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子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顿时天旋地转倒在地上。林思渡收回他手中的枪,含着笑对他夸赞道:“做得好。”在下山的路上,林思渡充当了平日里小崽子的角色,对霍泓无微不至地关照,往事在霍泓脑海里不停重映,使得他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又转,就是不敢光明正大流出来。林思渡觉出他的情绪不对,悄然无声地停止前进,用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哭出来吧,人生除了生死,都是擦伤。”少年时代里有许多难过得让他想要去死的瞬间,他都是这么告诉自己——除了生死,都是擦伤,哭着哭着,就结茧了。可他从来不知道,霍泓恨透了他,也爱惨了他。在霍泓与林思渡要好时,家里反对,后来林督理要收复木樨镇,希望霍家能够配合,他爹不肯,林思渡带兵趁夜抄了他的家,使他一夜间家破人亡,只能够随难民逃窜,最后落草为寇,做了一方山大王。在霍家大宅,林思渡也如今日这般,身后跟着许多装备精良的丘八,用无比温柔的眼光看着他,他爹倒在血泊里,要他快跑。那时不知是防备不严还是林思渡刻意放他一马,总之他跑了,后来在他对林家恨得发抖的每一个夜里,他都想——为什么不杀了我。霍泓坐在轮椅里,掩面痛哭,眼泪滴落下来,像一小团铁水,灼伤他的心。“为什么不杀了我?”林思渡站在路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望向原处想了许久,方幽幽开口:“我是真心爱过你。”霍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是为了仇恨还是已逝去的爱。林思渡抽完一支烟,继续无声地把他往山下推去。周世襄醒来时,四周黑乎乎的,他的手脚都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这处密闭空间里,有一点细微的流水声,外间接连有细细窣窣的虫鸣传来,他开口一喊,四面都是回音,这让他能够确定,自己是被困在了山洞里。外面的人听见动静,点着火把向他走来确定情况,周世襄倒在地上,默不作声。待人走近,他才看清那两人均是先前扫荡杀手组织时的漏网之鱼,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是在复兴东路交手时被他砍伤手臂的杂种。杂种身着一件无袖的汗衫,肩膀上那道长长地疤痕就露了出来,像条蜈蚣盘在他身上。周世襄看得作呕,将头撇向一边,杂种走近,用力朝他腿上一踹:“周长官,好久不见。”“你好。”周世襄忍着痛对他回应。杂种将火把拿到能够灼热他的距离停住手,仔细端详他的神情,似乎是看不出一点紧张和恐惧,便由衷对他感到佩服。“周长官,十万大洋什么时候来救你?”自从抓捕了杀手组织后,周世襄一直在暗中追查他们这些漏网之鱼的下落,可很奇怪,他们就如人间蒸发一般,无论如何没在沪城露出点马脚。周世襄听到他说十万大洋,就知道他身上的这桩买卖还不算完,今日过来也不一定是冲着自己,而是林鹤鸣。周世襄扭动身体向旁边移去,杂种手里的火把也跟着移动,他努努嘴,无可奈何地望向一头卷毛的杂种:“离我远点儿!”杂种心领神会地一笑,扬起手揪住周世襄的头发,迫使他望向自己:“别他娘的给脸不要脸。”杂种的手向下用力一按,周世襄的后脑就狠狠磕在地上,痛得他眼冒金星,猛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得以恢复过来。周世襄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缓解自己的疼痛,一双眼波澜不惊地望向杂种:“够了,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别打我。”他这人实在是怕疼,所以落入险境时愿意与所有人和平相处。杂种倒是被他这反常的表达给吓得一怔,旋即又觉得他是怕死,所以不敢和自己硬碰硬。杂种拿起火把,在离开之际对周世襄狠狠踹了一脚,只听得咔得一声,周世襄的手肘像是骨折了,立时疼得他满头满脸的汗,却咬着牙不肯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林鹤鸣这一下午,一直在四处寻找周世襄,连饭也没顾得上刨两口,张晓寒带着小队在山上一寸一寸扫,也是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林思渡按照约定,将霍泓送回沪城,暂时在林鹤鸣为他置办的小别墅里住下,同时请木户重光替他联系日本医院有名的骨科医生帮霍鸿治疗腿疾。在吃晚饭时,林思渡趁着林鹤鸣满心挂念着周世襄的时候,向他提起霍家寨的战后事宜,兄弟俩一致认为该斩草除根,于是乎霍家寨就此在山上化为一缕青烟,从此不复存在,而小崽子的性命,则被林思渡救下,一同送去沪城给霍泓作伴。林鹤鸣吃完饭,见张晓寒一干人等实在时很累的模样,便不再忍心让他们随自己奔走,而是一个人带上手-枪和防护工具,沿着下午未走完的路,继续寻找周世襄的踪迹。杂种虽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但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他惯于会捉迷藏,能把人藏在谁也找不见的地方,周世襄正是被他藏在了山泉背后的山洞里,而以林鹤鸣对此山的了解,自然是不会想到周世襄被藏在何处,所以他们需要一步一步的,把林鹤鸣引进圈套,一击致命。林鹤鸣提着马灯,无头苍蝇一样地走在山林里,目之所极尽是黑乎乎地一片,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让他无论如何安心不起来。他对照着地图向前走了一阵,忽然在一根倒下的枯树枝上,看到一方手帕。他走过去捡起方帕,拿在鼻子边闻了闻,又在灯下仔细端详上面的图案,最终确定这是周世襄的随身之物,常用来给他擦脏东西的那张。---------------第64章==============================他无助的向四周张望,正是一片寂静,只能隐约听见潺潺地流水声。正当其时,不远处传来几个匆忙地脚步声,其间伴着喊叫:“少爷!你在哪儿!”林鹤鸣听出这是张晓寒的声音,连忙举起马灯向他挥手:“我在这里!”待张晓寒走近,他又听见一点吭哧吭哧的喘气声,他向周围一望,一个重物忽然撞在他腿上,他脚下不稳,就势坐倒在地。原来那不知名的重物正是周世襄养的那条黑背,被张晓寒当作军犬用,带着人找到他,此刻正在黑暗里滴溜着眼睛望向林鹤鸣,把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一样。林鹤鸣伸手抚上小石头的背,笑道:“你狗鼻子真灵啊!”小石头亲亲热热地在他手背上一舔,林鹤鸣从兜里拿出手帕,放在它鼻子前闻了闻,从地上起来:“走吧,去找你爹。”张晓寒在一边忍不住唏嘘,林鹤鸣对狗的期望,似乎比对他更多一些。林鹤鸣松开手里的绳子,小石头循着气味向前,三步一回头地跑,等林鹤鸣追上它。林鹤鸣管不得张晓寒跟没跟上,总之算是看到了找周世襄的希望,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一人一狗跑在前面,张晓寒体力不支,实在是跟不上,就此跟丢他们在山林里。小石头撒丫子跑,在一条小溪前停下脚步,四处嗅嗅,最终迷茫地立在原处。林鹤鸣追到此地,心满意足地摸摸它的头,含笑道:“好孩子,你真棒。”然后沿着溪流往上游寻找,他不熟悉这山林,不好瞎跑,万一自己跑丢了,周世襄也没找到,那就太丢人了。周世襄被杂种用小麻袋套着头,目不能视,只能靠一双耳朵感知周遭,加以身上疼得厉害,又不愿在那两个人面前丢脸,所以硬撑到听不见脚步和谈话声时,方从鼻腔里痛苦地哼出一声,继而喘出几口粗气,等到实在疼得受不了才叫出声。小石头耳朵灵,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立刻停下,立在原地顿了一会儿,林鹤鸣见有希望,也屏住呼吸,兼竖起耳朵听响,却因那声音微弱,只听到潺潺的流水声。一人一狗在夜色里愣了许久,小石头方显出一点兴奋,穿过小溪往洞里寻去,最后对着倒在地上的周世襄又闻又舔,周世襄对此感到亲切,但骨折处疼得他带了一点哭腔:“儿子,你爸呢!”小石头对着洞外猛叫两声,知道林鹤鸣一定来救他了,当初教小石头做一些搜救方面的工作的,正是林鹤鸣。林鹤鸣听见狗吠,便加紧脚步往洞里冲,经过洞外那条浅浅的溪流,他才进入洞内,一直埋伏在不远处的杂种二人听见动静,立刻装备好身上的武器,准备给林鹤鸣来个措手不及。周世襄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而不见狗叫,暗自在心里做下一个判断,他使劲抻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不能成功,只能凭直觉对眼前唤道:“小林。”因为激动的缘故,他的声音带着点颤抖。林鹤鸣一怔,当即应一声:“我在这里!”以让周世襄安心,他提步跑进去,借着手里昏暗的马灯在周世襄身旁蹲下,再是揭开套头的麻袋和缚住手脚的绳子,动作堪称一气呵成。而当林鹤鸣想要将他从地上抱起时,才听见他哼哼唧唧地哭起来,委屈又痛苦。林鹤鸣猜出他是受了伤,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一面对小石头吩咐:“好孩子,去叫人。”一面掏出帕子给他擦脸:“哪里疼?”“手骨折了。”周世襄的情绪稳定下来,不再流泪,转而像个小孩一样吸鼻子。林鹤鸣心里跟着犯疼,可同时犯起愁,这荒郊野外怎么给周世襄先治疗一下呢?他提起地上的马灯:“你等一下,我出去掰两根木棍。”他想先固定住周世襄受伤的手臂,再把他背下山,小石头再听话,终究不能说人话,谁知道那个林思渡会不会装聋作哑就在山下赖着不来救他们。周世襄被林鹤鸣扶去靠在旁边的石头上,等缓过气来适应了四周的亮度,他立刻出声喊住林鹤鸣:“附近有人,你小心点儿。”林鹤鸣听得笑起来——要不是有人,那是谁绑你来这里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暗自想着,不敢给周世襄看出自己在腹诽。从山洞里出去,小石头还站在溪边,精神集中地竖起耳朵不肯走,林鹤鸣上前去捏捏它又大又软的耳朵,低声道:“那你回去陪着你爹。”“去吧去吧。”他又催一声。小石头忽然对着远处吠叫一声,林鹤鸣瞎看一通,四周又都安静下来,他若无其事地在山洞前转了几圈,最后钻进林子里假意找了一阵树枝,就此躲在暗处观察,看会不会有人进洞里去找周世襄麻烦。小石头摇头摆尾地回到山洞,杂种和同伙见林鹤鸣久久不回,疑心他是嫌弃周世襄累赘,偷偷摸摸跑下山搬救兵了,于是按耐不住要先处置周世襄。两人摸着黑,大摇大摆走进山洞,周世襄背靠着石头挪了挪,将手里的烟按在地上碾熄,一记眼刀向他们钉去:“又来了?”“专程来给你个痛快。”杂种一咧嘴,在黑暗里亮出一口白牙。周世襄摇摇晃晃地站起,冷笑一声:“那我就陪你过几招。”杂种向前走两步,小石头站在周世襄面前,大声叫起来,杂种和同伙没有搞到枪,所以不能快速杀人,而只能用近身搏斗的方式去战斗。将刀从兜里掏出来,杂种对着小石头呲牙咧嘴:“滚开!”周世襄感到好笑,强压住心里的怒气,打起哈哈:“你先生怎么回事,说起来还是沪城杀出字号的杀手,怎么跟个畜牲过不去?”“周长官也不用这样说自己吧。”杂种呛声。周世襄先是愣住,随后哈哈地笑起来:“无妨无妨,我说谁我心里清楚。”时间已晚,周世襄靠坐着很快恢复如常,除了左手肘骨折以外,他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满力量。一想到林鹤鸣在外面,他就如回光返照一般,精神饱满,头脑清晰。杂种望着他受伤的手一笑:“周长官果然是艺高人胆大,知道我的来头,竟敢负伤与我切磋,在下佩服。”杂种佩服完他,并没有放下武器或者给他武器,让他与自己公平决斗的觉悟,而是想着要是能够趁机打败这个在林督理手下风头无两的周长官,那么他下半辈子就不必再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活了。周世襄自坐起来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枪不见了,为了知道是否是被杂种缴了械,他踉跄着站起身,打量他二人一番,方开口问:“我的枪呢?”“没有!”旁边人应声。杂种忽地怒了,一手肘撞到那人肚皮上,也不说话,任由他疼得叫喊,疼出满头冷汗。周世襄算放了心,既然大家都没有武器,论单打独斗我可就不一定输给你了。他信心百倍地站在原处,面塞铁板地等着对方出招。只听得一声犬吠,小石头已冲上前去咬住杂种的裤管,惊得他狂甩小腿,但小石头就像生在他身上一样,无论如何甩不开。他的同伙是头一遭见这么大只的狼狗,心里怕得把它当狼,见杂种被咬住裤子,也不敢上手去打,而是意意思思地站在一边对着空气挥动匕首。杂种手起,从袖子里倒出匕首。林鹤鸣点着树枝做的火把从外面进来,风一吹,树林里响起哗啦啦的响声,像是有大部队靠近,让杂种和同伙心里都莫名紧张起来。周世襄唯恐小石头被刺伤,拖着伤手上前去,意在给杂种二人来个里外夹击,在开打之际,还不忘先把小石头唤去别处。林鹤鸣从腰间掏出□□,对着那同伙就是一枪,杂种见同伙倒地,自己又要躲林鹤鸣的子弹,恐怕不会像上次那样幸运,于是恶向胆边生,抄起匕首对着周世襄一顿乱刺。周世襄受了伤,身体的灵敏程度自然下降不少,在避闪时慢了一步,手臂当即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衣袖顿时红透半边。林鹤鸣枪里没了子弹,听见周世襄受伤,立刻咬住牙冲上去,从后面勒住杂种的脖子,正当其时,小石头也冲上去,一口咬在他手臂上,似在为周世襄报仇。周世襄体力不支,往后倒退几步,脚下踩到一个微硬的不明物体。在他疑惑的档口,林鹤鸣已经用枪巴连砸了几下杂种的额头,没过一分钟,杂种的头脸就都被鲜血糊满。“说!是谁雇你杀我们的!”林鹤鸣停下击打,专心致志询问。杂种挣扎两下,发现林鹤鸣的双臂实在是很结实有力,即便在他精力充沛的时候,也不一定能挣开,就更不用说是现在了。山洞后方隆隆地响起来,周世襄向后望去,只见地下升上来一张暗桌,他疑心脚下踩的东西是地雷,不敢动。见杂种像是要扛不住了,他才对林鹤鸣唤道:“小林,停下!”林鹤鸣立刻应声停手,杂种瘫软在地,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小石头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林鹤鸣走去周世襄身边,看他浑身上下僵硬得像被人点了穴道,相当疑惑地“咦”了一声。周世襄无心理会,望向后面的案台:“去看看那是什么。”看着有些年头了。林鹤鸣也不问,只遵从他的命令走过去,躬着吹开案台上的灰,他提起马灯,看见案台上是用篆书雕刻的四个大字——入洞者死。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要写前世的故事了,有点开心。---------------第65章==============================杂种陡然恢复呼吸,就全身心轻快许多,三人相距不远,他却没有听清林周二人的谈话内容,许是因为他倒在地上,喘气声太粗太重地缘故,像是初学者吹卡祖笛庆幸自己能够死里逃生。周世襄曾看过一些古籍,知道历史上王公贵族下葬后多有在棺材背面写“开棺着死”的传统,是故被惊得愣在原处,惶惶然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索性沉默下来——他今天已经做过太多错误的决定,不适合再做合计去影响林鹤鸣的判断。而在杂种与周世襄不远处的林鹤鸣,此番算是三人之中唯一在状况内却又较为冷静的人了,因他年幼时练习书法,认得不少字体的缘故,他并不疑心这山洞里的机关是时人的恶作剧,反而认为这里面一定有秘密可寻。他借手中幽微的火光照着眼前,相当谨慎地用手抚案台上的灰尘,等到能够看清上面的木纹,方用手指轻敲案台,辨认这到底是个什么材质。案台的声音几近清脆,因为年深日久在洞中受潮的缘故,多少含着沉闷。周世襄背身对着林鹤鸣,面露难色:“这应该是黄花梨,从前大户人家做书案用的。”林鹤鸣不知他脚下踩的什么,唯恐自己行差踏错造成在此情景上火上浇油,甫一见他要动,便立刻伸手做出止步的动作:“小心!我看完去找你。”周世襄叹一口气,转向杂种的方向,继续思考。林鹤鸣的身体越压越低,几乎是到了要贴上案台的程度,他眼前有飘忽着的烟尘,使他感到晃神,他很是戒备地用手蒙着鼻子轻呼吸两口:“闻到香味了吗?”周世襄不由自主地跟着吸鼻子,点点头:“有点儿。”却分辨不出具体味道以及里面的成分。杂种在地上歇息半晌,呼吸逐渐恢复平稳,见林周二人各有事可做,全然忽略了自己,立时恶向胆边生,想要对他们来一着措手不及,便强撑着身体从地上拖起略显沉重的身体。他捡起地上的匕首,向周世襄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就此摔倒在地,他趴在地上,从鼻子里灌出两柱鲜血,立时昏死过去。杂种高大结实的身体有着将地砸出一个坑的气势,灰尘被震动地在他四周起舞,周世襄瞥他一眼,洞中忽然又响起隆隆声,而林鹤鸣不理会,已然沉浸于案台上雕刻出的世界。周世襄定定站在原处,心中思忖着这眼前发生的一桩桩怪事,知道这山洞不简单,便想要提醒林鹤鸣。还未等他话说出口,林鹤鸣身后就从底下移出一口硕大的黑箱,箱盖上放有一盏熄灭的油灯。林鹤鸣被那响声从思考里唤醒,他眼前出现一道重影,让他生出一种对自己烦躁的错觉,即便晃晃脑袋,也还是不够清醒。他想也许是蹲得太久,供血不足吧。转身向身后的黑箱走去,林鹤鸣不畏不惧,加以谨慎小心,似乎已对这洞中了如指掌,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忘却眼前那个周世襄。周世襄不敢乱动,生怕触雷,就只好是扯着嗓子对他喊叫,几乎到了声嘶力竭的地步,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到了这时,周世襄不知是幻觉还是现实,似乎他每喊一声,这山洞就跟着颤抖一下。林鹤鸣对此置若罔闻,如着魔一般,提着灯自顾自向山洞更深处走去。洞中黑暗处隐约传来细小而规律的泠泠水声,林鹤鸣对此并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警惕,就径直向前走,及至到木箱前蹲下,也没察觉出阴河水已经没过自己的脚踝。他蹲下身体,脑子里一片混沌,想要抽离,却无论如何做不到,他终于明白过来——他的身体已经不由自己控制。直到冰凉的河水没过膝盖,林鹤鸣方清醒过来,想要挣扎起身,却像被缚住手脚一般不能动弹,即便是张嘴,也未发出声音,并且他能感受到水位正逐渐上涨,以缓慢地速度淹没他身体的大多数部位,这使得他如坠入冰窟一般,在水里甩动头发打起寒颤。周世襄眼见得山洞毫无频率可循地晃动起来,也许是年深日久的缘故,洞顶或多或少掉落下一些沙石,正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林鹤鸣却对眼前的危险无动于衷,仍然蹲在黑箱前埋头细读从里面拿出的竹简。周世襄转动身体,想要将旁边的大石挪到脚下替自己压住地雷,以争取到去救林鹤鸣的机会。他使出吃奶的劲儿,几乎咬碎一口白牙,刚将那块石头转移半分,一回头就见林鹤鸣打开了煤油灯的玻璃罩,将火苗放置在自己脚下,像是迷失心智要自焚的样子。他顾不得脚下的地雷,看准时机一跃,立时扑倒在地,等候那一声爆炸。然而很神奇的,那被他踩在脚下的硬物并非地雷,在他离开后并未表现出异样,如此一来,它倒更像是一个密室的机关。林鹤鸣猛地钻出水面,眼前正是跌落入水的周世襄,在阴河水里完全绽不出水花,也没有受惊的样子,而是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他环顾四周,双手从周世襄腋下穿过,将他抱出水面,而脚下则在奋力踩水,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你怎么也来了!”按理说阴河是没有浮力的,但他却能踩起来,这让他感到奇怪。周世襄毫不犹豫地抬手一耳光:“你给老子醒醒!”清脆的巴掌声在洞中回响。林鹤鸣吃痛,先是发懵,从心中钻出一股戾气,正要发作,眼前就逐渐清明起来,不再有任何负面情绪。而他发现,此刻的自己仍然置身刚才的山洞,除了眼前凭空出现一口木箱以外,再没有别的异样。忽而,自脚下传来一股布料燃烧的刺鼻气息,周世襄退后一步:“你着火了。”林鹤鸣一怔:“我?”旋即反应过来,埋头去看,正是裤脚已经被煤油灯点燃,他当即想要脱下裤子熄火,周世襄却是建议他在地上滚,因为他知道林鹤鸣那双腿是有多长,脱起裤子来费时间。林鹤鸣听从建议,当即躺倒在地滚了两圈,这时洞中又是一阵轰隆声,两人脚下一空,跌进一处长而直的密道,天翻地覆地滚进密室。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三次太忙啦!会努力不断更的,谢谢各位小天使辣---------------第66章==============================好在落地时的缓冲台阶并不高,两人方能安然无恙,只是背和屁股被石道磨了一通,多少有点发热着疼。周世襄的头脑较为清醒,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晕乎乎地用手在四周摸了摸,直到感受到林鹤鸣就在身边,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下。林鹤鸣尝试着让自己清醒,却不大起作用,他眼前还是天旋地转,直到能够支起身体,才将将就就地坐起来,转身去面对周世襄:“我衣服是干的吗?”想起浸在阴河中的幻想,他有些后怕。周世襄被问得发蒙,点头道:“干的。”环顾四周,几乎黑暗到目不能视的程度,于是伸手去摸林鹤鸣的脸:“你没受伤吧?”然后就地打坐,调节呼吸,再踉跄着站起来,手向黑暗里探去。林鹤鸣精确的抓住他的手腕:“还好,就是屁股疼。”周世襄无语凝噎,伸出一条腿在地上踏踏两声,方才放心下来:“到底了。”而后在黑暗里摸摸索索地走了几步。林鹤鸣跟在后面,在身上的口袋寻找一遍,终于翻出一只打火机,他点燃火光,跟住周世襄,因看不清四周的环境,一颗心骤然跳到嗓子口。“木樨镇怎么会有这种地方啊。”他颇为疑惑而恐惧地依偎在周世襄身后:“像是上千年的老地方了。”周世襄集中精神,借着一点火光很快就适应了周遭的环境,与其说是适应,不如说是摸到门道来得贴切些,他的手在一堵石墙上停住,认真抚摸上方的花纹:“你天天在我办事处里窝着,就没看点正经东西?”林鹤鸣被周世襄一呛,觉出自己的无能,不甘示弱地上前,站在那堵墙面前细细打量,只觉得熟悉,而不清楚是为什么。他努努嘴,用轻快地声音问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小说家。”“嗯?”周世襄认定这山洞是墓室一类的地方,埋着头一面研究墙面图案的机关,一面问:“怎么这样说?”林鹤鸣并不掩饰自己无意看到他日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撂了:“你的日记。”周世襄怔了一下,没有表态,林鹤鸣见他不生气,末了还夸赞一句:“好宝贝儿,你的故事写得很好。”周世襄点点头,没说话。林鹤鸣的手摸到图案下方,隐约辩出这是麒麟图腾的一角:“你当真是个古代人吗?”未等周世襄回答,他又说:“我看很像。”周世襄不搭茬,手似乎找到墙上设置机关的地方,一心研究怎样能尽快出去,林鹤鸣有时候很像江石,有时候又全然没有江石的影子,如今听他这么说,更不知道该要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他了。想罢,周世襄摇摇头,轻笑一声转移话题:“那你没看历史书吗?”林鹤鸣点头:“看了呀。”周世襄说:“沪城从前叫做松江府,在两千年前属于楚国。”“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后楚太子在寿郢之战惨败,被中北吞并。”“但我不像你日记里写的人。”两人各说各的,而后沉默下来,周世襄在地上摸了一圈,没有任何杂物可用作试探,最后只好牺牲自己,将手放进去,这圆孔是外宽内窄,周世襄往里探,摸到一个狮型青铜拉环,他使劲一拉,密室里轰隆一声,又变了格局。密室左右两墙分别打开,耳室里的长明灯里,火花正在灯芯上跳舞。四周突然亮堂起来,林鹤鸣收回打火机,向后退了两步,只见眼前是一堵足有五六米高的石墙,墙正中间是一条严密的细缝,如此看来,这不是墙,而是门。门上有一只虎虎生威的麒麟,他曾在某一本插图史书上见过。周世襄抬头深呼吸一口,这只麒麟正是中北王朝的传世的图腾,于是忽然从心里生出一点奇异的感觉。他似乎被圆孔卡住了,箍得他手臂生疼,额头上顿时冒出一片豆大的汗珠。林鹤鸣见他不说话,疑心现在处境不妙,惶惶然侧脸望向他:“你怎么了?”“卡住了!”周世襄对此感到恐惧,依照他对中北皇室的了解,这个地方若真是他们造的,那么应该是一座地宫,他与林鹤鸣就不好脱身了。林鹤鸣上前去,认真地检查一番他的手臂,见露出的部分已经因血液不通畅而变得紫红,心中十分焦急:“你忍着,我帮你拔。”周世襄做了最坏的打算,为了保命要砍掉这只手臂,如今还没找到全身而退的方向,就只好是暂时地保住这能吃饭能开枪的右手,忍受林鹤鸣毫无技巧地硬扯战略,最终疼出一身的汗,手却越箍越紧了。林鹤鸣看到那被自己抓出紫红痕迹的臂膀,想到他对疼痛的敏感,简直就要不忍心再用力了,为了缓解他的紧张与疼痛,他先是将自己的力气放小,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我觉得你很像中北昭惠帝的上将军林泉。”他选择继续刚才的话题。周世襄彻底愣了,他在心底呐喊——我是林泉!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甚至于鼻子微微发酸,似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人对他的身份认同。“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寿郢之战被后楚太子杀死的。”周世襄答。林鹤鸣停下手,叹了口气:“史书上说是昭惠帝逼他去的,不然他可以善终。”周世襄问:“怎么停了?”而后用一点遗憾的语气笑道:“他不去也会死的。”“为什么?”林鹤鸣万分不解。“因为小皇帝不会容忍一个不听命令的心腹。”周世襄叹气,在心里补充到:“和爱人。”他知道江石的控制欲和野心有多么强和大,所以不得不去打那一战。那时他希望自己能够活着回来见他,陪他君临天下。可世事总无常,他在那一战死去,累得江石年纪轻轻就缠绵病榻,郁郁而终。周世襄心里有些自责,想来想去还是认为自己那一战打得不够漂亮。林鹤鸣很认同这个说法,活动手上帮忙拉他,最后很认真地点头:“可是野史上说他们有龙阳之癖,会有人对自己的爱人这样狠心吗?”林鹤鸣问他,也问自己。周世襄不回答,转而望向另一扇门:“你别拔了,去四处看看。”林鹤鸣自知在做无用功,听周世襄主动放弃了这个办法,也就不好再抓着不放,于是应声,起身向另一扇门走去。他站在门前细细打量,两扇门是不对称的,这里没有圆孔,只有凸在门上的拉环,他不敢擅自拉开,只好是回头问:“可以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