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久默不作声,萧祈见状轻叹口气,道:小韶儿以前啊,虽平时不爱玩闹,但她那双眼睛,总像夜里的繁星一般,晶晶亮的,煞是好看。可是现在,她眼里虽还是黑夜,可却没了星星。叶久手上一颤,差点将酒碗打翻,她依旧低着头,不发一言,只是落在碗边上的指尖微微颤抖了起来。萧祈也极有耐心,他慢慢劝说着叶久,韶儿那次昏倒,是我从未见到的样子,那样了无牵挂好似随时都会散去的模样,着实惊到了我。你说,她应是遇到了什么事,会让她痛苦至斯。叶久慢慢捏紧了拳头,她知道萧祈一直在看着自己,但她不敢抬头,因为她没有勇气面对萧祈那双祈盼的眼睛。你今日去了刑部,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应是与韶儿有关吧。叶久霎时抬头,对上了萧祈的眼睛,似是用眼神在问:你怎么知道的。萧祈苦笑一声,韶儿除了厨艺差了些,女儿家的课业哪个都极为出色,绣工更是不输坊间绣娘的,她的针法,我一眼就看得出。叶久抚了抚胸口,衣襟之下,那方丝帕微微鼓起,好似填满了她整个胸膛。院子中一时安静,萧祈见叶久犹豫不决,咬了咬牙,忽得撑起身子,往前一扑,在叶久面前屈膝跪下。叶久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捞他,但以她的力气,根本拽不动。二舅哥!你这是干嘛!萧祈拽着她的手臂,眼中闪着水泽的光,他哽咽开口:就算我求你,告诉我,好不好。作者有话要说:哥哥对妹妹的直觉,总是准得那么不讲道理。第277章 终得知叶久沉默地看着萧祈,单膝跪在地上,捏着他窄袖的指尖,微微颤抖。二舅哥,你何苦逼我。萧祈微微垂眸,眼神中的痛意渐深,他嗓音低落,我真的不知道谁还会知道,韶儿已经是那副模样,我怎么敢去问,我没有办法,我我只能找你他摇了摇叶久的手臂,我看得出,韶儿极为信赖你,她只有看到你的时候,眼睛里才会有光,如果除了韶儿之外还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你。叶久怔愣的看着萧祈。只有看见自己,才有光么。她抿抿唇,心头有一丝抽痛。每每自己看到韶儿的眼睛时,那里面总也是亮晶晶的,有时她开心了,更是比星河还要美上许多,她以为,韶儿终于是走了出来,又爱上了这纷扰的世界。然而没想到,那只是她在自己眼眸中的样子。叶久索性一并跪在萧祈身旁,微微叹了口气,二舅哥,韶儿不愿与你说,自是不想让你担心,你又何苦这般追问呢。萧祈闻言愣了愣,缓缓跌坐在了地上,何苦他指尖抓着稀松的泥土,渐渐陷了进去,小韶儿是我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从这么大的一个奶娃娃,到如今这般亭亭玉立,一点一滴,都从未离了我的视线。唯有那段日子。叶久抬眸,那张与韶儿相似的脸上尽是落寞,额间一缕碎发垂在眼前,嘴唇翕动颤抖,显得无比沧桑。我不知她发生了什么,我这心里,总也安定不下来,我害怕说了哪句,做了哪件事,便勾起她的回忆,像上次一般刺激了她,我更怕她哪一日突然想不开,便抛下这世间就走了。所以我求求你,妹夫,告诉我好不好。萧祈仰着头,通红的眼眸望着叶久,脸上是让人难以拒绝的可怜。叶久皱着眉,她看着萧祈这般模样,心里泛起阵阵苦涩。若论爱韶儿,她这位二舅哥,根本丝毫不比她少。在这样一个全心全意爱着韶儿的人面前,她没有理由瞒着。可这件事,若是让将韶儿放在手里怕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兄长知道,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萧祈看着叶久半晌沉默,他渐渐攥了拳头,忽得爬了起来,拎了丢在一旁的佩剑,跌跌撞撞的转身往门外走。二舅哥,你去哪!叶久眼看着萧祈一言不发的往外走,连忙出声问道。萧祈停顿了一下,沉着声音道:你不告诉我,那我便自己去问。叶久吓了一跳,连忙撑起来,你要去问谁?萧祈微微侧头,你不是刚从刑部出来的么,那我便去刑部守着,一日不行两日,我便是住在衙门口,也要知道小韶儿,到底受了什么苦。说罢,萧祈抖了一下手里的剑,抬步便往外走。叶久恨得跺了下脚,忍无可忍:祁逐溪,你疯了吗!萧祈身形一颤,似是没听清一般,他转过了头,直直的看着叶久。已经太久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更意外的是从她这个妹夫口中叫出来。叶久皱着眉看着萧祈,只觉脑中一片沸腾,你要怎么问,抓住刑部的衙役严刑拷打吗!萧祈咬着牙,我自有我的办法。叶久扶着脑仁,隔着皮肤都能感觉到血管剧烈蹦跳,二舅哥,我理解你爱妹心切,可你这样去不仅什么都问不出来,还会连累了韶儿,你以为此事已经过去就不会有人翻账了吗,这件事越少人知道,你们才越安全!她说着,深吸了口气,此事已经牵扯了许多人,我尚且不知该如何应对,你就这是什么?萧祈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叶久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只见萧祈手里正拿着一张纸笺,眉头皱的死死地。叶久反应了一下,脸上顿时失了血色,她连忙上去夺:没什么。萧祈练武之人反应极快,一把将纸笺背到了身后,抵着叶久扑来的身体,沉着面色道:刑部押解犯人的衙役名单?他瞥了一眼叶久藏蓝色袍子的下摆,而且你身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你此去刑部,到底所为何事?叶久眉心钝痛,她盯着萧祈,不用你管。萧祈却丝毫不理会叶久突然冷淡的语气,他退开了两步,仔细看了两遍手里的纸笺,押解押解他突然抬头,有些激动,是带走韶儿那批人对不对,你是去找他们的对不对。他手中越攥越紧,能让你气到吐血的是跟韶儿有关对不对?叶久咬着牙关,果然是亲兄妹,顺藤摸瓜的本领真是祖传的。萧祈迟疑地往叶久的方向走了两步,声音里带着遏制不住的颤抖,那些人把韶儿怎么样了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叶久的肩膀,压着嗓音低吼道:你快说啊,他们到底把韶儿怎么样了!叶久只觉眼眶酸涩难忍,她眉头几乎可以夹死一只巨无霸蚊子,她紧紧攥拳,偏过了头。说,你让我怎么说!萧祈却是突然松开了她,不可置信的踉跄了两步,韶儿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又有倾城之貌不,不可能,一定不可能萧祈复又抓住了她的肩膀,大力的摇了几下,你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一定不是对不对!叶久抬眸,猩红的眼眸直直的望着萧祈,眸子里是让人看不透的复杂和冷意。一时间,萧祈只觉腿上的力气刹那被抽了个干净,他张了张口,跌坐在了地上,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叶久看了他一眼,转头坐到了酒坛旁,一句未说,端起来仰头便喝。萧祈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整个人像丢了魂一般,直至鲜血自紧握的拳头中不断溢出,浸湿了泥土时,他僵硬转过了头。看着鲜血混着泥土,一片泥泞,萧祈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他扬起血色模糊的拳头,用力捶向了自己的胸口。啊几乎于嘶吼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伴随着阵阵闷闷的捶拳声,叶久吸了吸鼻子,她放下手中的酒坛,踉跄起身,朝萧祈走了过去。祁逐溪你起来。萧祈一拳又一拳不要命似的锤着自己的胸口,被叶久粗鲁的拦下后,张着嘴大口呼吸着,嘶吼声从喉咙中溢出来,却已然失去了该有的音量。祁逐溪,你给我起来!叶久又伸手去扯萧祈的衣袍,然而萧祈此时几乎是癫狂的状态,她不仅没把萧祈拉起来,反而把自己拽到了地上。叶久压着喉咙中的腥甜,抹了把脸上的泪痕,她扶住了萧祈的肩膀,用力一摇,你这样,韶儿若看到了,该是怎样的心疼。萧祈半趴伏在地上,慌乱的摸索着,我要去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死了!都死了!!叶久低吼出声,她盯着萧祈的发顶,直至此刻,她郁结在胸中的闷气,终于吐了出来。十三个杂碎,一个没留,都死了。都死了萧祈闻言浑身剧烈一颤,他静止了几息,忽然用力锤了地砖几拳。尸体在哪,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叶久哑着嗓子:二舅哥,你冷静点好不好。萧祈默然不语,片刻之后,忽得抓住了叶久的衣襟,瞪着猩红的眸子,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你不能嫌弃她,也不能抛下她,若你敢,我便把你二舅哥!叶久出声打断了他,直直的望着他的眼眸,韶儿是天上的星,是水中的月,是旁人触之不到的美好,她之于我,只有爱和欣赏。萧祈惶惶松了手,他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又伸着手,颤颤巍巍地抚平了叶久褶皱的衣口,不会的,你不会的,小韶儿看上的人,不会的叶久看着眼前已经有些不知所措的萧祈,眼中泪意不受控制般淌了出来,以后有我在,有二哥在,韶儿定不会再受委屈。萧祈不住的点头,他慌乱的抓着叶久的衣袍,缓缓滑坐了下来,甚至竟埋在了叶久叠跪的腿上,渐渐失去了克制,恸哭不止。叶久轻抚着萧祈的背部,仰起了头,任由泪水滑落。只希望此事之后,韶儿与二哥,再无事端。而此时她万般牵挂的人儿,正站在院外,双手捂着嘴,单薄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她的双脚仿佛黏在了地上,不能挪动分毫。死了。都死了。她觉得自己在这里站了足足有一个轮回那么久,久到她忘了反应,忘了呼吸。这两日萦绕在心头的噩梦,她还在竭力的规避,而造梦的人突然就死了她甚至不知道,阿久是怎么知晓的。祁韶安轻轻抬手,脸颊上,已经布满了湿痕。此刻,苦痛爱恨,好像如抽茧剥丝一般,一根根从心脏里抽了出来,缠绕在她眼前,在她脑海中,一丝一缕,闪闪烁烁。她没想到,自己竟是如此平静。平静到,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她想自己是坚强的。然而,直至兄长和阿久拉扯之间哭作一团时,她终于忍不住了。曾经有一个人带她走出了深渊,给予了她光明,而如今,她又将光明递到了她至亲的手中。自此,她压抑了许久,想说又不敢说的事,终不再是难以启齿的秘密。她在兄长面前,也再不必用力伪装。院中,叶久看着萧祈几乎哭厥过去,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二舅哥,我家韶儿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你先歇会儿吧,下回等我有空了再哭。萧祈怔愣了一下,抬起头刚想破口大骂,便见着叶久那一点也不逊于自己的惨兮兮的脸颊。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叶久淡笑着垂了眸,萧祈尴尬地抬起手,锤了她一下,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然而话音刚落,就见着叶久忽得身形恍惚了一下,还不及说什么,突然压着胸口,喷出了一口血来。妹夫?!萧祈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拳头,大惊失色,不亚于那日祁韶安当街晕倒时的表情。萧莫濡!快眼看着叶久晃晃悠悠就要倒下,萧祈转头大吼一声,下一瞬,他只觉眼前一花,一个淡粉色的身影自他眼前一闪而过,还有一声他极其熟悉的声音:阿久!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比这院子里还要浓郁的海棠香,以及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叶久已经看不清眼前是什么,她凭着感觉,下意识抬起手,摸上了那淡淡的肉色。乖,别怕,死不了城郊一处草屋。哦?竟有此事?一男子站在窗前,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负手而立。正是,属下亲眼所见,那十三人的尸身现在都丢在了乱葬岗。男子沉默片刻,悠悠开口:镇远侯费尽心血,只取了十三个小卒子的性命,倒是有趣。他缓缓转身,嘴角勾着一丝冷笑,若是让上面那个知道镇远侯这般通天之能,我想一定极为好看。主上英明,上面的本就因为沐王一事对镇远侯有所不满,若是知道了此事,想必将更为忌惮。男子点点头,略思一瞬,又哼了一声,张贺毅那老家伙倒是瞒得实在,当真以为我非他不可。手下连忙抱拳:可要属下说罢,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男子抬手制止,那倒不必,眼下他还有些用处。不过,你倒是帮我查查,这镇远侯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