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也不会的,就自己瞎折腾。小钱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以前家里的条件并不算差,就是为了训练自己在外面住的那几年,也都有洗衣机用,根本没必要用手洗,所以他也是到这里之后才开始学着手洗的。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话,没多久小钱就把衣服洗好了,然后他端着盆要往屋子里走,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跟陈嵘说:你不着急回去的话,要不要进来坐坐?这个邀请其实只是出于礼貌,他以为郑哥会婉拒然后回去的。可是陈嵘又怎么可能会拒绝,他难掩兴奋地说:好啊,改天你有空也可以去我那儿坐会儿。小钱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把他领进了屋。抱歉,我这里比较简陋,你可以在床上坐会儿,我去把衣服晾了。他说话的时候脸已经有些红了,自从在这里住下之后,他还从来没招待过客人,为了省钱,他连凳子都没添置,也没有可以给客人倒水的杯子,所以此时就显得极为窘迫。里面太黑,又没开灯,陈嵘看不清屋子里的摆设,他想提醒小钱开灯,又突然想到小钱的眼睛根本看不见,开不开灯对他来说是一样的,所以才没有开灯的习惯吧。陈嵘适应了一会儿,勉强能看到那个低矮的木制单人床的轮廓,他走过去,弯下腰摸着床沿,小心地在床边坐下了,然后他又感觉到手里摸着的床单触感极差,很粗糙,布料肯定不好。他从来没想到过但翁杰会过上这种日子,这种对他来说遥远得失去了真实感的最底层的穷苦日子。小钱没听到郑哥说话,心里还在为自己的招待不周感到歉疚,他怀着这份歉疚在熟悉的位置摸到两个衣架,然后端着盆要出去晾衣服。陈嵘听到声音才回过神,他连忙从床上站起来,赶上小钱,殷切地问:衣服在哪晾?我帮你吧,你上楼梯不方便。他没在一楼院子里看到能晾衣服的地方,所以推断小钱是要上楼去晾。在楼顶,这里我很熟,没事的。小钱说,他不好意思麻烦人家跑到楼上去帮他晾衣服。我陪你上去吧,反正现在也没事。陈嵘还是不放心他,早上就差点摔倒了,这里的楼梯又比较陡,太危险了。那好吧,谢谢郑哥。小钱没再拒绝。盆我帮你端着吧,你扶着点栏杆,注意安全。陈嵘说着就直接从他手里把盆端了过来,然后催他:你先上,要是不小心摔倒了我还能在下面接着。小钱脑海里闪现出那种画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笑着说:郑哥你真幽默。我说真的,要是你摔下来我肯定能接得住。陈嵘语气严肃地说。小钱这回笑得更狠了,根本憋不住笑声。暴脾气的房东老太太住在二楼,听到声音猛地打开门冲楼下吼:吵什么吵,有什么好笑的,再笑滚蛋,别在我这儿住了。小钱立马捂住嘴,笑声戛然而止。陈嵘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往楼上看了一眼,要不是顾忌着小钱,说不定现在就打个电话让人过来把老太太丢出去了。抱歉啊,房东脾气不好,我们小声点。小钱压低了声音歉疚地说。没事,走吧。陈嵘没掩饰自己表情的不悦,反正小钱看不到,他只要维持语气正常就行了。第八章楼梯比较窄,不够两个人并排走的,小钱在前面扶着生了锈的铁栏杆一阶一阶小心地往上爬,陈嵘端着盆跟在他屁股后面,被比正常楼梯高出不少的台阶高度搞得有些心烦。怎么会有这种破地方,这破房子是闭着眼睛盖的吗?这栋楼一共就三层,没多久就到了楼顶。上面的光线足够适应了黑暗的陈嵘看清楚晾衣服的绳子在哪,他端着盆大步走过去,两三下帮但翁杰把衣服晾好,然后他才发现这个天台周围只有高度不及膝盖的一圈低矮的围栏,是用砖块砌出来的,不知道是为了省材料还是为了美观,还砌成了镂空的。这种高度根本起不到什么防护作用,正常人还好,眼睛能看到边界在哪,可是小钱看不见,要是一不小心摔下去了怎么办。他突然有些愤怒,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呢?这愤怒让他差点忍不住直接把人带走,可是一转身看到小钱的脸,他又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愤怒的立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小钱遭受的这些都是他造成的。陈嵘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心疼自责愧疚和愤怒混在一起,让他心里难受得要命。要是时光能倒流,他绝对不会再伤害但翁杰。小钱没拿竹竿,他知道这里的围栏比较低,所以走路的时候格外小心,陈嵘都把衣服晾好了他才走到晾衣绳跟前。我帮你晾完了,我们回去吧。陈嵘尽量维持着正常的语气,不想被小钱察觉出他的异样。啊?这么快?谢谢,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小钱说。没事,不用这么客气,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举手之劳罢了。陈嵘弯腰拿起盆,走到小钱身边说。那好吧,改天有机会我再请你吃早餐。他知道郑哥肯定不差钱,一顿早餐对他来说肯定不算什么,可是别的他也请不起,只能这样表示一下心意了。那说定了,我明天早上过来找你,等你请客。陈嵘见缝插针地说。好啊,那你几点过来?小钱面对着他问。你几点起?陈嵘看着他微微仰起的脸问。七点半。我知道了,好了我们下去吧。陈嵘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带着他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另一只手还拿着那只塑料盆。小钱嗯了一声,跟着他慢慢往前走。他其实有点不太习惯别人的触碰,但是他没有躲开,也没说出来,他不想让这个新朋友不开心。到下楼梯的时候,陈嵘突然拉住了小钱的手。小钱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把手抽回来,可是对方握得很紧,他没抽.动。下楼梯不安全,我牵着你要放心一点,听话。陈嵘的语气很温柔,手里的力道也放轻了些。小钱果然没再挣扎,他有点不自在地说:谢谢郑哥。都说了不用这么客气,下次要记住。陈嵘佯装生气道。小钱能听得出来他不是真的生气,所以笑着应了一声。两个人手牵着手下了楼,下完最后一级台阶之后陈嵘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他得把握好这个度,暂时不能让小钱怀疑自己。小钱的手心已经出了汗,他太久没有跟别人这么亲密接触过了,给客人做按摩的时候不算,所以刚刚一直很紧张。陈嵘跟他一起回了屋,帮他把盆放好,然后说:挺晚了,我该回去睡觉了,明天见。嗯,明天见,晚安。小钱松了口气,他心里挺怕郑哥再在这里待下去的。过去的那些经历让他没办法对接近自己的男性彻底放松警惕,虽然他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不可能再有人对他有那种想法,可他还是会控制不住地不安。晚安。陈嵘低声说。小钱送他出了门,才回去洗漱准备睡觉。躺到床上之后,他觉得今天其实是挺开心的,这个郑哥给他的感觉还不错,要是真的能交个新朋友的话,确实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算起来他的朋友其实很少,因为从小就开始练习射击的缘故,他没什么时间跟同学好好相处,和他们的关系都算不上多亲密,能算得上好朋友的只有一起训练的队友了。可是他仅有的那几个朋友也在他身败名裂之后跟他断了联系。次日,小钱还在刷牙的时候陈嵘就过来了。他站在门口,看着狭小的院子里那个在水泥砌成的灰色的水池旁边弯着腰洗漱的青年,不知为何一时间没敢进去和他打招呼。直到小钱洗完脸拿着东西进屋,陈嵘才放轻了脚步踏进大门。第九章他到那间出租屋门口的时候小钱正在用毛巾擦脸,毛巾是灰色的,没有图案,很薄,看起来很劣质,还不如他见过的抹布。这间屋子即便在白天光线也很暗,不过已经足够陈嵘看清楚里面的摆设了。屋子很小,不知道有没有十平米,陈嵘从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屋子,他住过的房子,就是厨房和卫生间都比这大。正对着门的墙壁上开了一扇窗,很高,应该是透气用的,窗台上落满了灰尘,透过脏兮兮的玻璃能隐约看到对面的墙壁,红色的砖墙,连水泥和白灰都没有涂,离这边窗户大概只有不到三十公分。屋子里的墙壁是泛黄的,有些地方墙皮已经脱落了,一道道不同粗细的裂纹在墙壁上蜿蜒,墙角甚至还有蜘蛛网。那张低矮狭窄的单人床是贴着侧面墙壁放置的,床头就在门后面,离门口的距离比门宽了一点,刚好保证门能够往里打开而不会撞到床头。床上的床单、枕头和被褥也是极其劣质的那种,图案透着廉价的土气。床尾放着一叠衣服,叠得很整齐,全部是比较暗的颜色。是郑哥吗?小钱察觉到门口有人,转过脸问道。因为刚洗过脸,他的发梢还是湿的,脸上的表情有点茫然,看起来忽然小了几岁,让陈嵘想起了他以前的样子。嗯,是我,抱歉我来太早了。陈嵘站在门口说。啊,没事,早上好,你先进来坐一会儿吧,我马上就好。小钱笑了笑说。陈嵘应了一声,回了句早上好,进来之后在床上坐下,因为床太低,他过长的腿显得有些无处安放。小钱把毛巾挂好,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拿了剃须刀,昨天只刮了一半,现在伤口已经结了痂,可以继续刮了。陈嵘见状,不太确定地问:你要刮胡子吗?他没有用过小钱手里的那种刮胡刀,不过从那东西的样子能猜到它是做什么用的。啊,是,昨天没刮完,看起来应该很邋遢吧。他自己看不见,不过也能大概想象出胡子刮了一半是什么滑稽样子。你自己可以吗?我昨天看到你下巴上有伤,是刮胡子的时候弄的吧?要不要我帮你?陈嵘试探着问。他虽然没用过那种刮胡刀,也是有自信不会弄伤小钱的。啊?不,不用了,谢谢,我小心一点可以自己搞定的。小钱不太自然地说。让郑哥帮他刮胡子难免会近距离接触,而且这种事让别人帮忙本来就比较暧昧,如果他没有跟男性亲密接触过的话或许不会想那么多,可是那六年的经历让他没办法自然地跟年轻同性近距离相处。陈嵘有些失落,他也知道按照翁杰的性子肯定会拒绝他,所以并不意外。那好吧,你小心些,别再弄伤自己。陈嵘看着他说。嗯,谢谢。小钱应道。陈嵘提心吊胆地旁观完小钱刮胡子,确定他这次没受伤,心里才松了口气。要给他买个电动剃须刀,陈嵘心想。就算暂时不能把他带走,也不能让他再这样刮胡子了。第十章小钱用卫生纸擦了擦刮胡刀上的胡茬,把东西放好,又出门洗了次脸。回来之后他才想起来他还没换衣服,身上穿的是一件破旧到有些变形的t恤和一条沙滩裤。他没办法当着别人的面换衣服,所以犹豫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开口道:那个,郑哥你能不能出去等我,我换了衣服就出门。陈嵘并不想出去,可是他更不想给小钱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他应了一声,就出了门。站在大门口看着这条脏乱破旧的胡同,他忍不住点了根烟,一根烟还没抽到一半,小钱就拄着竹竿出来了。陈嵘连忙掐了烟,他记得但翁杰是不喜欢烟味的,只是他过去从来不会顾及他的感受,经常在他面前抽烟,把他呛得一直咳嗽也不会掐。你在抽烟?小钱果然还是不喜欢烟味,说话的时候眉头是皱起来的。抱歉,烟瘾犯了,你介意的话我以后不在你面前抽了。陈嵘连忙说,同时随手把剩下的那截烟扔了出去。反正这里到处都是垃圾,也找不到垃圾桶,他就随便扔了。没事,你不用迁就我,我就是觉得这烟的味道有些熟悉,是什么牌子的啊?小钱随口问道。这些年他没少闻二手烟,虽然依旧不喜欢烟味,倒不至于排斥到完全无法忍受,就是按摩店的老板也经常抽烟,他跟郑哥认识不过几天,没资格要求别人什么。陈嵘被他问得心提了起来,他一直只抽一个牌子的烟,应该想到但翁杰会记得的,都怪他刚刚心里有些烦躁,一时间没想起来。陈嵘随口编造了一个牌子,企图蒙混过关,完了他还假模假样地追问:你抽过吗?还是你认识的人抽过这种?没有,我就随口问问,可能是我记错了吧。小钱笑了笑说。他记得陈嵘抽的那种牌子,跟郑哥说的不一样。应该是他多心了,他就是总会莫名其妙觉得郑哥有些熟悉,可是又说不上哪里熟悉。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郑哥肯定不是陈嵘,除了声音不一样之外,陈嵘不可能会用这么温和的态度对待他。郑哥应该不会骗他吧,他如今这种状态,又有什么值得别人费心去骗的呢?陈嵘跟着小钱去了早餐店,上那几级台阶的时候还扶了他一把。老板娘看见他俩,大嗓门地打了招呼,又问他们今天吃什么。小钱跟昨天一样,要了两个包子和一碗粥。陈嵘也跟昨天一样,要了跟小钱一样的东西。两个人在昨天的位置坐下,陈嵘开始找话题跟小钱聊天。你每天都来这里吃吗?嗯,离得近,比较方便。小钱答道。那午饭和晚饭呢?陈嵘其实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他派出来的人已经查得一清二楚把详细报告给他了。在店里,老板娘做的,每个月会从我们工资里扣伙食费。陈嵘想到他那到手平均不足一千的工资,和他现在的吃穿用度,心疼的同时又开始焦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