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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1 / 1)

“陛下,这……”穆崇玉看了看薛景泓,又看了眼立在桌案后的高文璟,目露迟疑。当着高文璟的面谈论这个,怕是不大好。薛景泓却是一笑,温声道:“但说无妨。”他下意识想去抚上穆崇玉总是泛着凉意的指尖,却又硬生生克制住了。只用一种默默无声的、充满鼓励的目光注视着穆崇玉。薛景泓的目光如此热烈,穆崇玉不用抬眸便能察觉到,他抓住折子的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面上却不肯显露分毫。他深吸一口气,徐徐道:“高大人实行的这保甲法表面上看寓兵于农,十户为一保,每户出一保丁,闲时务兵,忙时务农,可谓两全其美,然而这实施下来,想必会有很多波折漏洞。”“其一便是凭白加重了农民的许多负担。”穆崇玉叹了口气,沉声道:“豫州虽然受战乱波及不多,农民尚能够守住自己的田,可毕竟不比往昔太平盛世。高大人可有统计过自己治下,各个农户家里还剩多少壮年男丁?可曾估算过,到底有多少农户能够出得起这保丁?若是出不起,是否会出现强行征兵的情况?我知高大人广施仁政,定不会为难百姓,只是这政令颁布下去,底下人如何执行便是另一说了。”高文璟被问住,满肚子话噎在喉咙,答不上来。豫州的情况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当然知道今时不比往日,各郊县多的是妻离子散的,只有老人小孩在家苦苦支撑的农户,可这不是没办法么。战乱年代,不多备点兵力,怎么安心呢?只是怎么想着,却不敢说出来,生怕顶撞了圣上和这看起来身份高贵的青年。穆崇玉却是看出了高文璟的心思。他摇了摇头,又道:“这其二便是兵力不精,滥竽充数。我知高大人为着护卫城池考虑,要屯兵保甲,可这从农户中强征过来的保丁到底得不到正规的、严格的训练。高大人让保长农闲时亲自集合保丁,进行军事训练,这样虽能节省军费开支,却养不出真正的军士。既无真正的军士,待到战火打响之时,也依然是无兵可用啊。”“高大人初衷是好的,只是这政令到底有许多疏漏,还须认真探讨才是。”穆崇玉体谅高文璟良苦用心,遂在最后添了这么一句。这一番话说得高文璟哑口无言。其实这保甲法乃是上一任豫州牧在临行前告诉他的妙计,他觉得好便拿来用,竟没想到这后面会有如此多的疏漏。他站在那儿,越想越觉得穆崇玉说得字字珠玑,脊梁骨都流出一道汗来。他惶恐不安地抬眸瞄了眼薛景泓,头埋得很深:“是臣思虑不周。”薛景泓淡淡开口:“无妨。趁这保甲法施行时间尚短,立即停了吧。”转而又别有深意地道:“既然崇玉能看出这保甲法的种种弊端,不若就有劳崇玉协助高大人修订政令,重新制出一道完备的法令才好。”穆崇玉从善如流地答了个“是。”高文璟却连连道“不敢”,又谦让道:“理应是我协助宗大人才是。”穆崇玉现化名为宗裕,高文璟听到薛景泓唤“崇玉”还一直以为他唤的是“宗裕”呢。薛景泓面上含笑,不置可否。作者有话要说:我又断更了,感觉自己已经没脸了……顶着锅盖逃跑第46章 情意难背四月艳阳天, 气温虽还不算太高,然而大中午的站在日头下面, 仍旧晒得很。穆崇玉立在河边的堤坝上,看了看脚下平静无波的浅滩,目光顺着远处修建堤坝的劳役延伸出去。这是流经豫州的最大一条河流, 河堤年久失修,已难当其用,故而他和薛景泓在察看豫州民情时, 提出要加固堤坝, 防患于未然。此时他们二人便是来河堤亲自督察施工。穆崇玉望了眼站在右前方被拥簇着的薛景泓, 心情复杂难言。他从未想过,薛景泓会为他考虑到这般细致入微的境地。穆崇玉要做豫州牧,薛景泓怕高文璟不服, 便逐一地翻看他过往的案件公文, 挑出毛病来让穆崇玉一一指出改进。穆崇玉身份不明, 薛景泓便帮他捏造了一个身份, 让他正大光明地站在这里。如此几次三番, 效果竟非常显著。几日前, 穆崇玉提出“近日虽是大旱, 但大旱过后必有大雨,须加固河堤未雨绸缪”之时, 高文璟已是再无质疑,神情间从刚开始的犹疑不满,已变成了现在的敬服恭顺。原因便是穆崇玉审过的十几桩案件, 一桩桩一件件都能体察入微,揪出错误,并改进得完美精益。然而只有穆崇玉自己知道,若没有薛景泓的一旁坐镇,自己又哪能这么悠闲自在地翻查案件,慢慢地竖起威严?薛景泓似乎心有所感,他微微侧头,正撞上穆崇玉望过来的视线,笑容一展,大步走了过去。“崇玉提的建议果然及时,若不是这回探查一番,岂能发现这河堤已经残损到如此地步?”他毫不掩饰嘴角的笑意,目光仿佛浓稠的糖浆一般粘在穆崇玉的脸上。穆崇玉微微低下了头,目光闪烁。薛景泓的目光却不肯离去,他笑意未减,看到对面青年的鬓发上沾了一朵柳絮,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拂掉。眼下高文璟和曹主簿都在前面远处亲自监工,旁边无外人,薛景泓的手就有些不愿离去了。他顺着那柔软漆黑的乌发,慢慢滑向穆崇玉被日头晒得微微发红的脸颊,那细腻的触感让他的手指忍不住轻颤。他已在豫州蹉跎了不少时日了,顶多再过两三日时间,他便不得不离开了。“崇玉……”万般情绪压抑在喉间,薛景泓暗哑着嗓音低低地唤道。穆崇玉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慌忙躲开薛景泓的触碰。他抬眸瞥见薛景泓瞬间黯淡下来的目光,握紧了拳,终是不忍心退开,就那样僵直地站在原地。薛景泓不得不收回手,改为握住青年肩头,声音闷苦:“崇玉,再过几日我便要走了,你……”他本想问一句“你会想我么”,临到嘴边却又怯懦了,干巴巴地改口道:“你定要保重自己。”穆崇玉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猛地抬眸看向薛景泓,直通通地看到他眼底:“陛下的情义,我已知晓。”那时在客栈里,他因为薛景泓突如其来的举动而震惊万分,整整几天几夜都在胡乱猜疑,这个人对自己是真的如他所说,有一份极为珍重的情?还是仅仅在戏弄自己?试探自己,打乱自己的阵脚?甚或是玩弄自己,把自己当作女子一样轻薄?他百般猜疑,百般不得其解。直到后来慢慢冷静下来,又看到薛景泓为他做得种种体贴入微又恰到好处的安排,才微微动容。这个人当日所说的,不像是作假。他救了自己多次,要把南燕还给自己,让自己做豫州牧,又亲自为他铺平了前路。他没有半分理由去怀疑薛景泓。他的情义,是真的。可也正是这份格外真挚的情义让穆崇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痛苦之中。一个灭了自己国家的人,一个俘虏了自己三年的人,现在却说对他有情,天底下哪有这般好笑的事?!穆崇玉的嘴角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他的呵问很轻,语气却是凉丝丝的:“可我的痛苦,南燕千万百姓的痛苦,陛下知晓么?”“我无法探知陛下究竟为何会对崇玉产生这般情意,也无心去追问。只想问陛下一句,您到底想让崇玉怎么办呢?”穆崇玉的眼珠轻飘飘地移开,尾音忽颤,带着难以忽略的迷茫。如果薛景泓要像之前那般断然捋他去北渝皇宫,他定然与他刀剑相抗,死不屈服。可薛景泓竟似乎什么都不要。他甚至说要将整个南燕都奉还于他……穆崇玉从未有过这般的不知所措。仿佛忽然之间,变成是他欠了薛景泓许多。就好像当初他从北渝皇宫中逃出,不是被逼无奈,不是死里逃生,而成了对薛景泓的背叛。就好像他若是再与薛景泓针锋相对,就是对他这片情意的践踏。就好像这失而复得的领土,这本就属于大燕的沃土豫州,是他在利用薛景泓的情意骗来的。穆崇玉忽然觉得,一直以来悬在他头顶的光亮、支撑着他走下去的光亮突然变得模糊了,模糊到他竟有些分不清脚下的路,究竟哪一条才是对的。往前,那大片大片丢失的河山唾手可得,重新为王,镇守疆土,可使流离的南燕百姓重享往昔的安康。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放过这触手可及的机会。只是,眼下这情景就好比是一个人正辛辛苦苦的攀登一座高山,只为登上山顶的庙宇,然而当他登到一半,却发现头顶的高山突然被天公刀凿斧砍,成了平地。那庙宇就在自己的眼前。可惜从山顶摔落下的庙宇没了那云蒸雾绕,也不再是想象中的瑰丽模样。更何况,并不是什么天公替他削平了高山,而是曾经建了这座高山的敌人。那敌人一改往昔凶恶的面目,转而呈现出一副缱绻柔情,叫他彻底没了方向。穆崇玉苦笑了一下。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利用”薛景泓的这片深情,继续走下去。薛景泓把穆崇玉眼睛里的难堪、窘迫与茫然看得一清二楚,他心底仿佛被揪了一下,眉头极轻地皱了皱。想要穆崇玉如何?他又哪里敢奢想穆崇玉会如何呢?这一世,只要他不再逃开他,不要误会他,好好地活着,他就已经心满意足。“崇玉,”薛景泓唇角轻扯了一下,结出来的笑容却极苦,他顿了一下,终究没有回答穆崇玉的问题。即使他心里千遍万遍地叫嚣着“我想让你看明白我的心”“我想让你原谅我”“我想让你慢慢接纳我”“我想让你像我牵挂你一样牵挂我”……薛景泓忍了许久,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把穆崇玉拥在怀中。他垂头低声道:“好好待在豫州。等我。”作者有话要说:啊又隔了这么久才更,我错了……第47章 离别之日已经是暮春时节, 清早立在林间,乍暖还寒。这日便是薛景泓离开豫州北上的日子。城门之外, 守军列仗,官员肃穆而立,两边百姓远远地站着, 熙熙攘攘地被排在道路两侧,都伸出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平生都难以见到的帝王。为了防止出现之前的刺杀事件,薛景泓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高文璟很是上道, 觑着薛景泓脸色, 立即准备了百十人马亲自护送圣上回京, 一面铺开阵仗,一面又往帝都里送了信儿,遣人来接。这样安排下来, 再有人行刺杀之事, 就是自寻死路。眼下, 站在城门外送他的人很多,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千奇百怪, 他远远地瞥过去, 便能看到一张张崇敬而谦卑的面孔。可却独独少了那一道令人心折的身影。已经在此蹉跎了半个时辰了, 崇玉他还是没有出现。薛景泓略有不甘地收回了目光,面色暗沉。他以为, 他至少可以在临别前再看他一眼的。薛景泓捻了捻被风吹得有些皱的袖口,苦涩地皱了下眉头。这样也好,省得见了便心生留恋, 留恋了便又生出许多蹉跎来,总也不想离去。薛景泓一甩袖袍,不再等了,他翻身上马,扬眉看了眼恭敬站在原地的高文璟,沉沉地喊了声:“高大人。”高文璟垂首应答,连忙疾步过来。“朕在你这里叨扰了数日,同宗大人一起审查案情,巡视民情,虽则被宗大人查出了不少疏漏,但大体来看,你在任期间做得尚可。若你今后能全心辅佐宗大人,朕必不会薄待你。”“宗大人刚接手豫州,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未能前来送朕。待朕离去后,你便也即刻回衙门,尽心助力宗大人吧。朕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太多。”薛景泓说着,一双点漆似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尾音轻落,似是叹息。高文璟浑身一凛,郑重答是。薛景泓轻点了点头,不再废话,他手中马鞭高高扬起,“啪”地一声,马蹄急踏,猛地转身,卷起一地烟尘。他身后数十骑兵马也跟着一起挪动了步子,追随着马车扬起的浮尘往西北方向奔去。不过顷刻之间,刚刚还挤满了人的城外空地上,已经变得空荡荡了,唯余一点马蹄的响声随着远去的背影渐渐减弱,直至消失。官员们动了动步伐,三三两两地准备离去,围观的百姓们一哄而散,脸上都带着余兴未尽的神色,显然把皇帝微服私访的事情当做了一件谈资。人群聚得快,散得也快。而此时,在城楼上一个未有人注意的角落,却闪过一角茭白的衣袍,然后渐渐地,随着阳光的斜射,显出一个人影来。穆崇玉正目光深沉地遥望着西北的方向。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眼珠一眨不眨,漆黑的眸光像是盛了夜色。终于,城楼下的人散得干干净净,人声渐弱,安静得只能听到早莺啁啾的声音,他才略有疲倦地阖上了双眸。然后转身离去。*豫州的位置果然得天独厚。从前南燕强盛时,以苏南江浙一带为依凭,商贾繁多,经济昌盛,并未重视豫州的地位。然而战事一起,形势就立即发生了逆转。商贾易折,经济多为凋敝,反而是豫州以黄河沃土为峙,得保一方平安。不过穆崇玉接管之前的豫州,情势也并不很乐观。虽有沃土,却多为北渝人占据,虽则安宁,却也只是北渝人的安宁罢了。天下政权,北渝为大。他们南燕皇室贵胄都尚且被北渝朝廷的倒燕派赶尽杀绝,南燕百姓的生活自然也更加凄惨。赋税劳役,兵丁苦力,全加在南燕人头上,北渝人坐享其成,南燕人却只能任人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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