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施翩将半醉半醒的男人重重地丢在沙发上,她从他臂弯间挣脱出来,瘫坐在地毯上,重重喘了口气。
她小声嘀咕:“看着瘦,怎么那么沉啊。”
施翩暂时没心情管他,去房间卸了妆,出来去冰箱拿了瓶气泡水,重新回到地毯上坐下。
没办法,谁让沙发被陈寒丘占了。
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休息片刻,喊:“陈寒丘?”
沙发上的男人维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侧躺着面对她,冷淡的脸上覆着淡淡的薄红,眼睫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施翩瞧了一会儿,忽然倾身上前,靠在沙发上,托腮仔细看他,心想怎么会有人睡着了也显得不开心。她眨眨眼,拨了拨他的睫毛,大发慈悲道:“看在你爸爸的份上,勉强收留你一晚上。”
那么冷的一张脸,睫毛却好软。
施翩收回手,转身面向茶几,随手拿过平板,打开软件,画呆瓜去游乐园玩的小漫画。
今天呆瓜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一匹灰色的狼。
画得认真的施翩没看到,身后的人睁开了眼。
陈寒丘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睫毛上似乎还留着她的温度,刚刚她靠过来的时候,发梢落在他的脸颊上,有些痒,幽冷的香将他捆住。
她喜欢用的香水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想。
视线里她的背影有些模糊,像上学时的每一天,他一抬头便是她的身影,似乎某个瞬间,她就会回头,嘟囔着喊陈寒丘,为什么古诗会那么难学,可以不学吗?
他是怎么说的,他嗓音淡淡——
施翩,压我卷子了,松开。
少女轻轻地哼一声,不松手,另一手拿了一支铅笔,在他的试卷上画了一只大大的乌龟,龟背上线条扭曲。
她露出得意的笑,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许是因为今晚流星般的烟花,陈寒丘梦到了夏夜那场盛大的花火。
……
自从施翩在自行车上重重地捶了他一拳,恼怒地说“我在追你”后,陈寒丘偶尔会注意她是怎么追他的。
具体表现在——
体育课上,别班女生给他送饮料。她瞪他一眼,想跑又没处可去,只能站在树的阴影里,别开头不看他。
他张了张唇,想拒绝,想起不能和别的女孩子说话。
于是,他一把扯过余攀。
余攀熟练道:“他嗓子坏了,喝不了饮料。”
女生抿抿唇,留下饮料,飞快跑走了。
或者——
午休被吵醒,施翩暴躁地梳理自己的长发,自然卷长发很难打理,小梳子常常卡住。
她不高兴了,转过身把梳子丢在他桌上。
少女一脸郁闷,眼尾发红,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寒丘微顿,和她对视两秒,拿起梳子,她忽然松弛下来,转过身去,椅子往后挪,长发散落在他的桌上。
他低垂着眼,轻轻握住她的发。
陈寒丘想,她应该是第一次追人。
暑假到来,东川进入酷暑。
陈寒丘忙着打工挣钱,施翩紫外线过敏成日躲在家里,两人的交流仅限于社交软件。
七月的某一天,新闻说今晚十点会有一场摩羯座流星雨。
陈寒丘收到了施翩的短信。
她说,今晚我们一起去看流星雨吧。
陈寒丘回复:最近很忙。
过去很久,陈寒丘结束上午的补习,告别小朋友和家长。
他走进烈日里,手机屏幕因反光看不清内容,用手挡住,点开和施翩的对话框。
她没有回复。
陈寒丘垂下眼,长而密的睫毛沾着汗意。
他找她:几点?
女孩子发来一条语音,只有1秒。
点开听,一声重重的:哼。
不等他再发,她飞快打字:晚上八点,你来接我。
陈寒丘:知道了。
晚上七点二十,老城区。
陈寒丘将苹果切成小块,送到母亲房里,这阵子她的情况比以前好,不用住院,只需要定时去医院透析。
“小丘,别太辛苦了。”她温声道。
陈寒丘低声道:“妈,晚上我想出去一趟。”
母亲问:“和朋友去玩?让你爸多给你点钱。”
陈寒丘说不用,看着她吃了小半的水果,出门去找施翩。
自行车穿过老旧的城区,从路灯黯淡的巷弄到达明亮的别墅门口。
远远的,他瞥见施翩的身影。
女孩子扎了双马尾,蓬松的卷发弯曲,随着她的动作擦过白皙的脖颈,短裙因跳跃往上扬起。
陈寒丘移开视线。
刹车时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响声。
施翩蹭得转过头来,双眼晶亮。
她小跑过来,停在他车前,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陈寒丘问:“去哪儿?”
施翩看着他额间的汗,道:“我们坐地铁去。”
陈寒丘停好车,和她往地铁站走。
施翩仅有的几次坐地铁的经验都是和陈寒丘一起,她提前查过路线,目的地明显。
陈寒丘查过观赏地点,再抬头看站点。
她找的地方是在山顶。
正这么想着,额间忽然一凉。
陈寒丘低下头,呼吸微滞,女孩子踮着脚,手里拿着湿巾,一点一点擦着他额间的汗。
她离他很近,纤长的睫毛,雪白的肌肤。
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胸|脯。
陈寒丘握紧手,又松开。
她忍不住嘀咕:“这么热的天还骑车过来,坐地铁太贵坐公交也行……”
说着,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看过来。
“热不热?”她小声问。
陈寒丘嗓间干渴,低声道:“不热,你站稳。”
观赏流星的山在郊区,今夜这座山头十分热闹。
许多人自驾上山来观赏流星,除了自驾上山,便只有步行。
施翩这些年常常一个人去采风,对搭便车一事手到拈来,她观察着车型和开车的人,最后选了一对来看流星雨的情侣,凭着天使般的面庞,她成功带着陈寒丘搭上了上山的便车。
山顶平坦宽阔,是个帐篷基地。
施翩下了车,笑眯眯和他们道谢,陈寒丘跟着说谢谢。
开车的姐姐看他们一眼,笑笑,忽然凑到施翩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然后拉着男朋友走了。
施翩微呆,捏了捏发红的耳垂。
半晌,她拉着陈寒丘跑远,边跑边喊:“我订了最好的位置!”
帐篷位于最边缘,处于高处。
安静宽敞,没人打扰。
夏夜风也燥热,即便是山顶也一样。
施翩和陈寒丘坐在帐篷口,仰头看星空。看了一阵,施翩拿起边上的冷饮,咕噜咕噜猛喝几口。
陈寒丘看过来,视线落在她发红的耳根上。
他顿了顿,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施翩不自然地移开眼,轻咳一声,忽然一指天上:“那是什么星座?哇,那颗星星好亮,你快看。”
陈寒丘看她片刻,抬头看向天空。
由九颗星组成的星座宛如一只翱翔的天鹅。
天鹅座,又称北十字星座,在夏季茫茫银河里极好分辨。
施翩对星座的了解不亚于他,他曾看过她的画,知道她对这片星空了如指掌。她不可能认不出来。
陈寒丘道:“是天津四,天鹅座的主星。”
施翩哦了声:“想起来了。”
夏夜星空澄澈,干净。
少年少女坐在一起,仰望星空。风吹过的时候,施翩悄悄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少年。
他的侧脸比星空还要干净。
她看他的眉眼,鼻梁,再到薄薄的唇。
施翩舔了舔唇角,想起刚刚那个姐姐说的话。姐姐说,这个年纪亲亲抱抱就算了,不要过界。
可他们,连亲亲抱抱都没有,甚至没有牵过手。
施翩追了陈寒丘两个月,深深觉得他们之间只差了仪式感。
于是,今晚就是她准备的告白之夜。
今晚有无数人在期待着这场流星,他们从九点等到十点,再从十点到凌晨,天空仍然干干净净。
一颗流星都没有。
施翩等到犯困,迷迷糊糊道:“陈寒丘,我能不能先睡一会儿?你困吗?”
陈寒丘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子,轻轻应了一声:“睡吧,流星来了我喊你。冷不冷?”
“不冷。”她摇摇头。
施翩想睡,却又舍不得。
陈寒丘平时太忙,所有时间都给了兼职和学习,晚上还要照顾家里,分给她的一夜已经很奢侈。
于是,她强撑着坐起来。
陈寒丘问:“不睡了?”
施翩小声道:“睡着不舒服。”
陈寒丘看了眼帐篷,忽然起身离开,等再回来时手里拿了条毯子。
施翩盯着他手里的毯子,愣了一下,问:“哪儿来的毯子?”
“租的。”他说。
租的?
施翩急忙抢过毯子,着急道:“我又不冷,租毯子干什么,多少钱?贵不贵啊?我拿去退掉。”
陈寒丘低垂着眼,看着面前着急的少女。
班里大部分人叫她公主,不仅因为她长得像公主,他曾听人说,她用来乱涂乱画的那支钢笔价格上万,更不说其他。
可现在,她为了一条十块钱的毯子着急。
陈寒丘抿着干涩的唇,低声道:“不贵,只要十块。”
施翩闻言,气得打了他一下,嘟囔道:“什么不贵!够你坐三趟地铁了,我不要。”
说着,她拿着毯子跑远了。
跑到一半,施翩停下来。
她低下头,握紧掌心柔软的毯子,忽然有点难过。如果别人不要她的礼物,不要她的一片心意,她会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