瓶是柳银豆从何彩芍这里赚到第一笔钱之后,忍痛在镇上开的瓷器店里买回来的。庄户人家通常不会在这方面花钱,一来这样的细致瓷瓶价钱高,二来用不着。
瓶子里装的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玉肌膏。她在很久之前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背熟了一本失传许久的古方集,醒来之后便钻研着要如法炮制。比如现在准备卖给何彩芍的这瓶,将药材研细细筛出来,混着猪油脂,提炼出去年秋末摘下来的花瓣汁,文火炖煨,精细捣鼓一番,阴凉处封存些许时日,然后拿出来卖给何彩芍。
何彩芍打开白瓷瓶,贴着鼻子嗅了嗅,赞一番,“好香,有个淡淡的花香味,比你上回给我的还好闻。”
“这瓶和上瓶功效不同,比上瓶更费事呢,我日夜盯着熬制,就怕有些闪失。”柳银豆故意夸张些,不经意间暗示自己做这个很辛苦,又不经意地夸何彩芍,“姨,你最近气色真好,看上去像二十几岁的。”
何彩芍一点都没谦虚,甚至还有些骄傲,“那可不?上次你给我的那瓶玉肌膏我天天抹,你不是又开了药方叫我配合“内服外用”好好调养嘛,这下倒好,人现在都说我年轻,不知道的,还打问我家周成,说我是不是他姐,笑死个人哩!”
何彩芍高兴,这回比上回更大方,直接翻出两锭银子,装进柳银豆的布兜里。柳银豆悄悄掂一下份量,足有二十两。她也不推说什么客气话,虽然玉肌膏的成本低,但她最近这段时间毕竟让何彩芍看起来年轻了好多岁,这点钱要是按照柳银豆的观点,其实一点也不多。再说何彩芍儿子现在可是杨柳镇的大财东,只怕财东的妈比知县夫人还有钱呢。
交易完成,柳银豆收拾包裹要走,何彩芍不依,拉着说体己话。银豆说,“姨,我还有事情没忙完。家里缺锅少碗的,我要趁着集市去买东西,我奶奶还在屋里等着呢。”
“你要买啥,我让周成给你买去,你跟我说会儿话,这总成了吧?”
“那能行?周大哥忙的很呢。”银豆想起周成那张刀疤脸,有些犯怵。
何彩芍就是不肯让银豆走,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打发前头伙计跑去赌坊寻周成。周成昨夜跟一帮人耍赌,到天亮才睡下,一路上迷迷糊糊的,进门的时候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睁开眼睛看,说,“妹子来了。”
银豆笑笑,算是打个招呼。何彩芍就安排周成去买东西,其实这些事情周成也可以叫手下伙计跑腿,但何彩芍不高兴,偏让他亲自去跑,说伙计们毛手毛脚办不好,周成无奈点头答应,银豆走不脱,便将自己需要的一一跟周成说了,把何彩芍给她的两块银子拿出一块,给周成。
周成没接,何彩芍也不让接,说,“银豆你甭跟我见外,就这点东西,不费啥钱。让他给你买了就成。”
银豆摇头,“姨,咱走到哪儿都没有这说法。一是一,二是二,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今个你不收我的钱,我下回都不知道咋和姨打交道嘛。”
周成心说这小媳妇有点意思,不光胆子大,嘴还会说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银豆炕沿上斜坐着,皮肤微白,鹅蛋脸,柳眉凤眼,对着何彩芍大大方方地笑着。
看着看着,周成似乎悟出点什么来,仿佛明白了为什么何彩芍这么看得起她,也仿佛明白了为啥他妈何彩芍老在他跟前念叨银豆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稀罕,还念叨银豆刚死了男人,也不晓得以后哪家汉子能把这福气续走呢。
银豆要买的东西零碎,不大好记。周成便让伙计拿了纸笔给银豆叫她写下来,银豆沾墨提笔写字。周成特意看了一下,柳银豆写字很快,但是握笔的姿势也很奇怪,拇指和食指捏着笔杆,唰唰唰几笔就写成了,写的挺好看。
周成带着人去给柳银豆置办东西,何彩芍张罗着让柳银豆吃饭,她特意给柳银豆上了一桌铜锅子,还有如意饭馆的特色酱驴肉。何彩芍的丫头小翠就站在一边伺候,见银豆吃的冒汗,脱了外头粗布衫子,却自始至终把头上帽子不肯摘下来,连何彩芍都觉得奇怪,说,“银豆哎,姑娘家咋戴这么个帽子,不好看嘛,姨给你找块好头巾来。”说着就去掀柳银豆的小圆帽。
“姨,我戴帽子是为遮丑,掀了怕吓着你。”
何彩芍的好奇心发作了,柳银豆压着不让,但是架不住何彩芍手快。帽子落到了何彩芍手里,银豆的寸头就露出来了,这都不算啥,她脑袋上还有个大圆疤,结着厚厚的黑红色的痂,看着渗人。
“银豆,你咋了!?头发呢!!!?”
何彩芍大吃一惊,难不成这就是柳银豆不来找她的原因?难不成银豆真的出了事情!
银豆讪讪的,说,“没咋。头不小心磕破,淌血淌的多,怕感染,我就把头发全部剪掉了。”
“好我的银豆哎。头咋磕烂了?为啥?”何彩芍一下子伤心了,简直比她自己受伤还难过,“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银豆说,“呃......就是不小心弄的。”
“到底出了啥事嘛?”
“哎,丢人呢,不能说,”银豆又说,“姨甭问了,都过去了。”
银豆虽然这样说,可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显出丢人的意思。
何彩芍貌似想起什么,说,“我前一阵子听人说闲话,杨家湾有个小媳妇,男人死了没多久,大冷天下着雪,就在麦场上的破窑里偷人,结果被抓住打个半死,不会....说的....是你吧?”
“嘿嘿,说的就是我。”银豆大大方方承认,仿佛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怎么......会是你?”
何彩芍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她和柳银豆认识这么久,自认为对她还是了解的,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家,成天乐呵呵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滴溜乱转,可这双眼睛从不刻意盯着男人看。
从不。
比如刚才周成进来,跟她说了半天话,银豆要么看她,要么垂眸,她儿子周成消了那刀疤以后长得也是有模有样的,走到街上,哪家婆娘女子不多瞄上两眼?
“银豆哎,跟姨说道说道,他们咋冤枉你?快跟姨好好说,谁欺负我银豆,我叫我家周成把他狗/日的踏成稀泥哩!”
银豆被逗乐了,不以为然道,“姨,不算啥大事情。你甭操/我的心。我好的很,从今往后,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银豆有一丝丝感动。这世上如今有两个人信她,一个是奶婆婆赵氏,一个就是她曾经救过的何彩芍了,虽然这两个人都不是至亲的人,虽然她和她们都没有彻底交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误求捉。码字寂寞如雪,亲们快来拿收藏和评论温暖我嘤嘤嘤。
男主怎么说他呢,就是一个喜欢在女主面前装成熟的人,假装自己比较年长稳重还有无限魅力值,虽然女主不吃这一套,哈哈哈。
来个方言小课堂:
财东:就是财主啦。
达:表示爹。
没麻达:表示没问题。
奶婆婆:就是老公的奶奶
孽障:就是可怜的意思
其实我一直在纠结女主爹要是出场,女主叫达好还是叫爹好,后来想,就叫爹吧,叫达的话小天使们就跑光了(t_t)
(づ ̄3 ̄)づ╭?~
感谢不许和之南的营养液
感谢恭喜发财桂花酒酿圆子么么哒和不许的手榴弹,感谢傲娇范,最爱墨念,路猫甲,辰美辰,西米,檬酱,流梦绝,三观不正,古月,amy qi的地雷,给大家深深鞠一躬!
☆、第三回
要问何彩芍为何敢如此断定柳银豆的品质和为人,这事就得从头说起。
何彩芍老家在广元县晋阳镇,她年轻时嫁了当地周大户家的三公子,这些年只生养了一个儿子,就是周成。周成长到十五岁上离开广元县跟着乡党去外头做生意,七八年都没回家。三年前何彩芍死了男人,没有依靠,再加上周家一大家子人,叔嫂妯娌之间矛盾不可调和,后来大伯带头翻脸说她儿子周成其实早就死到外头了,是叫过路的土匪砍死的,这些年带给家里的消息不过是骗骗何彩芍而已。周家人埋怨何彩芍事到如今还好吃懒做,不遵妇德,所以要将她轰回娘家去,任她自谋生路。
何彩芍势单力薄,被赶出来,她娘家底子薄,哪里肯容多一张嘴吃饭还不劳动的人,再加上脸面问题,就没收她。何彩芍被逼到无路可退,才知道周家诓她呢,于是憋足了气,仗着这几年得到的一点消息,跋山涉水要去寻周成,万一寻不着,死到外面她也认了。
去年夏天,杨家湾来了一伙儿要饭的,里面有个瘦干瘦干衣着褴褛的女人,就是何彩芍,她混在人里头,走东家窜西家,在人家门口哭得很可怜,“好人哎,给上一碗些......哎好人咧.......”
银豆那时候已经嫁到杨家湾了。杨家湾这一带的人都管要饭的人叫“要馍吃”,原因无他,这些人一张口就是要馍馍的。奶婆婆家里不算宽裕,“要馍吃”寻到家门口,通常就给倒一碗水,给半个馍馍打发了,这也就是杨赵氏心善,见不得人家泪涟涟。彼时何彩芍要到银豆门上来,将将剩下一口气,柳银豆给那半块馍馍的时候,她都无力伸手接,直接昏倒在银豆家门前的小坡上。
然后柳银豆就把这个褴褛憔悴臭不可闻的女人背回自家窑屋里。杨赵氏说,“好我的娃哩,她死到咱屋里可咋办?”
“放心,她死不了。奶奶你看着,我一定要给她当救命恩人。”
银豆说的云淡风轻。她将这何彩芍一身破烂衣裳扒拉下来,烧了一大锅水,又把身体给擦洗干净,何彩芍伤痕累累,严重的地方化脓不止,想必吃了不少苦头,三十几岁的年纪,说来也不算老,皮肤没伤到的地方,细细嫩嫩的,看着像是个享过福的女人。赵氏不在眼前的时候,银豆就对着昏迷不醒的何彩芍小声念叨:这位大婶子,我就是先拿你练练手,你死了别怪我。
柳银豆的目的很简单,她当然对何彩芍动了恻隐之心,能救活何彩芍,对她而言,是有点难度的挑战,也能激励她努力上进。这捡回来的女人一身病,治不好是她命不好,要是治好,说明她的水平没荒废,温故知新,也算对得起自己曾在梦里学到的那些精湛的医术了。
奶婆婆赵氏不晓得银豆的心思,孙媳妇新寡,她刚死了孙子杨顺田,哭的眼睛都快瞎了,心里头犯糊涂,也就没太管柳银豆这事儿。本来干旱的年景,死个把过路的“要馍吃”也不算啥大事,既然银豆看重这外乡女人,大不了到眼前她舍出一张破席子,卷着埋了就是了。
谁知道柳银豆真的把何彩芍救活了。
赵氏愕然,“啊哟我银豆本事大,莫不是华佗在世?”
柳银豆给赵氏是这样解释的,“我叔,我爹,我爷,以前都做郎中,我学样子照猫画虎,死马当活马医呢。奶奶,老话说,救人一命可胜造七级浮屠,我给咱俩个积德啦。”
她说的认真,赵氏深信不疑,因银豆有这份能耐感到高兴,连带失去孙子的悲伤都减少了许多。何彩芍缓过这口气,躺在银豆家的炕上感激涕零,这一感动,就把自己的遭遇就跟柳银豆简单说了一番。
“姨,你可真有胆。”柳银豆连番赞叹,像这样的世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出门独行,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呀。
“有个啥胆,都是被狗/日的周家逼出来的!”何彩芍的眼泪淌了有淌,抹了又抹。“我不信他周家的话,我儿在外头活得好好的,他们就是想找个由头,把我赶出去,好霸占我男人留下的榨油坊和那二十亩水田,我偏不信,我就要找到周成,叫他替我这当妈的出了这口气!”
“姨有志气!”柳银豆说,“既然活过来,就踏踏实实活着,把该你的,都拿着来,世上的便宜都让恶人占了,哪还要不要公道了?”
两个你一言我一句倒说上话了,家里也很久没这么热闹过,赵氏性子温和,见银豆把人救活,便也好吃好喝照顾了几天。何彩芍好起之后,跟柳银豆说起她儿子周成,说她在老家听人说周成就在杨柳镇谋营生,柳银豆想这很好办,要是真有其人,一打听肯定能打听出来。
银豆那会儿人缘还算不错,当然这都是旁人看她奶婆赵氏的脸面。银豆出门的时候,会跟每个去杨柳镇上赶集的人说话,托他们去打问一下杨柳镇有没有周成,广元县的周成,如果见到了,就说他妈在杨家湾等他着呢。
世界往往就这么小。没过几天,周成就得了信儿,亲自跑来银豆家接何彩芍。周成是个孝子,高高大大的男人,何彩芍靠在他肩上吼着哭了半天,直把周成也惹的眼窝子红红的。
周成走的时候,给银豆家留下一匹大青骡子,算作谢礼。于是柳银豆出门赶集,再也不用脚走,她就套着骡子车,也会捎带一下路上遇到的小媳妇或者大姑娘。
何彩芍去了杨柳镇,享太太的清福,身体渐渐康复。她和柳银豆的交情没断过,来往的次数越多,越觉得柳银豆是个深藏不露的大能人。她那时候虽然把命捡回来,但是身上都留了伤,结疤以后很难看,尤其是露脖子的地方,非常影响她那张风韵犹存的脸。周成给她找过别的郎中,但是治疗周期慢且不见效果。何彩芍就问柳银豆有啥好方子,柳银豆说她自己也会配药,以前还拿这个卖过钱呢,只要把药材找齐,完全可以试一试。
何彩芍自然配合地很好,银豆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不多久,柳银豆配好玉肌膏,装在瓶子里,何彩芍在身上抹一抹,一个月的光景,都消下去了,就留下淡淡的印子,再过一月,啥也看不见了,皮肤光溜溜的,像重新生了一层,何彩芍不光在身上抹,脸上也抹,加上风不吹雨不淋,吃得好睡的香,整个人看着格外娇嫩。
何彩芍因为这件事情,对柳银豆的喜爱又深一层,而柳银豆目前的经济来源和生财之道,基本都在何彩芍这里。何彩芍的儿子周成,脸上有一道刀疤,从右颧骨一直划到嘴角,据周成说,以前跟人打架留下的。何彩芍心想,不如让银豆也给周成看看,周成本身长得俊朗,因为这道深疤,把个好端端的后生,变得有些狰狞。她专门跟银豆说了这事,结果银豆说,她只学过女科,对男人的病理一窍不通。
何彩芍不信,她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医理在某些方面都是相通的,可无论怎么说,柳银豆坚持她自己的观点,说她偶尔给人看个头疼脑热,但只限女人,她从来不给男人看病。
何彩芍还是不信,就把银豆给自己的玉肌膏给周成留了小半瓶,强迫周成往脸上抹,周成拗不过他妈,生生抹了一个月,脸上那道疤竟真的消失了,还惹的街上的姑娘媳妇儿频频回头看他。
连周成也觉得奇,想亲自问问柳银豆咋回事,何彩芍忙拦着他,“你千万甭问这个!银豆这娃娃,她有规矩,不给男人看病,也不给男人用药。她要是知道我把药给你,她生我的气咋办?”
于是这件事情作罢。银豆对此一无所知。但何彩芍结合她跟柳银豆来往的过程和种种,从此得出个结论:柳银豆看着大大咧咧,自自在在的,其实是个非常本分的女子。她很好地遵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这一点,半分逾越都没有。所以车轱辘话说回来,杨家湾的任何一个女人偷人养汉她都信,唯独柳银豆她不信。
眼下,她见柳银豆光着脑袋,一时气急,说,“银豆哎,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甭把自己憋屈了!”
“姨你就放宽心吧,”银豆笑,把圆帽又扣在脑袋上,说,“你知道的,我一点亏也不吃,早晚能讨回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呀......”
何彩芍叹口气,银豆一个小媳妇,就是缺依少靠,才会让人欺负成这样,要是她有个男人,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周成回来的时候,太阳快落山了。他按照银豆列出来的清单买齐了东西,又照着何彩芍私下里叮嘱的,额外放了两匹细布压在那一堆货物下面,骡子车塞的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