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道士起身之际,茶棚四周忽然响起滴滴答答的声响,抬眼看去,外面已是下起小雨。林泉看着眼前的小菜,本着不能浪费的心思,将道士挽留下来吃菜聊天。直至黄昏时分,太阳从乌云中射出金光普照大地的时候,雨势才渐渐弱下来,道士急忙赶去城外玄妙观,一刻也不肯多留地向林泉告辞后便匆匆离去。林泉目送他离去之后,仍然不知如何回府面对晶晶,索性策马去城外大营住了下来,不回府也不上朝。江石心中始终憋着一股邪火不好发作,只能是派知晓内情的阿蒙去营中对林泉三催四请,向他说明皇帝对他的拳拳爱意,并表达想和他重修旧好的想法。林泉心中很是清楚江石对自己奇怪的占有欲,皆来源于爱——江石爱他这件事,他是从不怀疑的。只是这些天来,他一面逃避,一面等江石一句道歉,可他全然忘了,江石是一国之君,知错改错不认错才是他的本色。更遑论,他并不能意识到自己有错。如此一来,不过枯等而已。此后不久,北齐使团入城商谈两国结盟之事,双方皆不愿吃亏,最终北齐使者提出只要江石肯将皇子质于北齐邺城,便同意他的条件。江石听见消息后又气又笑,林泉征战多年,虽说版图开拓不小,可国内已现穷兵黩武之势,要安安稳稳休养生息,就决不能与齐为敌,待他思忖再三,便指定皇四子江朗质齐。江朗年方十二,乃是林泉胞妹元妃与江石的独子,其性格酷似林泉,因此很讨江石喜欢,乃是文武百官倾心的太子人选。他若质齐,那前朝后宫定然都是要掀起滔天巨浪的。江朗在此事昭告天下之前便已知悉,他知道此去危险重重,所以不愿冒险,于是请求母妃替自己买通神武门侍卫,待早课后,便瞒天过海直奔城外大营而去。作者有话要说:一个疑惑:为什么亲吻和拥抱都不行?感谢在2020-06-09 02:16:37~2020-06-11 02:0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415926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3章==============================日上三竿,林泉在军帐中洗脸更衣,因他军中士兵前几日显出怠惰之心,副将生怕长此以往会军心涣散,便不得不请他亲自出面整治。此刻已近二人约定之期,林泉将乌发束起绑做马尾,配一身玄衣银铠,极为英姿飒爽。正在穿鞋,江朗就从帐外闯进:“舅舅!”小孩儿声音清亮,钻进林泉耳朵里,打眼望去,只见江朗穿着宫内小黄门的衣服,顿时觉出不妙,忙起身蹲在江朗面前,扶着他的肩膀:“四殿下怎么来了?是不是你母妃有事?”林泉担心江石对自己求和不成,拿妹妹和外甥撒气。江朗的母亲打小和林泉关系就好,入宫后两兄妹常有来往,因此江朗和林泉关系相当之好,甚至想往后到了年纪要随他从军的念头,所以一出事,就知道要找舅舅。“舅舅啊!”江朗想起糟心之事,此时终于到了避风港里,连忙一把抱住林泉的脖子,眼泪悄默声儿地就流了下来:“父皇要打发我去北齐做质子,母妃舍不得我,便去找父皇求情。”他说话时声音断断续续的,已然是泣不成声:“舅舅,父皇将母妃禁足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林泉不想偏袒,却不能不偏袒,他简直是要心如刀绞了。伸手去替江朗擦眼泪,正要开口,江朗又哭:“父皇要孩儿去做质子,孩儿不敢不从,只是母妃无辜,孩儿请舅舅入宫,替母妃求情。”“殿下别怕,舅舅这就去。”林泉起身,先是派人传话今日不去练兵,再是牵着江朗的手走出军帐,将他抱上马,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呼哨,舅甥两个一骑绝尘而去。长安宫侧殿,江石批阅完早朝的奏折,终于觉出一点疲惫,遂放松身子躺倒在圈椅上,他斜眼盯住墙上的四海版图,忽然轻不可闻地嗤笑一声:“真是祸福相依。”阿蒙从御膳房而来,为他端来一盏燕窝银耳汤放在桌上,知道江石为着和林泉和好的事心里不痛快,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他就不敢言语,索性蹲在他身后一下下地替他敲背。江石默了一会儿,忽然饶有兴趣地开口:“江朗几时出宫的?”阿蒙一顿,想了想:“一下学就去了。”江石对此似乎感到满意,晃晃悠悠地点点头,阿蒙在心里算着林泉大营离宫的距离,边敲背边笑:“算着时辰,将军就快到了。”江石也很欢喜,他故意把江朗放出宫去,正是因为林泉躲他许久,他低声下气求和无望,只好出此下策逼他自己送上门来,哪怕不说什么,只要能看着他,听他对自己撒气、撒泼也是好的,江石暗暗地想。他已经做好包容林泉一切情绪的准备。林泉来得很快,甚至他到时,江石的燕窝还没吃完,一听见殿外的声响,他便放下碗,垂下头开始假寐,阿蒙伺候他已近三十年,已经到了和他心有灵犀的程度,因此一如往常抱着拂尘候在门口。林泉领着江朗气势汹汹而来,若不是阿蒙知道他与江石的感情纠葛,说不准要以为他是前来逼宫的。“上将军请留步。”阿蒙壮着胆上前一步挡在林泉跟前,而后才假意认出他牵着的江朗,故意压低声音打个千:“奴婢参见四殿下,将军。”江朗常听先生说前朝阉人作乱,因此对阿蒙颇有戒心,此时一见他有拦路虎的特征,拉着林泉的手就紧了紧,林泉觉出江朗害怕,遂把他拉在身后,让他不必与阿蒙正面交锋。原本林泉只认为江石是无可奈何才要将江朗送去做质子,而今阿蒙一拦路,他就全明白了,这事只怕是江石求和无果后的昏招,为的就是要自己主动进宫求他。林泉生平最恨被人算计,甫一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顿时怒火中烧,不言不语就往里闯。阿蒙知道他的性子,向来是温厚有礼的,从未见过他如此强硬,可皇帝有命,他不能不停,遂有追入将他拦住:“林将军请回吧,皇上有命,今日不见任何人。”“让开。”林泉一记眼刀剜去,两人在原地僵持,仿佛连空气都停滞了,阿蒙腿脚发软,他虽知道林泉不是火他,却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正常情况下,他是绝不会上赶着去做着池鱼的,可无奈江石这条河是他在宫里唯一的庇佑,他必须要对他忠诚,讨好。阿蒙心中哀嚎,却毫不嘴软:“将军莫非想强闯长安宫?”这句话问得极暧昧,听着像在斥责林泉,实则心里却是很低声下气地想,也就皇后才敢这样了。林泉懒得同他废话,心中烦闷,立时拔剑相向,冰凉沁人的剑锋与阿蒙的脖子只差分毫,吓得他几要倒在地上,林泉不说话,只等他自行让路,阿蒙梗着脖子:“ 将军要杀便杀,皇上自会替奴婢做主。”他这话说得并不硬气。“那我倒要看看皇上会不会为你阿蒙杀我林泉。”话音未落,林泉手腕微微用劲,阿蒙的脖子就显出一条红色的细线,温热湿滑的液体淌到脖子,阿蒙伸手去摸,看到手上那一点点的红,白眼一翻,瘫倒在地。江朗也被吓得不轻,但怕自家舅舅大怒,当真杀了内侍监大总管,往后皇帝发罪将他算在其中,有了这个算盘,他只好是上前挡在阿蒙身前:“舅舅,他很无辜的。”这话算不得是规劝,林泉认为他很善良,而自己身为舅舅,不能不做一个善良的表率,于是收剑回鞘,正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就听见一点细微的脚步声。林泉一把拽着江朗到自己跟前,而后拱手行李,口呼参见皇上,此行动一气呵成,似乎刚才的剑拔弩张全是错觉。江朗还未明白状况,也跟着叫参见皇上。片刻后,江石低沉的嗓音从内殿传来:“何人喧哗!”而后他的影子映在地上,一点一点,向林泉和江朗逼近,只听得一声轻笑:“堂堂一国王子,如何穿成这个模样?”是有质问的意思,而后再笑模笑样地转向林泉:“哦,将军也在。”江朗向后一退,正要回话,林泉就把他挡在身后:“殿下为何如此,想是皇上心里最清楚。”江石暗自庆幸他顶撞自己,那说明他还有被原谅的机会,眼风向下一扫,却见江朗拖着林泉的手,悄悄地叫了声舅舅。臭小子!江石在心里暗骂,一点儿眼力见儿也没有。“江朗是寡人骨肉,为我中北能进取,他即便牺牲又有何不可?”江石负手走到江朗面前,居高临下地盯住他的双眼:“你可愿意?”他满口不提强迫,所做之事却处处强迫。江朗心头发怵,只叫一声:“父皇。”就被林泉打断:“论起骨肉,陛下也不止四殿下一个,大一些的三个殿下心智均要比四殿下成熟,为何不能他们中的一个?”江石见蛊惑儿子不成,脑子一转,又生出一条说辞:“正因他小,不会对齐人造成威胁,寡人才更放心他。”林泉心道,放你娘的狗臭屁!遂轻啐一声,见江朗先出去,江朗不敢尽听他的话,愣着不走,直到江石点头,方才出去。阿蒙渐渐清醒过来,眼前是雾蒙蒙的一片,一摸脖子,发现并没有多大伤口,这才放心不少,等他反应过来要行礼,江石已转身向内殿去,林泉紧随其后,独留他一个顿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江石走在前头,听见林泉腰间佩剑与铠甲碰撞出的泠泠水声,想起假寐时听见林泉那句与阿蒙争宠的话,忽然笑起来,看来他是知道自己爱他的。林泉听见,还没反应过来,江石已经收声,恢复正常。“寡人给将军带剑入宫的特权,可不是要将军恃宠而骄的呀!”林泉想是自己一时冲动那话被他听了去,而今听他调侃自己,立时面上做烧,心也跳得厉害。成婚以后,他下了天大的决心,才能够在面对江石的醋意时拒绝他,此后的日子,没见到他也就罢了,只要能够给自己源源不断地找事做,就能控制住不去瞎想。今日却不一样,他站到了眼前,笑容灿烂,语气温柔,单是被他堪破自己恃宠而骄的小心思,就够叫人脸红了。林泉确定自己舍不掉江石,便不打算逃避了,他们本就是君臣,若要躲,那得躲到什么时候去?林泉压下怒气,静静思忖江朗之事。江石凑过去,睁大双眼滴溜溜地在林泉身上转,那神态动作一如从前,连眼中照出的光芒都不曾有变。林泉正要开口,就被他一把揽进怀里,若是从前,他一定要一亲芳泽的,可如今不一样了,林泉介意,他就要学会克制自己才行。可他也想不到,他能控制自己不去亲吻林泉,却无论如何控制不了想要把他揉进身体,想要把他融进自己骨血里的冲动。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1 02:01:51~2020-06-15 23:4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隔壁老王 7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74章==============================林泉被江石箍在怀里,几乎动弹不得,待江石身上蛊惑人心的广藿香钻进鼻子,他一颗武装成铁石一般的心肠就全然软下来,继而将头靠在江石的肩窝,享受这难得的温存。江石与他贴面,双手自然而然地去抚住他的后背,沉默一刻,忽然从心底生出悔意,疑惑而颤抖地问:“我怎么就给你赐婚了呢?”林泉听罢,也是潸然泪下。眼泪沾湿彼此的衣衫,林泉心酸不能自持,却不敢赖在这温柔之中,只怕自己不能自持。相拥许久,林泉终是下定决心向后退去一步,脱离江石的怀抱,四目相对,均红着眼,心中藏着一股气。“将军能抱我吗?”林泉将将平复好心情,这时听江石小心翼翼地询问,只觉心酸难受,遂抬眸与之对上,毫不犹豫地上前抱他。江石从那双明亮温柔的眼中读出许多不同的东西,像不服输似的抱他更紧:“我后悔了。”带着哭腔。林泉了然于心,却不表态,说到后悔,恐怕没人会比他更后悔——一桩婚事,牵扯到许多无辜之人,如今的境况,并不比他孤家寡人时要好。“陛下。”林泉轻唤一声,想要安慰,话却梗在喉头说不出来,真真苦不堪言。他挤出笑,双眼就弯做月牙:“佛爷来讲经时曾说不修今生修来世,林泉私以为很有道理。”这句话下一句乃是“不修来世修解脱”,江石也跟着笑起来:“将军比寡人想得开。”说完这句,他胸中忽然燃起一团火焰,熬干他所有心血气力,将干涸开裂的无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转身望向内殿,竭尽全力地提起一口气,挺直了脊背,昂首抬头地合上双眼,泪就从眼角滑落。“将军所求寡人都允。”林泉抱拳行礼愣了一刻:“多谢陛下。”“望将军往后还能尽心竭力,效忠中北。”江石说完便拂袖而去,他的心里忽有一阵绞痛,很奇怪的,在林泉来时他准备那些甜言蜜语,在被拒绝过后,一句也说不出口。他意识到,在这一段感情里,他做错太多以至于不能回头。林泉在他心里比不过许多东西,却像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没了林泉,他不完整。林泉得了一句准话,自觉江朗处境安全,自己往后也不必再被爱意所困,简直浑身轻松,眉头不知不觉就舒展开来。想来最懂他的还是江石,只有江石!他甚至不需要把话讲明,他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阿蒙处理完伤口回到长安宫,正见林泉出门,目送着他离去,见他步伐轻盈到快要飞起,也跟着长舒一口气。皇帝与将军重归于好,这是中北之福,也对他的美好生活有些象征意义。他含着笑走入内殿,只见江石用手撑着等身高的青铜烛树,正躬身咳嗽。他想情况不对,别是要乐极生悲,遂快步上前扶住江石:“陛下!”江石腰上得力,松开烛树颇为正常地直起身子:“送寡人进去。”阿蒙见他嘴唇之间犹见血色,想起从前皇帝强迫林泉那一回,被咬得直流鲜血,心中一合计,将将把“林将军”三个字说出口,就见怪不怪地收了声。江石知道阿蒙听了不少的墙根,也觉出口腔里的咸腥气,清楚他是想歪了,但无力理会,也就只瞪他一眼而缄口不言。阿蒙这时才察觉出江石的心情似乎不妙,心想自己方才是祸从口出了,又不敢再开口,只好是低头尽心尽力做一根拐杖,搀他进去。江石坐在地图面前的圈椅上,阿蒙将茶杯送到他手中,他深吸一口气,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阿蒙被吓得不轻,直起身要找太医,江石抬头,一口鲜血喷在他半张脸上,当即吓得他眼泪汪汪,拔腿就跑。等到太医来时,江石已被别的小黄门扶到床上躺着,精神十分恍惚,呆滞地望向花纹繁复的殿顶,无意识地用眼光去描绘上头的图案,像画家的笔触扫过大片空白之处,一笔一画皆为自己造梦。他的眼前出现了林泉,出现了四海版图,出现了太后与江朗,还有晶晶。他翻身咳嗽,鲜血浸在被单和龙袍的衣袖上。一帘之隔是头发花白的御医,正为他把脉,那颗头颅像小鸡啄米似的微微向下点,江石看不真切,他的胸腔像被烈火灼烧,他并不想知道自己身患何疾,只想要有人能把他胸中那团火熄灭,他不想再承受痛楚。“陛下乃是积劳成疾,今日借着怒火中烧发作出来,才会如此难受。微臣这里有个方子,服用下去,好好调养便无大碍。”御医说完便起身告退。江石呆在床上,满头虚汗,心中只有灼烧感而无痛感,他没想到我,自己正值壮年,却就积劳成疾,想到年幼时向林泉发过的心愿,那四海版图上还未完成的一部分,他痴笑起来。他不能够再沉迷情爱之中蹉跎时光,要完成合天下,止杀戮的心愿,只能是先荡平列国,他需得加快脚步。江石在纱罩的龙床上只堪堪歇息一个时辰便起床批阅奏章,他下令封锁今日太医问诊之事,决意不叫朝臣察觉异样,而后就一切如常,一面养病,一面谋划。太后宫中听见风声,又知长安宫紧急封锁风声,不好随意揣度皇帝的心思,也只好是对此事假作不知,窝在宫中享清福。一手扶持皇帝多年,太后虽有狼心,却也不愿因这权力,就闹得母子二人生出闲隙,更重要的是,如今江石在林泉的帮衬下收紧大权,她在没有信心能够斗过他们。明哲保身,太后也需要懂得这个道理。如江石所愿,林泉此后对他的一切事务都甚少去主动了解,他沉浸在自己勇于冲破束缚的快乐中,一心享受全新的生活。好在他们之间的君臣关系是永不会变的,江石每日能看到立于下方一如往常的林泉,就已心满意足。不久后,东齐使团来催江石派皇子入邺城做质子,正在他举棋不定之时,不知为何,江朗竟主动上奏,请他给予自己机会能够为国尽忠。此举无疑解开江石与他和林泉之间的心结,遂同意下来,继而下旨送他去东齐为质。林泉听闻此事,单是笑,又欣慰又心疼——欣慰的是江朗小小年纪就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心疼的也是他小小年纪就被卷进政治漩涡,面对其间的尔虞我诈。在此事上,他并不怀疑江石违背了对他的承诺,因为他们之间需要信任,若无信任,那便连君臣也做不成了。此后两年,二人虽日日相见,却犹隔天涯,连阿蒙也忍不住叹上一句:“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你个瓜球知道什么。”阿蒙转身,见江石泰然自若地靠在圈椅之中,手中拿着一本前线快马送来的急报:“为了我中北能进取,何人不可舍?”他合上奏章,长舒一口气,想着新晋的小将又在前线打了胜仗,心情自然是无限喜悦。阿蒙接过宫人端来的汤药,毕恭毕敬地送到江石手上,自从他与林泉一刀两断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只靠这一味汤药滋养,哪里有而立之人正常的生机与活力。“陛下,先用药吧。”江石接过碗,一饮而尽,只微微一皱眉,便恢复如常。阿蒙看得越发难受,江石原本是怕苦怕累的娇惯性子,自从离了林泉,竟如一夜长大一般,能够对苦与痛甘之如饴。正因如此,他这些年对于开疆拓土的欲望是更加强烈了,也许他已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会如盛放的芍药那般在最热烈灿烂时衰败,所以急于去完成年幼时许下的宏愿。“阿蒙,你为何老耷拉着脸?”江石明知故问。阿蒙知道他对自己情深意重,把自己当作玩伴而非下人,在该要交心之时,他便敢大胆的撅起嘴,撒个娇:“阿蒙为皇上不值。”江石把碗放在书案上,起身望着眼前那张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的版图,自然而然地严肃起来:“合天下,止杀戮,乃寡人一生之愿,如今临门一脚了,怎可再为儿女情长所耽搁?”阿蒙抹了抹眼泪:“奴婢恳请陛下,不要再称呼自己为寡人了。”江石一向称朕,自从林泉走后,他就自称寡人,时日一场,连他自己都已忘记,怎么他就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阿蒙平日听在耳里,为他疼在心里,近来太医又嘱咐江石不可太过劳累,阿蒙见他今日如此,便再也忍不住了。“好阿蒙,难道寡人不称寡人,将军就能回到我身边吗?”江石顿了顿,把阿蒙从地上拉起:“寡人明白你的心意,谢谢你。”阿蒙想要止住眼泪,却忍不住细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只觉自古那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江石以前再有雷霆霹雳的手段,施展前总要掂量掂量林泉的想法,而后没了林泉绊住他的手脚,他做事决断便更加坚定了,倒是好事一桩。既然他们都能接受彩云散,琉璃脆,那自己一个局外人,又何必不肯走出来呢?作者有话要说:前段时间一直在旅游,把小时候想要去的城市走了一遍,又有了一些灵感,但一直处于整理阶段,前天被基友电话催更,又拖拖拉拉两天才写出这一章来,实在抱歉。---------------第75章==============================想通这一节,阿蒙全身心就充满了干劲,全然将皇帝与将军的爱恨情仇抛之脑后了。江石察言观色的功力算起来在这宫中是能够拔得头筹的水平,如今见阿蒙这般时好时坏的小孩脾气,倒忙里偷闲地替他忧心起来——脸上藏不住事,若是自己往后不在宫中,那他该如何自处呢?阿蒙被江石盯得浑身不自在,只能是垂着头侧过去问:“陛下,您想什么呢?”江石被问得对他粲然一笑,只道阿蒙对待自己倒称得上情深义重,但终究是主仆有别,他知道得太多,若是想保住自己这些年来的诸多秘密,倒要好好地利用这一点情义。江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听说新进的小将行军打仗颇有将军之风。”话锋一转,又回到林泉身上。“陛下还没见过呢。”阿蒙接过宫人送来的热茶为江石斟上:“这小将军叫林微,和咱们林将军同宗,是从兴安岭调来的。”阿蒙对此事知道地清楚,全因从前去上将军府替江石传话时遇上林泉教导林微,有这一面之缘可供追溯。江石一听此人与林泉沾亲带故,立时福至心灵地哦上一声,似乎这林微一身本领全仰赖他有林泉这么一个叔叔。阿蒙见他很有兴趣的模样,遂讲:“坊间传闻这林微将军与林泉将军少年时,是有七八分的相似呢。”江石嗤笑一声,只道阿蒙对他倒是很会对症下药,但他偏不要入这个套!于是置若罔闻,只一面看地图一面思忖如何叫林泉去替自己打这最后一仗。自他与林泉好上以后,中北就长期处于征战,塞内塞外仰仗前朝积攒下来的底子才能够勉强维持军需,幸而这几年没有遇上天灾,这才让中北看起来脱离了以战养战的局面,实际上早已是外强中干了。次年孟春时节,林微班师回朝,受封林泉副将,他如愿以偿地站到叔叔身旁,侍奉左右。在此期间,江石的身体每况愈下,全赖林微这场胜仗让他恢复昔日的活力,林泉竭力克制着欲望,远离了江石,按部就班地生活着,美中不足的是他至今仍无子嗣。直至初秋时节,江石命林泉出征扫平邻国的圣旨方下,怎料林泉听后却是不接,直要进宫面圣。值此事前,江石的战书已先行传达出去,林泉此举无意驳了他的脸面,这一丢,竟是将脸丢到海外。江石闻讯暴怒,当即起驾,来不及等阿蒙安排妥当便抢了御前侍卫的坐骑,向上将军府绝尘而去!休沐日子,林泉正陪石晶晶在书房中翻阅典籍,看书识草,效仿神农亲常百草。江石策马而至,见这幅夫妻和睦的场景,立时怒火、妒火一同在胸腔里窜出一股冲天泻火,烧得他面色做白,脚步踉跄,破门而入后单是用怒目圆睁恨着这夫妻二人,却不说话。石晶晶这两年见夫君和兄长断得彻底,就早在心头消弭了对他的不满,今日见他这幅模样像是上门讨债,一想到林泉未接的圣旨,她就里里外外全明白了,当即从林泉腿上起来,行大礼伏跪在地上:“陛下万福。”林泉却八风不动,仍然坐着。江石将马鞭往地上一摔:“出去。”石晶晶无辜被用来撒了一道气,心中自然不服,无奈江石身份摆在眼前,她不敢表现出不满,只是起身时涨红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道你俩的事偏要将我牵扯进去做什么,而后脚步轻盈,云一样地飘出去门去了。林泉这一方占着理,又不愿在晶晶跟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就只好态度强硬得江石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你怎敢拒接圣旨!”江石喘得厉害,心子里被那团火灼得厉害,在震怒之时几乎要闭眼倒地,好在林泉坐在木案旁,能使他躬身保持稳定的状态而不暴露体力上的不支。林泉见他身形虚晃,只当他是气急,并不往深处想,又念着他那一向要强的性子,便不点破,将就着他的站姿当即就跪倒在他跟前:“林泉不能!”林泉说话时眉头紧锁,江石瞧在眼里,只觉他对自己渐生不满,不好控制。江石的心火烧得更旺:“如何不能?寡人毕生功业能否登峰造极全仰赖这最后一战。”“陛下亲政后连年征战,虽拓宽版图,却不事农桑,再打下去如何能够供给军需?”林泉抬眼瞧着江石,见他眼中已蓄满泪,几乎就要心软,只好是垂首不看,又添几分坚定:“东齐文治武功的底子皆要好过中北,这些年虽见颓势,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陛下若执意要打,那便是误国害民。”林泉对江石,向来是二话不说一个诺字,而今抗旨不尊不说,竟然还正面指责他此举误国害民,简直是要将他的心都刺穿了。江石踉跄一下,心有些冷了:“如此说来,将军是不再忠于寡人了?”林泉昂首对上他的双眼:“林泉忠于中北,忠于陛下。”“在你心里,中北比寡人重要。”江石说完便拂袖而去。待林泉体会出话中醋意,只道自己是不会说话,将一片心意越描越黑了。江石的性子他是明白的,若非认定要做这件事,是绝不可能与自己撕破脸皮的。历来军国大事必得徐徐图之,况且你我的日子都还在后头,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林泉不欲再多想叫自己心烦,拿定主意后就策马进宫。此行不会圆满,他是有些预感的。江石回宫后便将自己关闭在侧殿之中,勒令不见任何人,他还未从被林泉拒绝的失意里走出来,就又知道自己在林泉心中不是第一位的事实,这让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便回宫中生起闷气。阿蒙在侧殿外守着,四周静默无声,让人恍若置身幽谷之中,江石坐在殿内猛烈地咳嗽起来,像是撕心裂肺的,阿蒙轻手轻脚进去,给他递上一方藕色的丝帕。他咳出血来,望着眼前用朱砂圈起的东齐,轻轻叹息:“寡人时日无多啊!”“陛下!”阿蒙听不得他这般丧气,急得快要掉下眼泪。门外传来小黄门的声音:“上将军求见皇上!”阿蒙端茶给江石漱口,只见他吐出一包血水,吃力地摆手:“寡人不见。”“上将军求见皇上!”“不见。”阿蒙抹着泪走出大殿,恰逢太医院煎好药端来,还未等那小黄门开口,阿蒙就使眼色堵了他的话,叫快些送进去,而后走到林泉身前:“奴婢见过上将军。”“请总管告诉陛下,林泉有事起奏。”“将军请回吧,皇上正歇着呢。”林泉想是江石那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攻打一国实乃大事,不容儿戏,待他陈清利弊,即便江石不改初衷,他也认了。“请转告陛下,林泉就在这里等他。”话毕,便跪在地上。阿蒙不敢站在他跟前,又不知如何劝慰这二人,就只好是叹上一句:“将军这一跪,往后咱们陛下可就再没人能够交心了。”林泉心头一动,却是不露声色,将身体跪得笔直。阿蒙转身进去,林泉闻到空气里的一点草药香,忽然生起一点疑惑,很快就又被拒之门外的难过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