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看见手机屏幕上的画面时，夏疏桐的动作却不自觉停滞了。一个老旧的中学教室里，十二三岁的云非雾坐在凳子上，穿着初中校服，正笑着在和旁边的人说话。镜头边缘还有几个来回走动的工作人员，画面很乱。几个画面在夏疏桐脑海中闪过，她立刻记起来，这是电影《暗》的拍摄场景。但云非雾手机上播放的这一段视频，并不是电影里的画面，而是花絮。夏疏桐眨了眨眼，认真看了会儿。她第一次看完《暗》之后，在网上搜了不少花絮看，但她并没有看过这一段。屏幕中云非雾身形小小的，脸上笑容甜美明媚，可爱得要命。而旁边的工作人员，也显然很喜欢她，每次看向她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亲切的笑。而视频是竖屏录制，分辨率很低，比起电影花絮，更像是剧组员工随手用老式手机录的日常。视频只有三分钟左右，夏疏桐呆呆地看了会儿，它就又开始重头播放了。这一次，夏疏桐看了眼熟睡的云非雾，鬼使神差地，将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里。视频里的声音立刻清晰起来。视频开头，镜头虽然对着云非雾，但她一直没有说话，反而是导演吉见俊不断用日语，在和旁边的编剧逼逼叨叨着什么。云非雾只是偶尔偏过头，低声和她身边的人说话。声音细软，完全被吉见俊的大嗓门给覆盖住，听不清她具体说的什么。镜头很窄，夏疏桐看不见她旁边的人是谁，只是从云非雾的神态中能够看出，她们似乎很亲密。直到最后一分钟，吉见俊才转向云非雾，操着一口塑料中文：刚刚那场戏，neko酱的演技又进步不少，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呢。neko，在日语里，是猫咪的发音。一旁的助理姐姐也夸赞道：的确，我们猫猫这段时间进步可不少。猫猫。视频里，小云非雾被夸得眉眼弯弯，却又谦虚地摇摇头，仰头看向她旁边的那人：没有没有，都是软软姐姐教我，是她教得好。软软。吉见俊大笑几声，转向旁边那人：要我说，软软也是个适合演戏的好苗子，有兴趣试试吗？镜头也随着他的目光转向，但却故意避开那人似的，只录进去少女垂在椅子上，缓缓晃着的小半截腿。随即，是少女软糯又带点怯弱的声音：我我不行的视频在此结束。夏疏桐脑海中像是有什么，轰一声炸开。云非雾以前是云城人。夏疏桐曾经被拐卖到云城，在那里生活了整整十九年。而且夏疏桐忽然想起来，《暗》的拍摄地点，距离她曾经的那个家，不到一千米的距离。云非雾还说过，她的小名猫猫是夏疏桐取的，夏疏桐曾经以为，这是她们妻妻之间的情丨趣。可视频里，分明所有工作人员都知道她的小名，都是这样叫她的。那时的云非雾才十三岁左右所以，要么是云非雾说谎，要么是，这小名是夏疏桐在更早之前给她取的。夏疏桐本能地相信，是后者。视频中，虽然软软没有出镜，但谁都看得出来，云非雾和她的关系很好很好。云非雾几乎每说一句话，都会抬眸，朝旁边看一眼，毫不掩饰眼神中的信赖和喜欢。夏疏桐闭上眼，中指摁住眉心，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记得她曾经的名字不是夏疏桐，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可听见软软二字时，夏疏桐却感觉，亲切得要命。就好像，这本来就是她的名字。就好像，云非雾喊的不是那个软软，而是在喊她。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夏疏桐却久违地感到一阵头疼。最终她长叹一口气，关灯缩进被窝中，从后面抱住云非雾。却睁着眼，怎么也睡不着。虽然想不起来过去的事，但夏疏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软软就是过去的她。夏疏桐甚至能够推测出，她和云非雾的相遇。或许是，当年她在云城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结识了小时候的云非雾，和她成为了很好的朋友。后来她被爷爷接回家后，整整三年过去，她们又阴差阳错地，在海城碰了面，于是就发展成了后来那样。夏疏桐能够推测出这一切，可是，她却想不起来。哪怕是一丁点儿她们相处的细节，都记不起。除了在贵城别墅住的那几个晚上，回忆起了些许碎片似的痕迹，其他的一切，就好像被深埋在心底最深处，怎么挖，都挖不出来。头痛欲裂。云非雾的呼吸很平稳，似乎睡得很甜。忽然，她翻过身，往夏疏桐的怀里缩了缩，又伸出手，抱住夏疏桐。很暖。夏疏桐埋下头，闭眼，深深吸了吸云非雾身上的气息。云非雾今天本身就没有喷香水，刚才又洗了澡，浑身上下都是是沐浴露的清香，又混合着些许，少女本身的奶香味，甜而不腻。夏疏桐脑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头不疼了，只觉得，安宁放松，昏昏欲睡。于是就这样，什么都不想，和云非雾相拥而眠。第35章一夜无梦。清晨闹钟响起时, 夏疏桐懒散地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看见云非雾正埋头窝在她胸前, 睡得很熟。夏疏桐几乎是本能地低头, 在云非雾头发上蹭了蹭, 这才小幅度地离开被窝, 去浴室里换洗。明明房间里是开着空调的，可一离开云非雾的怀抱，夏疏桐却感觉有些冷。大概是软软香香的女孩子，抱着真的太舒服了些。洗漱时，对着镜子, 夏疏桐一点一点回忆起昨晚的一切。她知道了自己以前叫夏软, 并且推测出了自己很早就和云非雾认识。而她们之间的关系，的确不像夏疏桐最开始想象的那样狗血霸道总裁诱骗清纯女大学生。而很有可能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可是推测归推测，夏疏桐仍然想不起来曾经的一切。夏疏桐心里惴惴，有些心慌, 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把她昨晚看见视频, 并且推测出她们过去的事, 告诉云非雾？还是,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这样顺其自然地过下去。直到她真正回忆起一切的那一天。夏疏桐在浴室呆了小半个小时，都没有想出结果。然而离开浴室，再次看见云非雾甜美的睡颜后，夏疏桐惴惴不安的那颗心, 突然平静了下来。昨晚也是，在她惶恐不安时，抱着云非雾，就忽然感觉，一下子没有那么恐惧慌张了。想那么多干什么。顺其自然，就好。在家吃过早饭，两人就出发前去水族馆，仍然是夏疏桐开的车。大年初三，水族馆虽然仍然在营业，但游客并不多，零零散散只看得见几人，再加上两人一人戴着一张口罩，十分低调，一路上又没下过车，应该不至于在这儿遇到私生粉。因为过年的原因，水族馆里的表演大厅暂时关门了，但其他游览项目还是开着的。买好票后，走进宽阔的大广场里，夏疏桐却不自觉退了一小步，跟在云非雾身后。她记起了，她这是第一次来水族馆。小时候是因为没有钱，再加上云城的小县城比较落后，别说水族馆了，连小型游乐园都没有。而长大回到夏家后，每天沉溺于工作、学习的她，就更没有时间来这种地方了。所以夏疏桐发觉，自己竟然有一丢丢紧张。而这一丝紧张，表现在脸上，就是令人胆寒的倨傲。云非雾立刻发觉她的情绪变化，转过身来，略带疑惑地看着她：小夏总？听到云非雾的声音，夏疏桐的紧张消散了些，她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点点头。云非雾眨眨眼，思考片刻，伸手牵住她的手：小夏总，我们先去哪儿看看？夏疏桐向前一步。很自然地，十指相扣。都可以。嗯那就先去海底隧道？云非雾柔声问。夏疏桐点头。于是云非雾牵着她的手，慢慢往海底隧道的方向走去。现在分明是冬天，云非雾的手掌却很暖很软，而且她走得很慢，几乎每走几步，都会转头与夏疏桐对视一眼，眸中情绪无比柔和。就这样，夏疏桐心底最后一丝紧张，彻底散去了。很快，她们就乘电梯到了水下。离开逼仄暗沉的电梯后，眼前景物豁然开朗。隧道只有两米高，却很长，一眼望不见尽头。而隧道四周，则是绝美的海下光景。蔚蓝色的海洋里，不断有各色鱼群缓缓游过，如彩虹的飘带一般，在水底划出长长一条彩色的痕迹。而再往下看，四周围绕着幻色珊瑚，美得窒息。还有几米长的巨鳐懒洋洋趴在海底，时不时动动尾巴。夏疏桐走到隧道边，手指下意识摸上透明玻璃，仿佛想透过这层玻璃，摸一摸海底的世界一样。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的自己，就总喜欢望着天空中飞翔的鸟儿，想要像它们一样，能够飞去一个更加辽远的广阔世界。好像，她开始逐渐通过生活中的种种细节，回忆起曾经的一些事。可唯独有关云非雾的，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夏疏桐微微摇头，将这个想法清除。云非雾站在她身后，拿出手机：小夏总，我帮你照几张？嗯。夏疏桐回过神来，点头，云非雾，我们合照一张吧。云非雾眸中溢出笑意，顺从地走到她身边。正要按下快门时，夏疏桐又迟疑一下，握住云非雾的手：我们把口罩取了吧？这附近没人。云非雾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听小夏总的。夏疏桐捏好了笑容，可真正在镜头面前，又觉得怎么样都不自在，最后云非雾摁下拍摄键时，夏疏桐干脆，直接将脸埋在了她的肩膀上。只留下一双眼睛，略带羞涩地盯着镜头。云非雾眼神呆滞一瞬，却又迅速恢复笑意，她收起手机，没有多说什么。两人继续往隧道深处走，不过这回，没有牵着手，而是很自然地挽着对方，离得很近很近。越往里面走，鱼群的种类就越多，甚至她们头上还游过了几条小鲨鱼。小鲨鱼摆着尾巴，身形细弱，不仅不可怕，还挺可爱的。夏疏桐没忍住抬头，多看了会儿。然而小鲨鱼刚游过去，夏疏桐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就看见自己正上方，飘过两排森然巨齿。一头成年鲨鱼微微张着嘴，咧着牙，从夏疏桐脑袋上游过。啊！夏疏桐还没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就钻进了云非雾的怀里，双手抱在云非雾身后，瑟瑟发抖。小夏总？云非雾迷茫地抬头看了一眼，看见那头巨大的鲨鱼后，又懵懵地眨眨眼，一边拍着夏疏桐的背，一边轻声安抚，怎么了吗被鲨鱼吓到了？小时候的夏软也是这样，被吓到了，就哭唧唧地往她怀里钻，软得不行。明明夏软才是姐姐，却软成这样。夏疏桐没有说话，只埋头抱着她。云非雾试探性地问：是因为鲨鱼吗？怀中的女人明显颤抖了一下。夏疏桐的拳头不客气地落在她背上，却一点也不痛，痒痒的。那云非雾眸中笑意柔和：姐姐，我在后面抱着你，帮你遮住眼睛，我们慢慢往前面走，行不行？她感觉到，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轻轻动了动。是可以的意思。于是云非雾小心翼翼，绕到夏疏桐身后，从后面揽住她，手掌落在她眼睛前面。夏疏桐在云非雾的引导下，慢慢地往前走。又忍不住，透过手指的缝隙，去看隧道中的光景。就连那只游远了，又折返回来的鲨鱼，都没那么可怕了。走出隧道后，夏疏桐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羞耻。口罩下的脸，也开始发烫。如果刚才，面前的人不是云非雾的话，夏疏桐绝对不会第一反应就往人家怀里钻，再害怕，也得忍住。可偏偏是云非雾。夏疏桐感觉，自己在她面前，真的是被看得一清二楚，什么伪装都不管用。太羞耻了。我去厕所。夏疏桐从云非雾怀中钻出，低头道。云非雾问：小夏总，需要我陪你吗？不、不用了！夏疏桐用力摇头，迅速冲进了一旁的厕所中。她摘下口罩，对着镜子洗了好几把脸，才又简单补了补妆，走了出去。可一出门，夏疏桐就看见，有两个女生围在云非雾身边，激动地在说些什么。云非雾戴着口罩，看不清她的表情，眼神却是十分柔和的。随即，她从那两个女生手里接过纸笔，埋头写了什么，像是在签名。夏疏桐目光再次转向那两人身上，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看向云非雾的眼睛亮闪闪的，应该是粉丝。走近了，果然听见她们在说：云云你最近在拍什么电影啊？要注意身体，我们都很关心你的！云云你拍《追光》的时候是不是受伤了？现在怎么样了？云非雾简单地回答后，将签名卡递还给她们，抬头看向夏疏桐：我们走？夏疏桐点头，走过去，又很自然地和云非雾牵上手。两个小粉丝不舍地看了云非雾一眼，又看向夏疏桐，目光怯怯的，但又明显带着些探究的成分。估计是把夏疏桐也当成某位女明星了。两人正要走，就听见其中一个小粉丝弱弱问道：云云，这位漂亮姐姐是你的朋友吗？云非雾眉眼微微弯起：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