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顿了顿,放下茶盏,声音颤了颤,落回了实处。自十六岁入军营,二十岁便遇到尚是皇子的圣上,后辅佐其登基,南征北战,可以说,为大正朝立下了汗马功劳。叶久细细听着,武将?还是和皇上有关系的武将??老先生并未抬头,自顾自的又接着说:正元二年,圣上亲自手书赐爵位,封镇远侯,兼抚远大将军,官至一品,礼遇与亲王无异。一品?叶久不经意念叨出声,她有想过侯府应该会是个不小的官,像电视剧里平南侯那样雄霸一方也是有可能,但她万万没想到,竟是个一品武官。镇远侯的名声是以军功血汗换就,军人的血气让将军一生都献给了沙场。叶久心里咯噔一下,这么说,这侯爷正元八年,南蛮子毁约率兵北上,将军义不容辞,奉旨南征。老先生手磨砂着茶杯,身子依靠在把手上,唇边的胡须随着喘息微微颤动。五月十三,将军被困岭南河谷,背腹受敌,带二百人突围。终,以身殉国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叶久噤了声,虽然这里的事情和她没什么关系,但就听到这一个将军战死沙场,也让她打心底里涌出一股悲伤。忽觉掌心一动,叶久转过头,对上了祁韶安有些担忧的眉眼,还有浓浓的不安。叶久攥得更紧了些,她不知道老先生会说些什么,她隐隐感觉,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让她的生活,从此不一样。她决定不了事情的走向,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拉好她身边这个人。老先生深吸了一口气,忽得嗤笑一声:可笑的是,就在将军兵败前一月余,朝中竟还频频有边关捷报传来。叶久闻言侧目看着老先生,皱眉不语。那时恰逢堇儿生辰,圣上大喜,便赏了无数珍宝,府上也跟着高兴。堇儿?叶久和祁韶安齐齐皱眉,又是这个名字。老先生垂眸几息,看向叶久:你不是问,我是自何而知这那只珠子和这串手饰?这两件,便是当时的御赐之物。叶久脑袋一歪,傻了眼。御赐之物??开什么玩笑!她眼睁睁看着这俩玩意儿从自家大伯手里撸出来,怎么一转眼成了御赐之物?老先生,你不会是搞错了吧。叶久嘴角有些抽搐。老先生摇摇头,轻笑一声:手串中间的黑珀上有一道划痕,你且看看是与不是。叶久瞪大了眼睛,自己从没在意过这些细节,如今这一说,她心里也有些打鼓。而此时祁韶安已经低头去翻弄那只手串,几息之后,祁韶安突然顿住了。叶久心跳骤增,看着祁韶安停滞的动作就觉不妙,果然祁韶安缓缓抬起头,脸上是自己少见的沉重。叶久顿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怎么可能?!老先生微微一笑:那是墨丸淘气抓的,堇儿当时还气了许久。叶久越听越懵逼,墨啥?还有那个什么堇儿,到底是谁?老先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墨丸,是将军收养的猫儿,后随着南征的队伍回了府上,便一直陪着堇儿。叶久微微定下神,示意老先生继续。堇儿老先生叹了口气。将军的唯一子嗣,镇远侯府的小世子,林时堇。叶久眨眨眼,原来是侯府的小世子啊。而祁韶安听后微微蹙眉,时堇?时?什?而且她方才确实听到这位老先生在叫阿久堇儿,还有御赐于世子之物出现在阿久身上,难不成祁韶安急忙抬头望向老先生,却见老先生低头刮着茶沫,丝毫没有再说的意思,她心底涌起一股凉意,一沉再沉。老先生抿了口茶后,身体放松,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说起来,堇儿倒是踏着祥瑞出生的。那是正元初年,圣上始登基,却时逢大旱,渭河以南颗粒无收,久而久之,各地隐有暴乱。将军奉旨领兵前去提防,结果谁想到整军刚行至渭河边,一场大雨便倾泻而下,足足下了三天。这下可好了,刚成型的起义军军心一下子溃散不堪,不攻自破。老先生眼睛眯起,脸上都带了笑意,你们猜是为什么?叶久眉角一抽,你们给起义军下药了?老先生笑着摇摇头:那天啊,堇儿出生了。叶久翻了个白眼。就这么一场雨,平息了河南动乱,朝野上下民心所向,圣上大喜过望,觉得是将军和世子带来的时运,便亲自给世子赐名时堇,与皇子同字辈。祁韶安闻言了然,她刚就觉得这个时字有些怪异,京城人一般不会用这个音,更何况官家,原来竟是如此。叶久点点头,刚想说一句流弊流弊,却突然反应过神来:哎等会我刚才没记错的话,你好像管我叫堇儿来着。祁韶安闻言也惶然抬头,一双水眸紧盯着二人。老先生抚须点头。叶久嘴角抽搐,指着自己:我?世子?老先生笑得灿烂:是啊,叶老板,你总算想通了。叶久愣了愣,却突然笑了:这不滑了个大稽。老先生不明所以,问道:叶老板这是何意?叶久笑着看看祁韶安,又转过头看向老先生,忍不住笑道:实不相瞒。我是个女的。所以,万万不能是你家小世子哟。什么??南渊一瞬间撑着桌子探出头来,女女的?叶久点点头,如假包换。所以说,你们找错人了。叶久抿唇耸耸肩。老先生放下茶杯,有些凹陷的眼窝中流出几丝看不透的感情,他忽得一笑:如此就对了。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想我吗宝贝们!我在努力练时速,恢复日更,开不开心哈哈哈哈!还有,我发现我数学真是废我竟然理了一晚上时间轴??(颓废狗头)第106章 为难咔嚓叶久手一抖碰洒了茶杯,她手忙脚乱的扶正,老先生,你有没有搞错?什么这就对了?!哪里看着都不像对的!!南渊也傻了,嘴张张合合,喃喃道:先先生叶久是女的,先生还说对了,那意思是南渊不敢再想下去,他拿剑的手有些颤抖。而祁韶安倏地扣紧了叶久的手掌,饶是她饱读诗书,也难以想象,那堂堂镇远侯府的世子,竟是个女子。老先生听着耳边诧异的声音,淡淡的刮了刮茶叶沫子,甚至抿了一口。堇儿,确实是个女孩。尽管有所预料,此言一出,在场几人皆变了脸色。南渊更是哐当一声,佩剑掉落在地上。他万万没想到,寻了多年的公子,到头来,竟是小姐?老先生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转过身,看向旁侧坐着的叶久和祁韶安。而此时,两人都愣的像个冰雕。叶久磨砂着手里的柔夷,如鲠在喉。她本以为女子的身份可以把自己和这劳什子候府摘个干净,却不成想,竟是正好怼在了一起。她身子颤动一下,看着老先生,沉默不语。老先生声音依旧淡泊:当年夫人难产,拼死保下堇儿,将军不忍夫人受苦,便对外宣称,生了个男孩。叶久眉头一抽,古百小说标配设定,世家子,女扮男,她妈难产。瞅瞅,齐了。此事,就连皇上都未曾可知。老先生转头深深的看了她几息,笑道:只是不成想,再见,已是这般局面。叶久皱眉,她分明看见了老先生眼里闪过的惋惜,和痛意。老先生微微叹息,轻道:将军常年征战,堇儿是在老夫眼皮子底下长大的,男娃如何,女娃又如何,堇儿从不曾输于任何同龄孩子。老先生顿了顿,叹口气,可是,就在堇儿八岁那年,一切都变了。变了?变了叶久闻言只觉心头一阵翻涌,酸酸涩涩,有些难忍。堇儿生辰宴后月余,边关突然传来噩耗,夫人便卧病不起,而将军麾下鹰营几乎全军覆没、虎营也未在京中,侯府势力一下如枯骨一般,血液四散。叶久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却不想弄痛了怔愣中的祁韶安。祁韶安感觉到旁边人浓浓的不安,她从自己的思索中跳出来,轻轻地抚上了她的背。叶久身形一颤,深吸一口气,这才镇定了下来。她也不知怎么的,就是心头顿顿的发疼。老先生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淡淡的继续道:而那年八月,中秋佳节,宫里上下举办中秋之宴,侯府因将军尸骨未寒,并未前去。却不想,突遭变故。圣上胞弟趁家宴举兵造反,首先摁住京城军要,于是无疑,侯府难逃敌手。老先生声音渐缓,盯着门口微微出神:叛军入府之时我并未在场,只听得将军部下回禀,那时侯府大乱,等他们前来支援,却发现,小世子不见了。不见了?叶久脱口而出,诧声问道。老先生点点头,有些枯槁的手微微抖动,全府上下,连婢女家丁,是死是活一个不少,却唯独堇儿,不见了。正元八年镇远侯府报!虎营右卫中郎将翟连见过夫人,逆党已尽数围剿,夫人可宽心了。站在阶前的青白衫女子身姿挺拔的立在门口,闻言微微舒口气,身子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却依旧守在内院阶前。翟将军辛苦,还请将军派一队人清点府兵、小厮丫鬟的伤亡情况,如数报来。是!翟连犹疑了一下,那这内院青衫女子微微一笑,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轻松,妾身一直守在这里,终是没有辜负。堇儿还在里面,她便是身死,也不会让叛军踏进一步。翟连点点头,随即领命: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青衫女子身体不由晃了几晃,一旁丫鬟连忙扶住:夫人,莫要在这里守着了,先去歇歇吧。青衫女子看着满院子的将士,白皙的脸上终露出了几丝倦容,她点点头,转身往内院走。然而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丫鬟模样的人跌跌撞撞的跑来。青衫女子顿时心底一个咯噔。与此同时,门口一阵急促马蹄声,人未到,声先传来:夫人可安好?!世子可安好?!将军拱手:回白参军,夫人、世子皆无恙。马上男子闻言舒了一口气,坚挺的眉眼透着几分凌厉,竟是与老先生有几分神似。男子还没来得及接着询问,就听见一道凄厉的女声:夫人不好了,世子世子不见了!竹园内,丫鬟小厮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甚至抽调来的府兵,都倒了一片。青衫女子一路踉跄奔进屋里,拨过歪倒的仆人仔细分辨,最终望着空空如也的床榻,一口气没提上来,昏死了过去。快把夫人送回房中!男子紧追而至,双手紧紧成拳,他咬着牙,一步一步踏过歪倒的仆人,走进卧房。果然,除了满地的小厮丫鬟,床榻之上,空无一物。往常那个一见自己就扑过来,脆生生叫白叔的小家伙,没了半点踪影。纵横沙场多年,他不会像夫人一样晕倒过去,即使惊异非常,怒意滔天,他仍旧稳着嗓音:堇儿,别藏了,白叔知道你肯定是害怕躲起来了快出来,已经安全了堇儿?你那么聪明,怎么会被别人抓走,快出来,不要闹了堇儿,白叔回来了,你快出来啊堇儿后来圣上下令,关城十日,京城连只鸟都飞不出去,然而,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老先生长叹一声,身子后靠,依在了椅背上。甚至连根头发也没寻到。叶久皱眉,试探问道:老先生,您是说,屋子里一点打斗痕迹都没有,然后小世子凭空消失了?老先生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院子、屋子里的人都被迷晕,床上的被褥都很整齐,唯独人不见了。连带着墨丸也不见了。叶久抿抿唇,怎么感觉有一丝丝的诡异。老先生却忽得凄然一笑: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他头向后仰去,泪水自眼角沟壑划过,落入有些发白的鬓间,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息。堇儿被贼人掳走,生死未卜十四年,如今,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