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站到萧府大门前,祁韶安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仰着头看着那一方匾额,静静地不说话。又掐自己。叶久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掰开了她的拳头。一控制不住情绪就掐手心,手心也很委屈好不好。祁韶安深深吸了口气,朝叶久笑笑,好。这时,萧府管家快步迎上来,朝两人行礼。林侯,夫人,我家老爷已经在前厅候着了,请二位随小人来。叶久点点头,拉着祁韶安,迈进了萧府也是曾经祁府的大门。侯爷,老爷交代今日有要事与您相商,还请您随小人来。管家在岔路口突然停住了,又转头对祁韶安说:夫人就先前往后堂休息片刻,一会儿便可开宴。叶久眉头一跳,她不知道萧栏枫临了又耍什么把戏。祁韶安以为叶久为难,连忙开口,夫君先去忙公事,不必管我。叶久舔舔唇,也没有拒绝,便道:那你照顾好自己。祁韶安用力点了下头,放心吧。直到叶久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弯处,祁韶安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了下来。她环顾四周,看着熟悉的一砖一瓦,甚至是一草一木,心头的酸涩如清早深林的雾团,渐渐升腾了起来。她走在青石板上,好似那时玩得竹球正从面前滚过,而后面,一个粉衣少女正拼命地追逐。清脆的笑声,调皮的话语,无奈的责骂,一声声、一句句都刻在了砖墙瓦片每一丝勾缝之中。祁韶安渐渐攥紧了拳头,掌心片刻的刺痛让她清醒了过来,她愣了愣,又轻轻松开了手。若让阿久看见,怕是又该恼她了吧。祁韶安寒冰似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而她身侧的侍女哆哆嗦嗦的开口:夫夫人,您这边请。那模样,仿佛自己稍微躲一下脚,这姑娘就能立马跪下一般。祁韶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的冷意,于是她停止再胡思乱想,跟上了侍女的脚步。七月盛夏,西府海棠早已过了花期,如今剩了满树青棕色的叶子,还有零零散散的花瓣,仍坚强的长在花托上。小院之中,地上粉白一片,伴着落叶泥土,说不出的旖旎。似是手脚已然不听使唤,祁韶安朝那棵一人环抱的大树走去,素手轻抬,轻颤着落到了那粗糙的树皮上。那触感,和不久前梦中的一模一样。却又比曾经记忆中的感觉,更剌手了些。祁韶安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克制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两年了,她离开这里,离开曾经的家,已经两年了。往事历历在目,今时之景依旧,可她心里却是空落得厉害。纵使回到了这儿,逝去的一切,都再也找不回来了。祁韶安指甲陷进了枯裂树皮的缝隙里,垂了头。爹爹,娘亲,大哥韶儿。祁韶安浑身一颤,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回应自己,就如当初她苏醒之初,梦里时常来接她归去的那般。她闭了眼,眼泪砸在湿润的泥土上,片刻融了进去。再让她放纵一次吧,哪怕就是幻象,她也想再听听他们的声音。韶儿。那声音又一次响起,而这一次,少了一分朦胧,多了一分真实。祁韶安刹那抬头,她目光紧紧盯着离她寸余的树皮,耳朵轻动。原来韶儿还是更喜欢那棵老海棠啊,兄长可伤透了心啊。那声音夹杂了一丝哀怨和调笑,玩世不恭,落拓不羁。祁韶安张了张口,缓缓转过了头,一刹那,她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眼。只见不远处,一浅青色衣袍的男子抱着臂站在庭院中,唇角微微勾起,一双凤眼润泽发亮,含着数不清的柔意,正静静地望着自己。而那张脸,她一时有些恍惚。男子轻笑一声,抬手快速的划过眼角,低着头晃晃悠悠不紧不慢的朝她走来。两年不见,我家韶儿连为兄都不识得了,为兄真是好失败啊。祁韶安眸子来回不停地晃动,她嘴唇轻颤,忽得往后缓缓退去,不是,你骗我,一定是你骗这怎么可能,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全都是幻觉。然而话音未落,男子一把将惶惶不安的祁韶安拉进了怀里,紧紧扣住了她的肩膀,阻止着祁韶安那慌不择路的挣扎。韶儿对不起,兄长来迟了。祁韶安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那一股熟得不能再熟的沉水香,顷刻萦绕在她的周围,就好似往日每每自己心情低落,充盈在她鼻息心头的味道从未离开过一样。她眨了下眼睛,缓缓抬起了手,轻轻抓住了身前人的衣袍,终于呜咽出声。而后声音渐起,落为嚎啕不止。萧祈轻抚着她的后背,眼泪直挺挺的从眼眶中冲出来,落在了怀中耸动的肩头上。他稍稍抬头,而眼前一抹熟悉的簪样,闪入了他的视野。萧祈怔愣了好一会儿,随后哑然失笑。明明小丫头的哭声凄惨的很,可却是他此生听过最动听的声音。多久了。萧栏枫轻步走到叶久身旁,看着远处院子中相拥的两人,抿唇开口。叶久倚在柱子上,淡淡道:两刻了。萧栏枫掏掏耳朵,感叹了一句,你家夫人确实能哭。叶久微微偏过头,指尖悄悄扫过眼角,缓声道:她受了很多苦。萧栏枫抿着唇,眼里闪过一丝懊悔,轻道:好在,总算是团圆了。叶久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是啊,都过去了。她看着院中不知怎的又哭又笑的两人,轻声道:希望从今往后,她俩平安喜乐,再无灾祸。萧栏枫拍了拍她的肩头,郑重道:一定会的。最后,叶久是把祁韶安抱回府的。在经历悲喜交加,又体力过分输出之后,祁韶安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出了萧府不远,上一秒还极其兴奋的傻笑着,下一秒就歪歪斜斜的倒在了叶久的怀里。叶久好笑又心酸,也没叫侯府来接,就这样一路将她抱回了府上。安静下来的祁韶安窝起来小小的一只,眼眶泛着红,小唇嘟嘟,委屈又可怜,让人心底不由软成一片春水。叶久低下头,用唇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随后替她拉好被子,准备出去熬些清粥,好让她醒来不用饿肚子。刚出门,就见着东绯快步迎了上来。公子,先生叫您去希和堂,有非常重要的事相商。叶久顿时皱紧了眉头,非常重要?白叔叫她从来不会这般着重强调,她心下一惊,忙问道:是不是侯府出了什么事?东绯连忙摆了摆手,公子莫急,侯府没出什么事,是先生想问您些事情。什么事?关于小林子的事。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宠妹狂魔知道了安安的遭遇,emm想想都肝颤第268章 堂弟叶久随着东绯快步来到前院,远远地只见希和堂里坐了不少人。大哥!叶久刚一踏进堂中,陆林便起身迎了过来,小伙子局促的交叠着双手,眼里透着慌张和不安。陆林,怎么回事?陆林连忙摇头,我我也不知道啊,本来今日该是换药时候,沛灵姑娘有事不在,我便去找了白先生,结果不知怎么的,他们就一直问我从哪里来,家中几人等等等,我,我叶久闻言微微皱眉,她安抚地拍了拍陆林的肩膀,眼神落在堂里的几人身上。白间坐在侧边的椅子上,旁侧还有北宵和王掌柜,上首,连她多日没露面的母亲大人都坐在了那里。叶久上前一步,悄悄把陆林拉到了身后,淡笑着开口:哟,三司会审呢?白间闻言眸子轻动,他望向了叶久,开口道:堇儿,你是如何认识小林的。叶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和陆林的事如此上心,但觉得此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道:云城街上,那时小林子师父仙逝,这孩子为了顿饭差点和人打起来,我便替他付了账,后来小林子没钱没去处,就去了我铺子上做工。叶久看着堂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眨眨眼,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白间微微叹息,老天赐下的缘分,断不是山海相隔、姓氏之差,就能轻易抹去的。叶久听着有些不对劲,她狐疑的看了眼陆林,只见这小子比她还要懵,怔愣的张着嘴。白间扬起了头,微微凹陷的眼睛含了些润色,他长叹一口气,堇儿,你可知陆林身上有什么?叶久脑袋蒙了一下,这小子身上有什么她应该知道?白叔,您什么意思?堇儿,你可还记得那日我带你去祠堂看的画像吗。叶久点点头,记得。那一串祖宗们,虎视眈眈的看着她,自己想忘记都难。白间指了下陆林,你看看他的左臂。叶久沉思片刻,忽得有个想法蹦进了她的脑海,她转过身,不由睁大了双眼。陆林不明所以,听话的把袖口挽了上去,露出了缠在手臂上的白色布条。叶久目光回落,只见那白布条的边上,一个青黑色的痕迹静静地铺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小小林子叶久此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个痕迹她极有印象,当时在她看到画像上的图案时,就很是好奇,也多注意了一番,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会出现在陆林的手臂上。手臂?叶久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二叔!陆林歪歪头,大哥,咱差辈了吧。白间此时来到两人身边,同时还有一脸困惑的王掌柜。白先生,这,这王掌柜看了一眼后,显然被吓得不轻,老大的岁数了竟是往后踉跄了两步,险些没站住。白间捋着胡须,缓缓点头:这是林家男儿特有的标记,普天之下,断没有一个人的胎记会既是这般颜色,又与二爷身上的印记几乎完全一致。叶久老半天没回过神来,她上下打量了陆林好几遍,直到陆林寒毛立了满身,她终于扯动嘴角:我居然顺手救了我弟?陆林还没听太明白,大哥,我本就是你弟弟啊。叶久点头,对对,你是我亲生的堂弟。陆林:???白间脸上似哭似笑,眼眶湿润,可嘴角却不住上扬,苍天有眼啊,若二爷泉下有知,定能瞑目了。不是大哥,白先生,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堂弟,什么二爷,我怎么听不懂呢?陆林还是一头雾水,眼睛中带着渴求欲。叶久笑着摇了摇头,她把陆林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慢慢解释给他听。陆林努力把被这些人一锤子砸毁的认知重新捡起来,青涩的少年捏着拳头,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波涛。孩子,你可还记得是何人将你送去了翠云山?许久未吱声的林夫人突然开口,声音缓缓沉沉,如钟暮老人,与先前中气十足的感觉相差甚远。叶久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几日不见,林夫人明显的消瘦沧桑了许多。陆林仔细想想,道:我,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师父说母亲生我之时难产,那时也没钱请郎中稳婆,生下我后不久,便过世了。林夫人皱着眉,脸上难过之色难以掩饰,她沉默片刻,又道:那你母亲可有留下什么信物?陆林抿唇思考,随后从脖子上抽出了一只钱币的吊坠,朝她递了过去,也许就这枚铜钱吧,还是先帝时期的制式,我当时饿极,想用此换个烧饼,结果花都花不掉。孙嬷嬷将吊坠拿过来递到林夫人手中,林夫人左右翻看了两下,无奈笑了。这个清小子,不愧是摸算盘的,也不给他儿子绑个银锭子,就送个铜钱,够干什么的?王掌柜却接过话,哎,夫人此言差矣,当年林二爷与奚姑娘就是因为这枚铜钱,才结下了不解之缘。白间来了兴趣,哦?看来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王掌柜笑笑,堂堂武学大家奚凡之女,就因为差了这小小的一文米钱,便硬生生栽到了巧言善辩的林二爷手里,扣在了店里做工补偿。想当初,奚姑娘可差点就将小店拆了啊。结果,她就更走不了了。叶久忍俊不禁,她似乎看到了鸡飞狗跳的米庄,满天飞着面粉的样子。林夫人捏着手里的铜钱,叹惋不已,当年瑶儿不辞而别,我道她玩够了便回了家,不曾想她竟是怀了清小子的骨肉,却是到最后连家都没回了。堂里人闻言都有些沉寂,林夫人环看了一周,起身道:如今林清之子失而复得,温黎,你择一吉日,带陆林认祖归宗吧。对了,再去书一封与江南奚家,十几年过去了,奚老爷子若知瑶儿有这样个健硕的孩子,也是欢心的。白间颔首,是。陆林显然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便被白间笑呵呵地牵走了,小伙子边走着边扭头,向叶久投来求救的眼神。叶久耸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陆林顿时耷拉下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