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万年前魔族的那个魔头,也就是趁着他外出去找封吾打架,最后逼得封吾碎魂而亡,与之同归于尽的那个魔头。吴穹心头怦怦直跳,不知为何他有些紧张,像是马上就会探知一个惊天的大秘密。这一问一答,是浮生幻术里重现的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很久以前的事情。吴穹屏息细听,只听年轻时的朱宣又问道:“我把这个人的魂魄送进洞里面,就算是完成魔尊的所有试炼,魔尊会依照约定教我天魔功是吗?”那被叫做魔尊的人漠然答道:“是。”朱宣明显犹疑了片刻,又问:“那这里面危险吗?”魔尊道:“自然,不危险的地方,怎能叫做试炼?”叮玲玲一声响,朱宣好像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再问:“这件招魂铃真的会保护我?”魔尊语气愈发冷硬了,凉凉说了句:“你若害怕,本尊可以换别人。”这下朱宣终于没了声息。没过多久,山洞的洞口方向有微光闪现。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一手捏着个照明用的夜明珠,另一手紧握着拳头,一步步走进洞来。并未太过深入,他便停了下来,恰好就在吴穹黑龙还有慢慢凑过来的忘尘跟前。朱宣明显惧怕的样子,费力吞了口唾沫,呼吸有些沉重,小心地探看了周围,这才慢慢抬起他紧握着的那只拳头放在眼前,慢慢张开来。一个人的魂魄在他掌中慢慢站立起来,只有数寸高,但周身散发出的莹白光彩让他的模样清晰的呈现出来。吴穹呼吸凝滞,心跳都暂停了数拍。朱宣的掌中魂,是他。第18章那个掌中魂的长相神态和吴穹一模一样,但打扮却不同,一身素色长袍,头顶规规矩矩束着发髻,中间绣着阴阳八卦的纹绣,似乎是哪个道观的道服。吴穹从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打扮,所以他也无法确定那个掌中魂是不是自己。但之后幻境里的发展却清楚地向他印证了这一点,那个魂魄,就是他。即使腰间束了个招魂的法宝铃铛,但山洞里的阴煞之气仍然霸道狠烈,少年时的朱宣在将掌中魂抛下,转身往外退的瞬间就被猛然扑上来的煞气团吞噬了。同样被吞噬的还有被他带进洞中的吴穹的魂。两团煞气裹着两个魂魄,经历洞中煞气的吞噬厮杀,经过漫长的岁月变迁,先后生出了神智,尤其朱宣的魂魄有招魂铃的护持,率先冲出了洞中。而无数次在洞口飘荡着,向往着烈日骄阳另一团包裹着吴穹魂魄的煞气团,最后也凝聚了足够的力量,发出奔向自由的欢呼,奋力冲出山洞阵法的束缚。吴穹透过浮生幻术,看着很多很多年前这座山洞里曾经发生的事情,心中疑云翻腾。他并非凼域中天生天养的煞气成精,而是被魔族的魔头搞鬼,送进了这煞气弥漫的山洞中......那魔头为什么这么做?他变成幽魂之前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吴穹缓缓转头看向四周,被黑龙瞬间损毁的法阵、消失的煞气、安静下来的朱宣残魂、浮生幻术......最后他把目光望向了祁烈。“是你?”他问。祁烈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他握拳抵唇轻声咳嗦,神态越发萎靡。吴穹眸色冷了下来,道:“我就说朱宣老成疙瘩的残魂哪来的本事在我眼前偷灯,原来是你。你故意吸引我的视线,让他把灯偷走,然后又指点我来到这个山洞……封吾,你醒了?你要干嘛?”祁烈稍稍平息了下气喘,虚弱道:“我没想干嘛,是他鬼鬼祟祟想要偷灯,我就顺手帮帮他,顺便看一下他想干嘛。”吴穹将信将疑,因为祁烈还是哪哪哪都不对劲,他说话的方式既不像乖巧可爱黏人的小徒弟,也不像万年前冷硬的封吾圣主。“你……是不是封吾?”吴穹试探着问。祁烈眼神中显出茫然之色,微微歪着头想了一下道:“我是师父的徒弟。”吴穹:“......”他仔细审视祁烈的神情神态,发现他适才眼中的茫然已经完全消散,目光纯澈而又坦然,完全不像是在伪装或者故意戏弄他。“你怎知山洞里的事?”他又问,很明显,旧日重现的浮生幻术是祁烈施展。祁烈又咳了会儿,道:“这里到处都有师父旧日留下的痕迹,这里就是源头,所以我就来了!师父,你也看到了吗?”吴穹心说我又不瞎,嘴里问道:“你又没来过这儿,怎么会知道这里是源头?你还知道些什么?”祁烈微蹙了眉头,似乎是被问的答不上来,最后直接道:“我就是知道啊!”颇有些耍无赖的架势。吴穹:“……”刚要再说些什么,一直老老实实充当坐骑的黑龙忽然打了个响鼻,晃了晃大脑袋。吴穹这是才把注意力放在它身上,问:“你是大黑?”黑龙点点头,咧着龙嘴傻笑。吴穹又去看忘尘,发现他手里已经拿了昆玉灯过来。灯芯一点如豆,暖暖地照耀着四周。忽然,他心底不知道怎么就涌起了一股子疲惫和委屈。这么些年来一边遭人耻笑唾弃一边收集着功德,一片一片拣回封吾的无数碎魂。终于这一天来临,封吾他回来了。不管是痴的还是傻的,总之是回来了。要不小祁烈哪里能有那么大本事,渡化了大黑,举手投足间清理了残留着上古阵法的山洞,还轻松轻易地施展浮生幻术,一万多年前的旧事都能如此清晰地重现出来……吴穹心里的破罐子一摔,心说先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了,正事要紧。想到这儿他再一次把两条手臂往祁烈跟前一伸,明显带着情绪说道:“别的话以后再说,先把这个解了!”祁烈:“......”吴穹不耐烦催促:“赶紧的!”祁烈咳了几声,这才伸出手,又像之前那样握住了吴穹的两只手腕。暗红色的封纹渐渐在他手中亮起了光彩,吴穹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感受着期盼万年之久的自由近在眼前的沸腾滋味。一股暖流从封纹上升起,直涌向心口方向。下一刻,吴穹眼前一黑,没了知觉。忘尘一直默默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眼看着吴穹身形一晃,下意识便往前迈了一步想要伸手搀扶,却发现哪里轮得到他?在吴穹倾倒的瞬间,祁烈就已经出了手,将吴穹抱上了黑龙颈背,搂在了怀中。接着,忘尘对上了祁烈的看过来的目光。依旧是带着挑衅的意味。忘尘无法回视如此直白的挑衅,微微垂下了头。祁烈目光下移,看见了忘尘手里的昆玉灯。“我不是为了你们。”他开口说道,一反在吴穹面前的柔和,他这会儿的语气冰冷,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无情天神,俯视脚下卑微的众生。他只说了一句,忘尘却懂他的意思。一片碎魂燃灯万载,并非是悲悯凼域的生灵。具体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只看他珍而重之搂着吴穹的架势就可以猜想得出来。静默了片刻,祁烈突然又问了句:“你呢?”黑龙挺直了头颈,一动也不敢妄动,颈背处驮着的这位气场太过强大,连它都感受到了压力,忘尘的心境如何,可想而知。“之前那个残魂说会让你得偿所愿,你的愿望是什么?”祁烈语气清冷地问道。忘尘紧抿着唇不肯泄漏半个字。祁烈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轻轻弹了下指尖,小小的一团黑点被他弹到了忘尘眼前。“我看你很喜欢他,那就送给你吧!”那是朱宣被打残到不能再残的一点点残魂,若是指尖用力大些都会将之捏得粉碎,从此化成飞烟。祁烈说罢,拢了拢怀里吴穹的手臂,让他贴的自己更紧,才对忘尘道:“上来,我们出去。”洞里的阵法已被黑龙彻底摧毁,这处山洞应该再也不会有凶煞的妖魔怪物生出来了。一条龙载着三个人往之前的待客之处返回,它飞得不高,速度也很慢,不像是一条可以翻云覆雨的龙,倒像是一条慢慢爬行的虫。大黑自己也不想的,但圣主大人吩咐了让他走得慢一点儿,说是要看看凼域的人物风情。等他们从山坡上一点一点走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圣主大人要看的不是如今凼域的风光,而是很多年前,吴穹还在凼域时的“风光”。浮生幻术行云流水般地无声施展开来,一幕一幕旧日光景重现在黑龙游走过的地方。赤目厮杀的吴穹、桀骜独立的吴穹、吊儿郎当说服别人的吴穹、还有那个将柔弱的忘尘一次又一次护在身后不让任何人欺负的吴穹......透穿时光的虚影,仍能看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细致入微、栩栩如生。篝火旁,吴穹大咧咧地伸着手臂,让忘尘帮他包扎着手臂上长长的伤口,一边跟另一侧的朱宣互怼着什么,间或转移谈话对象,转头对忘尘连比带划地吹嘘着自己刚刚的勇猛凌厉,继而延伸到日后一统凼域之后大家的幸福生活。火光熠熠,映在忘尘的眼眸里,他看向吴穹的目光那般专注,暗含着情思。“所以,你的愿望是他吗?”龙背上的祁烈突然开口问了句。一直沉默的忘尘这次却给出了回应。“并不是。”祁烈有些意外,转过头淡淡看了忘尘一眼。“我喜欢凼域里的生活,但他的心思在凼域之外。我的愿望是凼域永远安宁平静,我可以一直呆在这里。圣主大人,一万年都过去了,不是吗?”就算他真地曾经奢望过什么,一万年的岁月也足以让他看清楚。所以还请圣主大人别再学我了,也别一副挑衅防备的表情看着我,我的小心脏实在是承受不起!忘尘在心里默默说出心声,就是不知道圣主大人能不能听到。“嗯,的确是过去了。”祁烈淡淡说了一句,接着又抵着唇轻咳了几声,状态依旧虚弱得很。忘尘:“......”眸光无意中落到了被祁烈半挡着的昏睡的吴穹脑袋上。他呆呆看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只手落在了上面。从他的方向看过去,圣主大人伸手抚着吴穹额前的发丝,动作里透出无尽的温柔。最后,圣主大人将人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并且略微偏了偏身子。于是,忘尘连吴穹的半边脑袋都看不见了。第19章祁烈先让大黑把忘尘送到了日常处理凼域事务的楼阁里,然后他继续骑着龙抱着师父在凼域里游荡。一路上继续施展着浮生幻术,但凡有吴穹万年前活动踪迹的地方,他全都“逛”了个遍。一边看一边不时地低下头用脸颊摩挲怀中人的发。尤其是在吴穹受伤或者是遭遇危机甚至是绝境的时候,他更会将人用力搂紧。凼域里的妖灵靖怪们探头探脑地在黑龙游荡过的四周出没,聚在一起议论纷纷。“那是大黑统领吗?”“肯定是啊!”“他这是化形成龙了?”“你的眼神还算不错,居然看出来了。”“噗嗤嗤!”“话说这大黑统领内丹受损,万年来不能化形,怎么这会儿突然就化形了?”“还用说,自然是封吾圣主帮大黑统领把内丹修复好了!”“那位转世的圣主大人这么厉害的吗?”“那是当然,曾经三界里封神称圣的第一灵修……之前他把圣灯夺走的时候你没看见吗?整个凼域加起来都比不过他轻轻抬起的手指头。”“啧啧啧,真厉害!”“哎~你们有没有发现他跟那个吴穹大统领……关系有点儿不寻常?”不需要他说,凼域里不管是认识吴穹的,还是不认识吴穹的,其实都对黑龙背上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那么堂而皇之地抱着人,姿态亲密无间,不加掩饰地晃悠了一圈又一圈,凼域里的精怪们想要假装看不见都难。唯一对此一无所知的,也就是昏睡中的吴穹罢了。吴穹深陷在梦境中醒不过来。梦境颠倒混乱,一会儿是在凼域里厮杀争斗,一会儿是漫漫的万年时光。最后梦到了他跟封吾圣主打架。具体来说,是多次单方面地被殴。虽说后来他被打服了,但这时候不怎么怎地又陷进了那股子气恼不甘中。分明整个凼域里的凶神恶煞都被他给收拾服帖了,罩在凼域出口防止里面的精怪出去的结界也被他以一人之力突破,之后一路势如破竹,将那些天道盟的菜瓜打得抱头鼠窜。正当他牛逼哄哄地站在屋檐上,脸上洋洋得意,嘴里装模作样地感叹着无敌的寂寞时,封吾来了。很多很多年以后,吴穹读了那本盛行人间的奇幻话本《西游记》,默默去山顶吹了半个月的冷风。这故事不就是在写他吗?他就是那蹿得比天还高,但就是跳不出如来佛祖手掌心的孙猴子。梦里的吴穹跳啊、打啊、各种阴狠毒辣的损招使出来,心里头就一个念头:我不是孙猴子,我一定能打败封吾老贼!为什么不能打败他呢?如今又不是万年之前。吴穹在梦境里迷迷糊糊想着。封吾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他的小徒弟祁烈。而祁烈之所以能活,靠的是他万年间累积的功德,和他煞费苦心的筹谋作法。这个样子被赋生的祁烈不是封吾,没道理自己还打不过他。就算打不过,他不是有命魂之线嘛!被祁烈搂在怀里昏睡中吴穹,忽然屈了下左手食指。祁烈心口剧痛,一声闷哼,差点儿从黑龙颈背上栽了下来。下一刻,吴穹睁开了眼睛。入目是小徒弟冷汗淋漓,脸色苍白的样子。吴穹看了看自己左手的手指。联系两人的命魂之线隐隐发着光。但这跟吴穹所预想的并不相同,命魂之线的确是可以让他管束甚至是操控小徒弟。但让小徒弟心口痛却不是他所为。他转头看向祁烈的心口,想要查看一下那搞鬼的印记,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脑袋距离祁烈的身体过于接近,完全是被小徒弟紧紧搂在怀里的模样。接着,他终于回想起昏睡之前的事。挣脱祁烈的怀抱坐起身来,吴穹发现自己正在大黑新化形的龙背上,周围景色陌生而又熟悉。是如今的凼域。打量了周围,摸清了自己的处境,又看了看小徒弟心口那个因为他驱动了命魂之线而再次闪动起来了奇怪印记,确认没有大碍之后,吴穹开始了对小徒弟的质问。“我让你帮我解开封印,你做了什么?”“我……就是试着解封啊!”小徒弟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回答道。吴穹低头看向手腕,暗红色的封纹依旧。抬头看小徒弟的神情,判断他说这话的真假。最后又一次把手往前一伸:“再试试。”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准把我弄晕。”小徒弟手抚着胸口开始咳。“别再装!”吴穹扒拉他的手。说心口疼他还信,装咳疾就有点儿太假了。他把封吾赋生轮回重生,从小婴儿长到十六岁,虽然不是每日守候但也是每天都能监察到他的状态,有没有咳疾他还能不清楚?祁烈却还是咳得气喘吁吁的样子,伸手握了吴穹的手腕,道:“师父……咳咳,我真的……不会解……咳咳咳……”吴穹也没再逼他,皱着眉头观察了片刻,转身拍了拍黑龙的角:“大黑,去找忘尘。”大黑刚扭了下头想要听从吴穹的话调头往忘尘所在的那个竹屋阁楼去,忽然却又顿住了身形,半扭着的龙头僵硬着,一动不动。“怎么了?抽筋了?”吴穹疑惑道:“是不是刚化成龙身不习惯?”大黑从鼻孔里“噗噗”喷气,有苦说不出。被祁烈点拨化龙,它是又兴奋又感激,恨不得立马冲上九霄驾云腾飞。但圣主大人还有吩咐,它自然是要恭敬遵从。什么收拾朱宣的残魂、破坏山洞里的阵法、像虫一样慢慢凼域里游荡,这都是小事。大黑最为难的,其实是圣主大人对忘尘又或者是吴穹的心思。比如这会儿,吴穹要去找忘尘,但圣主大人不让。没有明言,只是以灵识传达给他。“不许去。”很简单又干脆的命令,大黑它能怎么做?它也很为难啊!好在吴穹并没有为难它,他捏了个御风符抛在半空中,嘱咐了小徒弟一声就要起身御风去找忘尘。“师父,”小徒弟扯住了他的袖子。吴穹瞪他一眼:“干嘛?”祁烈:“我不喜欢这里,咱们回家吧!”吴穹压着脾气解释道:“等我去拿了你的残魂,解决昆玉灯的灯引咱们就走。”小东西自从进了进了凼域夺了昆玉灯就开始古里古怪。若说他这会儿已经完全恢复了封吾的神智也不太像,封吾哪里是这么软乎乎的模样?若说他还是傻兮兮的小徒弟,可他又明显已经可以控制圣主令中的力量。还有山洞中的旧事,被魔头送进洞中自己的幽魂……很多事情还不明朗,想要搞清楚这些事情,一个绝对清醒的封吾是必须的。何况他们来凼域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封吾的一片残魂,吴穹怎么可能无功而返。谁知小徒弟听了这话扯着袖子的手还是不放,说道:“不要了,咱们回去。”吴穹都要被气笑了:“怎么就不要了?必须要。要不然你就现在就给我解开封纹,只要你能解开,我也不管你什么碎魂还差几片了。”祁烈看着他手腕上的暗红色封纹,很是勉强地说道:“行,我就再试试。”吴穹满脸不信任的样子,还是任由小徒弟又双叒把他手腕抓过去。暗红色的咒纹泛起亮光,不似上一次暖流往他心口里蹿,这一次,祁烈手上传来的暖流蔓延遍了全神,最后集中往下冲去。两脚脚腕出一阵火热,下一刻,吴穹的两腿全没了知觉。吴穹:“……?”小徒弟一脸无辜:“我就说了我不会,咳咳咳咳……不过师父,我还是听了你的话了,对不对?”吴穹:“……?!”作者有话要说:病娇小徒弟:师父说不准把他弄晕,我就真地没弄晕,而只是弄“残”了而已,看他怎么去找那个忘尘!哼!第20章小徒弟搞“残”了师父,然后一脸无事发生的样子,吩咐黑龙将他们驼到来时的那个两座山峰入口处,又找了个背阴舒适的地方安置吴穹,这才说道:“师父,既然你惦记着那盏灯,那我就去帮你取回来。你在这里等我,我取完了咱们就回家。”吴穹这会儿要是还看不出来小徒弟无辜大眼睛里藏着的狡诈,那就真是白活这么多年了。他气哼哼瞪着眼睛喝止祁烈:“你给我站住,谁说我要灯了,我要的是灯里面你的碎魂......”他本要说关于取了昆玉灯里封吾的那一片碎魂之后,昆玉灯灯引的处置方法,可转念一想,他干嘛就这么蠢兮兮地被小徒弟作弄。“小兔崽子,你把我解开!”祁烈哪里会听,低垂着眼帘嘟嘟哝哝说了声:“我不会呀......”然后就直接忽略吴穹气急败坏的样子,拍着大黑的脊背再次朝凼域深处飞去,临走还不忘留下一串短促的咳嗦声。吴穹:“......”气死他了!这次黑龙被准许飞腾而起,所以眨眼间就到了凼域中的最高一座阁楼处。这里算起来就跟一个地方的衙门一样,它最初的兴建者,就是如今凼域的最高领导——统领忘尘。他是将灵界的许多知识、文明、管理结构等引进到凼域这个万年前一片蛮荒之地的人。若细算起来,是心向阳光的吴穹、赠灯并一魂燃万载的封吾圣主、再加上精心管理的忘尘,才改变了凼域长久以来凶煞垃圾汇集之地的特质,换来万年世外桃源般的安宁与平静。如今,这三个相关人等,又在凼域里碰撞上了。祁烈没有下龙背,隔着楼阁开启着的窗对忘尘伸出了手。“灯给我。”忘尘没在龙背上看到吴穹,下意识地朝四周扫了一眼。祁烈有些不悦却又得意地微昂着下巴,道:“本来我们都要走了的,因为我师父放不下我的这片碎魂,所以让我来取,拿来吧!”他故意把“我师父”三个字说得很是突出。忘尘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半分血色也无,什么都没说,只微微点了下头,将灯从窗口送了出去。大黑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咕噜咕噜转来转去,似乎想要表达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充当了坐骑。祁烈接过灯,伸出指尖点在那豆大的火焰上,不一会儿,燃了万载的灯芯熄灭了。凼域还像平时一样平静。忘尘心里却很清楚,万年来,昆玉灯将这里凝聚着的煞气一点点驱散,此时灯灭,消散的煞气不会马上再重新聚拢,它会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还有时间,他对自己说道。封吾圣主的碎魂换了他们万年的太平日子,除了感恩戴德之外,他们凼域里所有的人,都没有再要求更多的资格。凼域的未来,他们要自己想办法来把握。“有个办法,可以让这盏灯重燃。”祁烈把玩着熄灭了的昆玉灯忽然开口说道。忘尘很是意外,忙拱了手谦卑道:“还请圣主大人赐教。”祁烈抬起左手指尖放在眼前,慢慢悠悠说道:“我的一点心头血,再加上你一半的魂魄。”“噗嚏”一声,是大黑被吓地打了个响鼻。一半魂魄放进灯中,对于寻常修士来说,剩下只有一半魂魄的本体可能会变成个傻子呆子或者是活死人。而对于本身就体弱的忘尘来说,被抽走一半魂魄,怕是就活不成了。没有谁好好地突然就甘心赴死,忘尘听了这话的第一反应也是惊讶和瞬间的茫然,但随即他就变得坦然。“还要劳圣主大人损伤身体......忘尘代凼域上下,谢圣主大人的恩德。”祁烈有些意外:“你愿意?”忘尘道:“圣主大人的一缕碎魂能照凼域万载,不知道我的一半魂魄又能撑多久,若是不够,还请圣主大人把我的整个魂魄取去。”祁烈翻了个白眼没搭话。忽然一个声音从楼阁的另一端响起:“别听他胡说八道,就算你整个魂魄交出去,怕是也燃不起这昆玉灯。”话音落时,吴穹已经落到了大黑龙的龙背上。祁烈瞪大了眼睛看他。吴穹冷哼一声,对小徒弟道:“一万年了,我是解不了这封纹,但也不代表我没试过,小兔崽子!”他何止试过,一万年间尝试的次数数都数不清,虽然仍旧没办法解除封吾亲自为他种下的封纹咒印,但这封纹的大概原理甚至是脉络他是摸清楚了的。祁烈要困住他的双脚不让他行动,他还是可以应付的。“咳咳咳咳……咳咳咳!”好半天都好好的祁烈,突然又猛烈地呛咳了起来。吴穹简直要拿这小徒弟没办法。他相信祁烈不是故意要忘尘送死,应该只是故意作弄戏弄。但是小徒弟自重生以来脾性就纯良得很,从来没有这些花花肠子。若说是封吾的神智,那就更不可能了。堂堂封吾圣主,大道大义在心间,嫉恶如仇,行事作风冷漠而又古板,怎么可能做这种捉弄人的事?说来说去,还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会儿昆玉灯中的那片残魂已经收回,再解决完昆玉灯的灯引问题,他就要赶紧带小徒弟回道观,然后好好研究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灯给我。”吴穹对着小徒弟伸出手。按照他之前的想法,把自己的魂魄撕裂一片,放进灯中,再以祁烈的一滴血为引,应该可以重燃这昆玉灯。“你心疼他对吗?”小徒弟忽然开了口,幽幽问道。吴穹:“……?”小徒弟抬起头来,眼眶赤红,目光里是哀伤、不甘还有些吴穹看不懂的别样情绪。“你不舍得他受苦,你心疼他。你从不曾想过我也会疼。”吴穹:“……我、我哪有?”他有点儿明白祁烈说的“他”是忘尘。自打他见到忘尘的第一眼开始,忘尘就是这么柔弱。但吴穹觉地照拂弱小是理所应当的,这跟心不心疼有什么关系?至于小徒弟……他没说不心疼啊!但事情总要解决,如果他出一份力,就能让整个凼域平静安宁,他觉得还是应该出的。“我知道你会疼,等回去我帮你好好养养。”吴穹诱哄小徒弟道。取他指尖一滴血,回去之后给他熬几只老母鸡应该能补回来吧?小徒弟却摇头,捏着指尖道:“不是这里疼,是心里。”他将手指点在心口。“你为了他不惜与整个天下为敌,你死的时候不觉得疼,可我疼,很疼。”吴穹:“……”祁烈:“现在你又要为了帮他燃灯撕裂魂魄……你不疼,我还是会疼。”吴穹:“……”什么跟什么!他慢慢走近,蹲下身子平视小徒弟的眼睛,语气轻柔小心,生怕惊动了什么,问道:“你是谁?”祁烈看着蹲在自己面前,触手就可以碰见的这个人,继续陷进了自我迷乱中。“那么多人围着你,那么多人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们,只有我被排挤在外……”“你跟我说你去买酒,结果你去见了你喜欢的人,你们……”说到这里小徒弟变得激动起来,似乎是回想到了让他怒极无法忍受的事情。吴穹却在他颠三倒四不知所云的话里听出了关键信息。他一把握住祁烈的手腕,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叫了句:“封吾!”肢体的碰触让祁烈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神智却依旧迷乱,他回望着吴穹的脸庞,眼中的哀伤更加浓烈。吴穹被他的情绪感染,只觉心头堵得极不舒服,但困扰了他万余年的问题让他急于知道真相,便逼问道:“你为什么要碎魂?为什么要死?”这万年来所有天道盟的人都把封吾的碎魂而亡怪罪在吴穹身上,都说是吴穹勾结了魔尊的那个魔头,还有凼域的朱宣一起,合谋害死了封吾。虽然吴穹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但他从没辩解过。那时候,他听闻消息后飞快赶回山上,到的时候封吾还没有死。但也只是瞬间,不等他反应不等他问询,封吾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他种下了封纹。最后,封吾静静地站在离吴穹不远处的地方看着他,忽然露出了一丝浅淡至极的笑容。接着,爆体碎魂而亡。这一万多年来吴穹都忘不了那一幕。封吾最后的眼神和他所见过的,唯一绽放过的浅淡笑容。一种错觉不时在他心中涌现。仿佛……就是因为他,封吾才会死。祁烈显然听进去了他最后的两句问话,脸上的哀伤慢慢慢慢淡去,一瞬间的茫然过后,忽然就面无表情起来。有金光自他心口浮现出来,昆玉灯也像是受到某种感召一样,缓缓漂浮在了半空中。吴穹下意识松了抓着祁烈手腕的手,悄咪咪往后退了半步。眼前这个……是真的封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