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并未查到张大虎身份。”李胜低下头,额上冷汗涔涔,他查了十天,还是没能查出来这张大虎到底是何许人也。
殷天正把玩着手中玉佩,没有看他,只问道:“他是怎么通过审查,成为庄里侍卫的?”
“回主子,张大虎似乎对庄里规矩十分熟悉,避重就轻,审查官……又收了他的银子……”李胜越讲越小声,这事无疑是审查官失了职,既想偷懒又想得钱。
“十分熟悉……”殷天正细细念着,将玉佩轻轻挂回腰上,眼中风起云涌。
“那张大虎还带了个孩子来,叫北澈。”李胜继续报告着他对北漠的那一丁点调查结果。
殷天正猛地站起身来,语气不复平静,甚至变了调:“北澈?”
天下姓“北”的人很多,可他偏偏就觉得这和北漠一定有关系——或许是太执着、或许太绝望、或许是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北漠没有兄弟,难道……是他的儿子?
殷天正心中一瞬泛起铺天盖地的暴戾,捏着玉佩的手越来越用力,又颓然松了开来,他闭上眼,脸色略略有些苍白,却平静下来,还逐渐露出苦涩又庆幸的欣喜来。
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叫北漠的人,便是他殷天正撞得头破血流,伤得遍体鳞伤也要到达他身边。
北漠不是他的救赎,北漠是他的深渊,而他愿生生世世,永陷深渊。
李胜壮起胆子,又说道:“主子,此人很有可能包藏祸心,是否要……?”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家主。
“不用,你下去吧。”殷天面上虽没什么变化,心脏却仿佛复苏一般,动如擂鼓。这个人,带着个叫“北澈”的男孩,一定与北漠有关!
也许这个人能让他知道一些关于北漠的消息,他找了整整七年的漠漠,从崖下到周围的村庄、直至所有他势力能及的地方,可他从来没有过一丁半点他的消息!会不会这一次,他终于能有所收获了呢?
若是千面鬼在这,一定要长叹一声,殷天正是入魔已深——得知殷厉庄被袭、北漠坠崖失踪后,他与妺酒也是快马加鞭去到崖下找过的,当时崖下虽然没有北漠的尸体,但巨石上那么一滩干涸发黑的血迹,还能是谁的,从笑忘崖坠落下来,纵使是北漠武功再高,也只怕是粉身碎骨。尸体,大抵也是被野兽叼了去了。他们这些人心里通透,却也不敢多说半句话,当初殷天向用这一点哄骗于他,让他以为北漠真有可能还活着,殷天正也就是咬死了崖下没有北漠尸身这一点,认定他一定是被人救走了,才没咽下去那口气,生生从死亡边缘又挣扎着活了过来。从此往后七年时间,一直在寻找北漠。他们谁要是不长眼地提这事,岂不是要断了他活着的希望吗?
殷天正微微笑了一下,笑中再不复七年前的天真无忧,而是遍布狰狞与绝望,明明那是张好看的面庞,却让人觉得是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全身散发着腐臭黑暗的味道。
七年前的小少爷,早就随北漠一起坠入悬崖了,如今他人不人鬼不鬼,面目全非矣。
他提步,打开门,北漠已经在门口候了多时了。
殷天正颇“温柔”地对他说:“你归队吧,我这不需要你伺候了。”
“张大虎”在他眼皮子底下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有放他回去,才有机会看到破绽,才有可能找到北漠的下落。
北漠:“……是。”
小少爷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他一点也没看破小少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这来庄十天,从侍卫变成仆从,再一个十天,又从仆从变回侍卫了。
北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初的一个眼神,虽然没有叫殷天正想到他又“活”过来了,却让他莫名坚信“张大虎”与北漠有关。
说到底,小少爷现在是已经蒙了眼昏了头,等他回过味来,联系到这“张大虎”与北漠的种种相似之处,只怕北漠的身份就真正要面临暴露了。
北漠走后,还是不怎么摸得着头脑,最后他摇摇头,只将这归结于小少爷任性罢了。
北漠又从家主身边被“赶”了回来,侍卫们的眼神便从敬佩变成同情了,唉,即使长得好,也敌不过恩宠无常啊!
北澈一开始是不知道这事的,直到了四天之后,才偶然听了那些人背后悄悄的八卦。他并不懂人们话中略带恶意中伤的猜踱,只知道北漠的月钱又变少了,他从记事起就是乞丐,总觉得钱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如今听到这样的话,让他惶惶不安了半日,最后竟跑来安慰北漠,还递给了他一杯热水。
北漠顺手也就接过来喝了,小家伙就在他喝水的时候直直盯了半天,然后有些别扭地掏出他那串增加了不少的铜钱——增加的自然是北漠给的——小声说道:“虽然很少,但是、但是还是有一点的吧……”他越说越没底气,那些人说得对,他从小就只能是个拖油瓶,什么用都没有。
北漠这时候倒敏锐了,一眼便看见了小孩眼里包着的晶莹泪花。他也不戳破,只主动将小孩抱入怀里,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个从来面无表情的人难得温柔一次,放缓了语气告诉北澈:“这串铜钱你替我保管着吧。你放心,我的月钱足够养活我们两个人了。”
北澈第一次被男人这般温和安抚地抱入怀中,心中的恐惧委屈不由得一瞬倾泻出来,他用力抱住北漠的脖颈,将头埋进他肩窝,轻轻啜泣起来,北漠只模模糊糊听见他说:“我什么都会做的……请您、请您不要丢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