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邱澈过得无比纠结,因为想要甘霖给她看的那张照片,当时没要,过后再要就很难开口。
邱澈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认识甘霖以后她总被这种欲望支配?甘霖不声不响就成了“下蛊”高手,一局还没扳过来,又进到下一局中。
她很不甘心,但对甘霖使不出什么力气,所以只能折磨自己。
一遍遍跑到山上,换存储卡,修理罢工的监视器,和李晟宇抬太阳能板,陪他找植物,徒步去二号营地蹭饭吃。
连续几日,眼前的画面不但没有淡化,反而更加深刻......
那张她最想要的照片,是甘霖在扎什伦布寺拍的,桃花在画中,她在桃树下......而之前做过两次的梦境再次卷土重来,扰得她凡心动得厉害。
之前在格尔木,初冬还说寺庙里的和尚都比她凡心多,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这几天偶尔躺在山坡上,邱澈嘴里叼着草根,翘着二郎腿,集中精力思考一件事——等这个项目结束后,她要以怎样的借口再出现在甘霖的世界里。
手机有信号的时候她会给大川回信息,两三天回一次,一如既往没营养地闲聊,回完信息她又继续思考,想到最后什么也没琢磨出来。
......
上午,纪娟说跟甘霖说才仁大哥要过来送“温暖”,现杀的新鲜羊肉,给他们烤羊排吃,二号营地那几位也会开气垫船下来,算是两个营地的第一次正式团建。
“你去把小邱叫回来吧。”
纪娟见这两天甘霖和邱澈不太对劲,特意给他制造表现机会。
“她去哪了?”
“谁知道又爬哪个山披放羊去了......不是有对讲机吗?你呼她!”
纪娟调侃邱澈现在对羊群比对营地还了解,再待下去可以直接嫁进牧民家了。
“李晟宇跟她在一起呢,说让小邱保护他,他好专心找植物。”
甘霖冷脸,没接话。
事实上邱澈几点走的,往哪个方向走的他全都一清二楚。
“反正你去找吧,找回来估计才仁大哥他们也到了。”
“好。”
甘霖戴好帽子和防晒面罩,拿上对讲机,出门直接左转。
......
半小时后,3号机位旁,邱澈刚给李晟宇讲完“羊角”的来历,听到附近有脚步声,她本能警觉,悄声把李晟宇叫过去,俩人蹲到岩石后面。
“怎么了?”李晟宇低声问。
“有人。”
在烟瘴挂见到人比见到动物要稀奇,真要碰到什么坏人,可能比碰到动物危险性还高。
“嗯?那不是我哥吗?”
李晟宇看清爬上斜坡的男人,从岩石后面站出来,冲甘霖挥挥手,才两个小时没见就恨不得扑上去,很难理解这小子对甘霖报以什么情感......
邱澈还躲在岩石后面,正酝酿怎么从其他路逃走,可脚下是斜坡,非常陡峻,除非团成球滚下去。
李晟宇指着羊角,“哥,听邱澈说,这个羊角是你摆上的啊?带劲!”
甘霖点点头,径直往前走,直奔岩石后面。
“你在躲谁?”
“?”
甘霖站在里侧平地,趴着岩石断面往后看。
从邱澈的角度看过去,甘霖的身形似一座雕塑,工装裤扎进马丁靴,两条长腿与断面齐平,面罩上的眼睛似乎能洞察周遭一切,包括撒谎的人。
她贴着岩石站起来,“......放风。”
“邱澈说听见有动静,我俩就赶紧躲起来了,怕有坏人。”
李晟宇剪了头发依然没增进什么眼力价,着实愁得慌。
“我是吗?”甘霖问话的时候持续俯视邱澈,很明显是问给她听的。
“你不是吗?”
邱澈冷冷回应一句,从岩石后面走出来,衣服上蹭的全是灰。
甘霖伸手要掸,邱澈余光瞥见,抬脚躲开,只是刚迈出一步就被他拽回原地,“别动!”
音量有点高,把邱澈震住了......
甘霖用袖口掸走她后背的灰,拍拍打打,“你俩除了研究植物还研究什么了?”
李晟宇在一旁看得笑嘻嘻,“我找到了多刺绿绒蒿,它有医药作用,能活血化淤、阵痛燥湿,还能治疗跌打损伤,只是现在还不到采收全草的时候,要不然我肯定采点带回去。”
李晟宇“哇拉哇拉”,不顾事宜地给大家科普,邱澈觉得再过几年,他真不一定赶得上那两位学术专家稳重。
“李晟宇。”
“怎么了哥?”
“你先往回走,我有话和邱澈说。”
李晟宇没戴面罩,这几天晒黑不少,眼珠子左转右转,“你不会又欺负邱澈吧?”
甘霖有点无奈,“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泛滥春心还不负责,难道不是欺负吗?”
玩归玩,闹归闹,李晟宇冷不丁一句话,直接叨到重点。
邱澈看向李晟宇,这小子平时没心没肺,关键时刻竟然这么敢说?!
甘霖并不认账,但更不想和小朋友辩解,因为他不懂。
“你先过去,我俩一会儿能追上你。”
甘霖始终一个语气,平静,不急,连反问的时候也一样。
“好吧,你确定不欺负她啊?”
甘霖挥手,逐客。
李晟宇顺着坡道往下走,很快转个弯就不见了,像跳跃的岩羊一样灵巧。
......
邱澈盘腿坐到3号机位下面,她叫不准甘霖想干什么,索性等着他说。
山上的风呼啸而过,一阵盖过一阵,吹到跟前却格外轻柔,山下河流草甸静默不语,自然里的一切都在为他让路。
“那天早上我给他俩解释过了,你喝多,我也不清醒,真不知道怎么睡一起了......”
“躺你怀里的是我,该我给你道歉才对。”
邱澈从兜里掏出烟盒,想想四周的大风,抽烟实在不安全,又放回去。
“到底怎么了?”
甘霖一头雾水。
“既然你有我在扎什伦布寺的照片,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你和我刚认识的时候,不适合说这些。”
那时甘星的尸骨刚找到,邱澈又是嫌疑人......
“之后呢?”
“你是想要照片,还是觉得我哪里骗你了?”
是啊,邱澈都不知道自己在耍什么脾气,在一起“睡”了一晚被别人撞见都没怎么样,真正的引爆点却是在甘霖找出给她拍的那张照片之后。
原来她很早就曾出现在甘霖的镜头里了,要是在格尔木的时候甘霖就传给她,估计邱澈不会来一股无名火吧......
时间拉得越长,越说明甘霖没放在心上,找出照片只是偶然兴起,或是作为剪发的奖赏,这才是邱澈觉得不甘心的地方。
“我想要照片。”
好一会儿,见甘霖在她面前低头,邱澈终于开口,她双臂环绕着蜷缩的双腿,摆出委屈的姿态。
不要一直做仙人掌,那样伤人伤己。
甘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那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之前检查作业不是挺积极吗?”
“我比较能憋。”
“看出来了。”
气氛有所缓和,甘霖走到邱澈身旁坐下,“一会儿回去我传给你。”
“没信号。”
“可以隔空投送。”
对,怎么把这茬忘了?
“你来3号机位干什么?”
邱澈觉得甘霖不可能为了跟她和解跑这么远来。
“才仁大哥他们一会儿带二号营地的人过来团建吃羊肉,娟姐让我找你们回去。”
“你找得还挺准。”
甘霖笑了声,斜睨她,“你这几天去哪,做了什么我都知道。”
“......”
就像在沱沱河时跟踪她一样了?
头顶乌云迅速集结,风越来越大,对讲机“滋啦”响了一声,有人说话:“一号营地首席帅哥呼叫甘霖,呼叫甘霖!”
“他等急了。”邱澈说。
李晟宇做什么都很匆忙,没耐性等,唯独研究植物的时候,能趴在地上研究一整天不会喊累,邱澈欣赏他那股子认真劲儿。
“不急,把你哄好了再走。”
狭长的单眼皮眨了眨,甘霖看向山下河谷。
“......”邱澈脸上露出久违的小女人的羞怯,“我又不用哄。”
甘霖轻哼一声,貌似在说:“确定不用?”
头发刮到眼前,邱澈拽着发尾掖到耳后,“起风了。”
“嗯,要下雨。”
对讲机持续“滋啦啦”地响,邱澈站起来,“该回去了。
他伸手,“拉我一把。”
邱澈看他,奇怪,怎么一点感觉不到赢的快感呢?
伸手过去,两人都戴着手套,触感不明显,她用力,甘霖不动。
“你到底起不起?”
“起啊。”
甘霖笑得轻飘飘,邱澈看着看着,手腕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她甩手,没甩掉,等她撤力,甘霖却发力,一来一去邱澈被拉过去,直接扑倒他怀里......
甘霖顶着身后岩石,闷吭一声,“呃......”
邱澈本以为自己也会撞到石头上,可心惊之后发现甘霖用手挡住了。
她抬头,视线里是甘霖的手掌,还有他规整好看的耳廓,耳后发丝黝黑精短,她剪的时候摸过那里......
“撞疼了吧?”
邱澈双手捧住甘霖后脑勺,小心揉了几下。
“不疼。”
嘴上这么说,可甘霖一脸不拒的样子,享受着邱澈的“按摩。”
她很快察觉,“你就装吧。”
甘霖笑了声,拍拍邱澈头顶,“你这个小姑娘......回去了。”
他起身,把邱澈也拉起来,先一步离开,脚步缓慢,边走边回头。
他背上有黑影掠过,是天上云朵的投影,被疾风塑造着各种形状,变幻莫测。
邱澈追上去,继续想问的话,“你什么时候知道照片里的人是我的?”
“在沱沱河,我站在你身后的时候。”
当时甘霖打完电话再次瞥向邱澈时觉得侧脸有点眼熟,回去找出照片才确定是同一个人,邱澈不是大众脸,长得很有灵气,尤其鼻子最好看,唇珠有点尖,灵气中又透着一丝清纯。
“那时候我也认出你了。”
“你不是同样没提过吗?”
“......”
对,邱澈没提过,这种感觉说出来别人不会懂,倒不如她独自珍藏。
要说耍心思,两人半斤八两......
“以后别一个人上山。”甘霖突然严肃。
“我都和小朋友一起来的。”
“知道,所以我没陪你,我是说之后。”
邱澈敏锐察觉到什么,“不会还有人跟到这来吧?”
“你觉得前些天在五道梁,那个过来攀谈的人是随随便便一个路人吗?”
“不是啊?”
甘霖冷眼,反问,“你知道警察怎么追踪嫌疑人吗?”
邱澈摇头,她不清楚警察那些专业知识,更没看过几部刑侦剧。
甘霖:“警察跟踪犯人的时候会几辆车同时发动,第一辆跟了一段后自然转弯,第二辆车再上,如此循环,降低对方的警惕性,反过来一样,聪明点儿的嫌疑人也知道这么做。”
邱澈明白甘霖的意思,她身边前前后后出现了几波陌生人,下一波可能还会换,让那些坏蛋脸熟可不是好事。
“当时身边那么多人,我没防备。”
“嗯,理解。”
“不对啊,这么多天你怎么才说?”
“我比你能憋。”
邱澈飞脚踹过去,本以为会踹空,谁知甘霖没躲,结结实实踹在他大腿外侧。
这么一会儿邱澈已经在肉/体上给予甘霖两次“重击”了......
脚落回地面,邱澈一脸歉意,“你怎么不躲啊?!”
“没事,正好让你泄气。”
甘霖摘下面罩,整张脸露出来,呼吸有点急促。
对讲机这时又响了,“有人理我吗?我被岩羊包围了......速来支援!help!”
声音听出来有点抖,但无疑是装的。
“走慢点儿。”邱澈转眼就不认和她并肩奋斗过几天的小朋友了。
“好。”
海拔四千五,平地快走都容易喘,何况是爬山。
下坡路的时候甘霖伸手,邱澈不像之前那么犹豫,直接搭上他手腕,等过了坡路再松开。
心之所向,自然而然。
......
赶回营地的时候河边围了一群人,其实也说不上一群,只是这里一直很清静,冷不丁多几个,感觉热闹许多。
彭佳铭离老远看见邱澈他们回来,不顾气喘,飞快跑过去,“小邱,两天没见,我可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邱澈刚想往后退,甘霖大步走到她前面。
她探出脑袋,“才仁大哥来了吗?”
“来了!”
彭佳铭说完冲甘霖笑笑,又转向他旁边的白净小伙子,“你是“李晟宇”吧?听娟姐说你了,我叫“彭佳铭”,二号营地欢迎你!”
“hello,二号营地我就不去了,我对一号忠贞不二。”
李晟宇表忠心的方式很随意,有时候躺在山坡上会自言自语“我爱祖国”,邱澈帮他找到想要找的植物,他就说“邱澈,我太爱你了......”
“走吧,今天团建,有羊排吃!”
话刚落地,李晟宇直接窜出去,剩下邱澈他们仨。
彭佳铭从甘霖身旁绕到邱澈那边,“小邱,听说你会理发,帮我也剪一下吧,你看你给甘霖剪得多帅!”
“他长得就帅啊,跟剪不剪头发没关系。”
在这一点上,邱澈和纪娟达成充分共识。
甘霖抿抿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这样吧。”彭佳铭妥协,“我办张卡,冲个vip,总行了吧?”
“在这有钱也花不出去,用吃的抵吧,我记得你那有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
“切!我都给你带来了!”
彭佳铭指着厨房帐篷,“在那呢,一会儿拿给你,还给你带了一份独家视频,让你第一个看!”
说话特意看向甘霖,他没反应。
“什么视频?”猜到和动物有关,所以邱澈很有兴趣。
“当然是雪豹了。”彭佳铭得意洋洋,“我们在雪豹出没区域搭建了帐篷,能近距离观察,你要是想去我下午带你去啊?”
雪豹是这片土地上的王者,大家都以能一睹真容而兴奋。
观察帐篷一号营地这边也有,不过目前还没有雪豹踪迹。
“我们营地不远处有个狼窝,两只狼生了四只小狼,特别可爱,等有时间你去一趟,诶?”
彭佳铭前后看看,“你俩滚山坡去啦?怎么一身土?”
邱澈和甘霖相视一眼。
甘霖:“滚了。”
邱澈:“没滚。”
彭佳铭:“......”
邱澈从后面摸到甘霖的腰,狠狠掐半圈。
他没躲,也不吭声,只是皱了下眉头。
彭佳铭看看俩人,云里雾里。
......
今天的午饭是建营以来最丰盛的一次,二号营地连吃带拿,充分展现了吃货的自我修养。
剩余羊肉都被他们包圆,不过彭佳铭送了很多巧克力给大家,还给邱澈单独留一份特别的。
当时邱澈吃完饭在河边听郑嘉瑞老师还有甘霖聊天,三句话不离生态环境和野生动物,聊得特别热闹。
“所以说,谈环境保护时不要把本地人边缘化,他们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郑老师,你们这次拍到几只雪豹?”
“拍到一只成年雪豹,应该是母豹,因为她还带着两只小雪豹。”
“夏天不好过,它们可以抵抗零下二十九度严寒,但是热的话,那身皮毛反而成了累赘。”
郑老师点点头,“这些年温室效应,亚洲水塔失衡,冰川永久冻土层也在融化,野生动物种群数量明显减少,不仅是雪豹,唉,如何平衡人文生态和自然生态之间的关系,太值得我们思考了。”
甘霖想起自己拍摄的经历,“昂赛乡那边雪豹数量多一些。”
“那倒是,昂赛乡毕竟名声在外,是雪豹之乡,也和牧民参与保护当地环境有很大关系。”
“邱澈。”
听得正来劲,甘霖插缝叫她名字。
“嗯?”
“给我来根烟。”
邱澈掏出烟盒,打火机也在烟盒里。
郑嘉瑞笑得爽朗,“你俩算是烟友了,挺好,我们二号营地没一个抽烟的,但都喝酒。”
“这位也喝。”甘霖说完斜睨旁边人一眼。
就是酒量一般,喝多了容易不省人事。
邱澈今天心情好,也没反驳,她冲郑嘉瑞笑笑,“我在日喀则的时候经常喝青稞酒,回头给郑老师带两瓶。”
“青稞酒啊,不错,我喝过两次,但我本人比较喜欢喝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