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正式醒来的皇宫,则离他越来越远。一个多时辰后,赵琮才从大庆殿归来。虽疲累,他却满脸笑容,身后跟着的每个人都是,身上皆镀了一层午时的暖光。他迈脚进殿门,正要问赵十一在不在,他今日十分激动,有许多话要对人说。可是这些话不是谁都能听的,妹妹到底是女孩子家,且又不在宫中,他只能跟小十一说。可不待他问出口,茶喜便眼睛红红地从里头跑出来,见到他,跟见到菩萨似的,立刻道:“陛下!您可回来了!!”“怎么了这是?”赵琮诧异。“小郎君的生母被府里头的侧妃娘子欺负,王府的丫鬟亲自来请小郎君回去!婢子没有对牌,没法出宫,小郎君已去了一个多时辰了!还不知情况如何。”赵琮脸一冷:“魏郡王府怎的还是这般毫无规矩?!”身后的人见他动怒,眼看着就要跪。赵琮拂袖往殿内走去,边走边道:“福禄,你亲自去!”“是!”“解决好事儿,将小十一带回来,谁也不许伤他。”“是!”福禄带上一列侍卫,转身便走。赵琮冷着脸坐在内室中等福禄回来,方才在大庆殿的那身衣服,虽尊贵,衣服却太凉,通天冠也太重,压得脑袋疼。染陶早为他换了衣裳,他穿了身红色长衫,室内点了许多炭盆。头发也已散开,染陶正用木梳为他梳头。赵琮闭眼,说道:“你说,给单娘子置个宅子,让她住到外头如何?”“陛下,这事儿到底于礼不和,她到底是魏郡王府的妾侍。”“唉,朕也知道。”“陛下不如召世子进来说明白。”赵琮不屑:“他们府里头的风气,如何还能改过来?”两人正这般说着,外头响起着急的脚步声,赵琮抬手,染陶停下手,他回身望去。福禄满脸焦急,跑进来,跪下就道:“小郎君被送走了!”“……”赵琮怔住,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你快仔细说来!”染陶催。“小的去到魏郡王府时,小郎君与单娘子已不在。说是冒犯侧妃娘子,侧妃娘子要逐他们出东京城!小的再一细问,半个多时辰前,人就被送出去了,要送他们去楚州!小的一面派人去码头,一面又赶紧回来了!”“魏郡王府竟任一个侧妃这般放肆?!”染陶不可思议。“姐姐,你那是不知道,世子妃不管事儿,今儿郡王府的郎君们都在宫里头。那侧妃娘子非说单娘子要下毒害她与世子妃!直接捆上就把他们给送走了!她到底是侧妃,常年管后院的,下人哪有不听的?”“欺人太甚!”染陶气得面色涨红。但他们此时依然还算镇定,毕竟人送出去,只要知道在什么地方,都能追回来。偏偏赵琮有些心慌,又十分气。在他心中,赵十一的确是与赵宗宁一样的。他封妹妹当公主,按他说,他也想直接封小十一当个亲王。只是实在是没办法封,他的祖父也不过是个郡王而已,他只好暂时委屈小十一。他这么捧在手里的小朋友,被人捆起来给送走了?!他冷笑,顿时起身,沉声道:“朕还没逐过谁呢,她倒也敢!”他直接往外走去。“陛下!”染陶、福禄齐出声。“朕出宫一趟。”赵琮冷着脸。“陛下……”染陶还要劝。赵琮已大步走出,如今他气势日渐强盛,染陶等人也再不敢如从前那般阻拦他。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只好跟上去,染陶慌忙从衣架上拿下带风帽的大毛披风。福禄安排好马车,赵琮坐进去,马车便往宫外而去。马车一路行到汴河码头,宫中侍卫正好在盘问,见到福禄下来,纷纷行礼。染陶却又接着从马车里出来了,再等一会儿,染陶又从马车内扶出了陛下!他们大惊,紧接着就要跪,福禄赶紧拦住。他们这才发现陛下穿着常服,均行了揖礼,道了声:“见过七郎君。”赵琮身披白色大毛披风,裹得严严实实,连风帽都戴着。只露出小半张脸来,还有些许漏出风帽外的发丝,随风微微飘荡。他扶着染陶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汴河水面上行有许多船只。他虽遮得严,却还是能露出些许相貌,通身气派也骗不了人。外头老百姓也不知宫里太监、女官的服饰到底如何按品级穿着,虽见这位郎君身边的人,似是宫女与太监,倒也没人把赵琮想成是皇帝,只当是皇族贵人。毕竟,皇帝还在宫中主持大朝会呢。但是赵琮往这儿一站,便是耀眼,不管是码头上的人,还是不远处船上的人,都盯着他看。他眯眼望着水面,问道:“如何说?”“七郎君,下官盘问过,半个时辰前,魏郡王府的人确是来了一趟,船已发出。的确是去往楚州的。”“你们来时,船已走?”“是。”染陶松了口气,小声道:“陛下,这下可好了,让他们即刻去追回就好。才走了半个时辰,不妨事的。”侍卫也道:“没错,下官已派船出发,就在那处,您瞧。”赵琮看过去,的确一艘中等大小的船正要发出。他该定下心来才是。可他还是莫名心慌。赵十一站在船头,望着远处岸边的那个身影。直到洇墨走到他身后:“郎君,他们已经死了。”赵十一点头。“娘子叫您去里头呢,外头冷。过了前面的码头,咱们便要换船了。”赵十一再点头,却不为所动,依然望着远处岸边的身影。白色中一抹红,随着冬日的风,可怜地摇摆着。他又想到第一回 见到赵琮时,赵琮就是这样的可怜,似乎人人都能欺负他。就是这样可怜的赵琮,他亲政了,真正成为了一个皇帝。而他却没法再去见证赵琮究竟如何去当这个皇帝。他舍不得回到船中。赵琮望着远处湖面上的一艘船,那艘船的船头,站着一人。他紧紧盯着那人看,却瞧不清那人的相貌。那人一身黑衣,却莫名地吸引着他。风太大,他披风内的红色长衫也不由被风带起,他有更多的发丝被吹起来。码头上的老百姓们,盯着他看,简直错不开眼。侍卫们老老实实地低头,谁也不敢抬头。福禄瞪了人们一眼,他们还不愿低头。而这一切,赵琮却浑然不觉。过了许久,染陶心疼道:“陛下,咱们回去罢。今日,小郎君定能回来的,晚上还能陪您用晚膳呢。您站在这处,伤了身子,回头小郎君也要心疼的。晚些时候,谢六郎还要进宫来见您。”赵琮驱散不了心中那股莫名的难过。但他也知道,染陶说得对,他站在此处毫无用处,他更有要事去做。他已经是真正的大宋皇帝,他再不能任性妄为。他叹气,转身,无力地轻声道:“回吧。”转身的瞬间,刮起巨大的风,逆向的风骤然吹起他一直戴着的风帽,更是吹散他的披风。被风帽裹住的黑发瞬间飘舞起来,与从披风中滑落的红色衣袖缠绵不分。直到他坐进马车中。码头边上的人还未能回神,纷纷震撼地盯着渐渐离去的马车。红、黑、白。三色,就那样印在了赵十一的眼中、脑中与心中。他没想到,赵琮竟然来到汴河码头。不过赵琮竟然来到这里,那他值了,将皇位拱手让出,算是值了。赵十一笑着回身往船舱走去。水面上的风更大,他早已脱去一身天青色的衣衫,取掉头上的青玉簪。取而代之的是黑色衫袍与黑木簪,外披黑色大毛披风,厚重而冷漠。那样大的风,都没能吹起他的衣角,更没能吹散他的发髻。将来如何?那就将来再说罢。至少,时至这一刻,他都不曾后悔。他弯腰,走进船舱。船头已无人。码头亦无人。元兆六年的冬日,就这般,方至,仿佛便已结束。第82章 开熹五年。开熹五年。甫一开年, 开封府, 及周围的京东东、西路等地便下起了雪。不仅是赵琮,老百姓们也纷纷为之兴奋。这当真是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