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您终于醒了!”夏荣在旁边激动地老泪纵横。
梁焓望着床顶, 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 无声地笑了起来。
燕重锦,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
听闻皇后暂时控制着穹阊殿, 梁焓眉头皱了皱,却也没说什么。
皇帝病危, 楼馥云作为掌凤印的国母,有主持大局的权力和稳住后宫的义务。不过她着实没必要谨防东宫, 太子虽然不是他的血脉, 却是他一手带大,感情比亲生父子还好, 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只怕还是皇后自己心里不安。
不知为何, 梁睿极其不喜亲近楼馥云, 就连到坤宁宫请安都和点卯似的, 来去匆匆。他现在读唇语很熟练,跟自己能聊上几个时辰, 却经常在皇后面前懂装不懂。哪怕楼馥云专门为了他学手语,两人也交流不起来,所以二人的关系一向疏冷。
梁焓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
睿儿性子随了二哥,如今年纪一长成, 心思就重了起来,有时看着比成年人还内敛深沉。太露骨的话,他作为父皇也不好多说,只希望这孩子能和皇后搞好关系。
虽说楼家现在扑腾不起水花, 但终究是百年世族,在西北仍是不容小觑的势力,能拉拢就没必要树敌。东宫目前还根基不稳,作为未来的储君,睿儿此时当真不宜和自己的母后对着干。
薛太医正在诊脉,见他又露出沉思的表情,连忙劝道:“万岁,您刚醒过来,可千万别思虑太多,容易伤神。”
“哦。”梁焓问道,“朕的病怎么样了?”
薛太医面露喜色:“龙珠的确是奇物,万岁的痼疾已经治愈。只不过,这些日以来,您久卧在床、重病缠身,元气亏损得厉害,龙体过于虚弱,得好生调理,将养一阵子才能恢复。”
梁焓点点头:“这些日子,辛苦爱卿们了,等着领赏吧。”
一众太医纷纷跪地谢恩,薛太医谦逊地道:“臣等职责所在,尽忠而已,也未能替皇上做什么。这回力挽狂澜的,还是寻回龙珠的安国公。”
梁焓勾起唇角:“他自然也有赏,朕亲自赏。”
安国公在刑部大牢里睡了几日,裴紫衣接到皇帝御笔亲批的赦令,将人放了出来。
正准备入宫谢恩,刚出牢门,就看到自己两个爹像门神一样堵在外面。
燕重锦寻回龙珠,救驾有功,梁焓不仅赏了安国公府,也赏了燕府。
接到谕旨,燕不离和池月才知道儿子为何抽风一样地出了海。
燕不离气得头疼。
儿子这两年一向安分,不仅没和皇帝见面,还同意迎娶宣抚司副使洛荣真的女儿,让他一度以为燕重锦回头是岸,已经和梁焓已经了断了。
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为了皇帝抢战舰出海,冒死去找龙珠,这小子知不知道寻龙珠有多凶险?!
池月也想不通,天下断袖那么多,儿子怎么就非吊死在一棵豆芽上了?!
他将燕重锦一路拖回燕府,扔进了祠堂。
“跪下!”
燕重锦熟稔地跪在蒲团上,望着香案上的一列檀木牌位,缄默不语。
“你长本事了是吧?招呼都不打就敢出海,是不是觉得自己死在外面也和我们没关系?!”
“父亲恕罪。当时陛下病情危重,事态紧急,儿子没来得及告知家里......”
池月冷笑一声:“就算皇帝驾崩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就这么着急?连自己的小命都不在乎了?重锦,你别忘了当初是怎么跟我们保证的!”
燕重锦咬了咬牙,拧声道:“就算我和他只是君臣,臣子为主君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可真是忠臣啊!”池月怒而举掌,被燕不离拦住了。
望着跪得笔直的儿子,燕不离恨声道:“粑粑,如果你和皇上只是君臣,会为他做这么多么?两年了,你还对那个人余情未尽,还为了他奋不顾身,置燕家于不顾!你这样,可对得起你死去的爷爷?!”
“没错,我对不起爷爷!对不起爹!对不起燕家!我对不起你们所有人!”燕重锦凝视着燕濯云的牌位,忍不住吼道,“儿子已经在努力忘却他了,可就是放不下,我能怎么样?!”
“你还敢顶嘴?”燕不离震怒地道,“池老魔,拿鸡毛掸子来!”
“鸡毛掸子有什么用?打一顿也不痛不痒。”燕重锦呵呵一笑,直接从腰后拔出枪递了过去,“爹,你干脆打死我好了。这样我就能放下他,也对得起你们了。”
“你...你这个孽子!”自己当年陷落冰窖,剖腹产子以命换命,竟生出了这么个不孝的东西?
燕不离气得浑身发抖,举枪对准了他。
“好,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不离!”池月急忙出手推了一把。
“砰!”
子弹擦着燕重锦的耳朵射了过去,击中香案,深深嵌入了后方的墙壁。案子微微一震,燕濯云的灵位牌径直扣倒,发出沉闷的声响。
手枪锵然落地,燕不离红着眼跪了下去,向灵位叩首道:“爹,儿子无能,竟为燕家生了这样一个孽障!”
鲜红的血顺着燕重锦的耳根流下去,染红了脖子。他却仿佛毫无觉察,依旧浑身僵直地跪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倒下的灵位。
“爹,爷爷,是重锦不孝。”他哽咽道,“我没有资格再做燕家少主,即日起自逐家门,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你说什么?!”燕不离猛地瞪向他,“你再说一遍?!”
燕重锦攥紧了拳,咬了咬唇,决绝地道:“我决定嫁给皇上。”
“混账东西!”燕不离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巴掌,“你爷爷才过世两年,你就敢出尔反尔违背遗训?!”
池月也骂道:“燕重锦你还是不是男人?就这么甘愿去后宫当女人?你想没想过生死由人的后果!”
“不孝的罪名我背了,天打雷劈我也认了。就算有一天皇上背弃了我,儿子也不后悔!”燕重锦擦了把嘴角,眼神仍是不曾动摇的坚决。
他已经想通了。只要梁焓还活着,他就要陪在对方身边,珍惜能在一起的每一天。无论梁焓最终会不会负心,至少自己没有放弃初衷,没有违背曾经立下的誓言。
只是,这样的选择,终究免不了伤害到两位父亲。
燕不离一口老血梗在胸口。他是做了什么孽才会教出这么个不肖子啊!
池月也后悔方才为何要拦燕不离了,干脆一枪毙了这小兔崽子不是更好?!
燕重锦面向他们,重重磕了三个头。
“二位爹爹的养育之恩,容儿子来世再报。”
“你不用报了,我没你这样的儿子。”燕不离看也不看他,伸手指向门外,“走吧,出了这个门,我就当燕家少主死了。从今以后,你与燕家再无干系,也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爹...”
“滚!”
燕重锦两眼含泪,以头抢地:“儿子走了,叩求二老......保重身体。”
两个爹不愿理他,皆以背相对、沉默不语。燕重锦只好吸了吸鼻子,站起来,转身走出了这个养育自己多年的地方。
这样做的确自私,也太伤父辈的心。可他心里清楚,即便自己离开了燕府,两位爹爹还可以相扶相伴。可梁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不能再让对方落寞地凋零在深宫里,不想再让那缕星光孤独地行走在无望的黑暗里。
只要那个人能安乐康健地活下去,他愿意背负一切罪孽,承担最坏的后果。
仰首望向皇宫的方向,燕重锦义无反顾地向前行去。
他没有回头,也没听到身后萧索的夜风里,夹杂着两位父亲长远的叹息。
许是对皇帝的赏赐深怀感激,安国公每日都会入宫谢恩,甚至亲自在御前侍奉汤药,比太子和皇后出现的频率都高。
在燕重锦的精心照料下,梁焓心情愉悦,身体恢复得很快。休养了半个多月,人终于可以下地了。
他并不急于重掌朝政,依旧让太子监国,每天醒来就是吃吃睡睡看看书,饭后偶尔还去御花园里遛弯,俨然过上了提前退休的生活。
“陛下观察这么久,应该能瞧出太子的本事了吧?”燕重锦坐在树荫下,细致地剥着葡萄。
“太子的能耐是看出来了,皇后的手段还没使出来呢。”梁焓笑了笑,“楼馥云真是个沉得住气的,我都想选一批后宫陪她玩了。”既然皇后和太子八字不合,他不介意这俩斗上一斗,权当给梁睿练兵。反正自己闲得长毛,看看戏也不至于无聊。
燕重锦将剥好的葡萄放到碗里,推到对方面前:“那就选呗,选出三千佳丽,慢慢玩。”
梁焓含了颗葡萄,揶揄地瞥他一眼:“有点酸。”
看着对方依旧消瘦的脸颊,燕重锦劝道:“皇上还是先养好身体吧,别到时候只能望美兴叹。”
梁焓继续瞥他:“朕现在就望美兴叹呢。”
燕重锦干咳起来,低声道:“你目前身体还虚着,我不能碰你,怎么就欲求不满个没完了?”
梁焓乐了:“没关系,朕可以碰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