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惊天人命
状师者,古之扭计之鼻祖,操两可之言,辩无穷之词。
有良心者为民请愿伸张王法;利熏心者刀笔杀人巧诈吸髓。
虚弱无力的徐绮梦刚刚分娩产下一名婴儿,下面便血流不止。她的夫君派来的接生婆子大夫等人皆不知去了何处,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只留绮梦一人低声无力地哀嚎。“相公……相公……”
屋外分明有脚步声,却无人进来,绮梦的汗顺着鬓角流下来,浸透了枕头,浸湿了身下的被褥。忍着钻心的疼痛,绮梦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无。
“大少爷吩咐快把红花的药渣埋到树下。”
“老天开眼,我两个老婆子也是受人指使,你做了鬼要索命也去找那正主。”
绮梦识得这两个声音,正是方才的接生婆。刚刚生产完,其中一个老婆子便喂自己喝了两大碗药。
一滴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忽然明了,与自己因为通房小妾争吵了几次的相公是诚心要她的命了,这血崩定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之前的山盟海誓花前月下,全都是那小人的算计,徐家大小姐虽不得长辈喜爱,但她的嫁妆却仍是其夫家全部家当的数倍。
一缕芳魂悠悠荡荡随风飘到上空,绮梦看到那外室被其相公接进了门,两人喜气洋洋。
徐绮梦恨得握紧拳头,飘到徐府搬救兵。那盏暖暖的灯烛依旧亮在窗口,却不是为她。屋里传来继母的声音,也不似以往般温柔。“哼,没用的东西!倒是没想到那小子这几日便将她算计死了,待他将许诺的那一半嫁妆私下里送回,娘便给了你存着,元配生的大小姐又如何,还是不及我的女儿。”
“以往女儿还当母亲您偏疼她,不知您早就与那小子有了算计。”徐府二小姐乃继室姚氏所出。
“傻丫头,娘怎会偏疼别人的孩子。”姚氏一副慈母腔。
徐绮梦惊得目瞪口呆,未等她反应过来,又随风飘到徐家老夫人处。
听了自己难产而死的消息,徐老爷和徐老夫人这对母子皱紧眉头本欲细问,对视一眼后,叹了口气淡淡‘哦’了一声,问了出殡的日子,便又谈起其他琐事。
如果说自己对继母的真面目是恨,那么对于这两个血亲的表现就是心灰意冷了。从前,她只知道自己是因为出生后克死了祖父和母亲,才不得祖母和父亲的喜爱,如今却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家人的冷漠。心如刀绞,这便是自己的亲人,万念俱灰的徐绮梦只想灰飞烟灭,没了意识便不必再痛苦。电光火石间,徐绮梦飞速飘向上空,随即重重跌下。
“杀杀杀人啦!徐家大小姐杀人啦!”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爬起来躲到人群里,扯着脖子嘶喊着,众人俱都吸口气往后缩,惊恐地盯着地上那一男一女。
半梦半醒间,绮梦只觉得自己飞起一脚,将一人踢倒在地。
看了看周遭那有些熟悉的人和景,还有身边躺着的那头破血流的人,徐绮梦回过神来,自己这是又回到多年前,云英未嫁之时了。
便是这日,自己那不善女工不通文墨的名声里,又多了一条——当街行凶。
自学堂时起,徐绮梦前世那相公便借机接近她,可徐家大小姐岂是能随便娶的。
明的不成来暗的,前世相公找了两个痞子出言调戏,徐绮梦便出手教训了对方。将人当街打伤,走不脱的徐绮梦不知所措,前世那相公便‘及时’赶来解围了。
前世的相公温文尔雅,怀着感激之心的徐绮梦渐渐与他走得近了,于是在一次‘不慎’落水后,又被他救起,徐绮梦便嫁不了旁人了。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继母与他的算计。
因那痞子多年后上门勒索前世相公被自己撞见,所以徐绮梦知道那人应是好端端的,为何却死了!怔忪间,忽见一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正是前世相公。
果然,眼见出了大事,那情真意切的有情郎便退出人群。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徐绮梦踉跄着发了疯地追过去,泪水模糊了视线,未走几步便被赶来的衙役反翦双臂带走,跟在绮梦身边的丫头小厮只能回府报信。
昏暗的牢房里,不时有老鼠窜过,徐绮梦已顾不上害怕,只呆呆地抱着膝头想事情。前世里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徐老爷的正室去世后,自己便由继室姚氏带大。徐家镖局是庆元朝最大的镖局,自己是徐家大小姐,注定了一世荣华。
继母姚氏对自己宠爱有加,便连她的亲女徐家二小姐都要放到其次,从记事起,便是要什么有什么。不喜女红,继母便应允自己舞刀弄枪;不喜诗词,继母便由着自己掷色爬树,早先徐老爷还管着些,动了几次家法,无奈姚氏都是扑到自己身上挡着,只能作罢。
久而久之,徐老爷对自己死了心,又或者是本就对原配没多少感情,见着姚氏如此贤惠,便愈加的夫妻恩爱。徐老夫人是有孙万事足,虽然只是个通房生的,但却是徐家唯一的男嗣。于是徐家二小姐在姚氏的‘忽视’下愈发出挑,妾室之女徐三小姐也学得了一身姨娘的心机和手段,唯有自己这个一心视姚氏为生母的大小姐,成了众人的笑话。
两颗热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滴到干草上溅起一丝尘土,虽然住惯了大宅豪院,但此时可以不必面对那些人,徐绮梦觉得很是舒坦。
所有人都在算计她,所有人都讨厌她,名声已经坏了,再活一世,也是再次丢人现眼罢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徐家没有一个人来看自己,短短一日之内,徐绮梦仿佛尝遍了世间种种,从幸福的顶端直跌到泥地里。
前世里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儿,还不知是男是女便无缘再见,徐绮梦忽然觉得心痛得厉害,忙捂住胸口。
失手将人打死,人证物证俱在,自己怕是再无生还机会。
徐家大小姐杀了人,徐家二小姐三小姐便无人敢娶,徐老夫人和徐老爷也无颜出门,她不舒坦,那些人也莫想好过,如此也算是报了仇。冷笑一声,绮梦狠狠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手指掐进掌心,却感受不到痛。
“姓徐的!起来,姓徐的!”那熟悉的讨厌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徐绮梦敛住心神静听,随即腾地坐起,正是厉言。
月光顺着牢房的小窗射下,照在厉言的身上脸上,他眉似刀锋眼若朗星,一对漆黑的眸子将三分霸道三分狠绝三分凌厉外加一分侵略性的气息收敛其中,棱角分明的五官却将那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十分强悍张扬在外。八尺身高不胖不瘦,身着紫黑色的锦服如劲松似强弩。
他有些落井下石地笑,但纵是这般神情,也不见猥琐,倒有几分慑人心魄的坏,与其父亲厉老爷长相相差甚远。少时同在方圆书院就读,两人便是见面就吵的冤家。书院里无人敢得罪徐绮梦,但同是大家出身的厉言便不同了,身份高又心思缜密的他,常将徐绮梦气得大闹学堂,却又无可奈何。
“姓徐的,又惹事儿了!”厉言上前两步蹲在徐绮梦面前,嘴角噙起一抹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看过我的倒霉相,你可以走了。”徐绮梦没有心思再同他吵架,前世里,他的二弟最后娶了徐家三小姐,厉言本人也对二房照顾有加,看到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为何那个矫揉造作的三妹可以如此幸福,自己却落得这般下场。
“没看够呢,看你还敢嚣张,我早便说过,你早晚求到我。”厉言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厉言家世清贵,虽不靠这个吃饭,但却胜过方圆县所有的状师,也常受权贵富户所托。徐老爷定是请了他为自己辩诉,但显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徐家的面子。
“说说吧,那日的经过。”厉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徐绮梦。
“铁证如山,我确实,将那人踢死了。”紧紧咬着嘴唇,徐绮梦心有不甘,却知再无转旋余地。
厉言一愣,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徐大小姐何时变得如此讲道理了,没发热,是吓傻了吧。”
徐绮梦偏头躲开他的手,不甘心就此偿命,却又无可奈何。
“无妨,即便是你杀的,我也会保你无罪。”厉言敛住玩闹之色,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