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路不愿走的蠢人,那便由他去就是。用过晚膳后,秦王妃还是不放心燕缨的身体,便带着两名婢女,撑伞往【春雨间】来了。雨夜中的【春雨间】灯火通明,踏入庭院,抬眼望向石径尽头的小阁,濛濛雨幕之中,融融灯光暖暖地映入眼帘——这是行宫最宁静、也是最温暖的地方。【春雨间】的房门紧闭,是楚拂特别吩咐绿澜关的。燕缨已被楚拂小心扶回了床上小憩,被下放了四个暖壶,可燕缨还是阵阵发寒,蜷着身子轻颤着。楚拂拧了拧帕子中的温水,温柔地熨上了燕缨冰凉的额头。绿澜探了下盆中的水温,觉得凉了又给添了一勺热水。燕缨眯着眼睛怔怔地看着楚拂,她关切的模样,燕缨是越看越心喜,不觉翘起了唇角。“还不睡?”楚拂语气温和。燕缨摇头,“想……多看看……你们……”绿澜听得心惊,急道:“郡主一定会好的!”“会……好的……”燕缨微笑,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拂,“拂儿……我这会儿暖多了……你跟绿澜……去歇着吧……”楚拂拿下了帕子,放在了水盆中。她仿佛没有听见燕缨的话,对着绿澜道:“绿澜姑娘,郡主今夜离不得人伺候,你且下去歇会儿,寅时再来换我。”“好。”绿澜点头,起身对着燕缨行了个礼。她低头退到了小阁门前,刚把房门打开,便瞧见了站在门外的秦王妃。秦王妃给她比了个手势,让她静静退下。绿澜兀自心惊,默然行礼后退了下去,直到走到石径下,才终是缓过来些。她执伞侧脸看了看站在门外,却不进去的秦王妃,这宫中主子的心思她这一辈子都猜不明白。或许,傻一点也好。小阁的房门虚掩了一线,秦王妃透过这一线望向了里面。隔着山水屏风,只能看见床前楚拂模糊的身影。这还是楚拂头一回主动支开绿澜,燕缨缩起了身子,知道她定是有话要说。“别动。”楚拂按住了燕缨的肩头,“睡平了。”燕缨蹙眉,“平着难受……”“难受就对了。”楚拂起身将针囊铺开,拿了一盏烛台过来,放到了边上,见燕缨还在蜷着身子,“还要不要命的?”燕缨乖乖躺平,喉咙就开始痒痒,突然又想猛烈地咳嗽。她怕又咳血,便死死咬着牙,默不作声。楚拂将被子往下扯了扯,只盖住了燕缨腹下。她的余光瞥见了燕缨强忍咳意的样子,声音又柔了些,“忍不住就咳出来,今日不会见红的。”“当……真?咳咳。”燕缨不想大晚上的咳血,又把母妃与父王给惊动了。如今只有拂儿一人了,她不想爹娘呵责她。“当真。”楚拂弯腰欺身靠近,手指捏上了燕缨领边的小盘扣,她神情一滞,似有迟疑,“郡主,民女唐突了。”“还要……挨针么?”燕缨蠕了蠕唇,小声问道。楚拂不敢与她对视,低声道:“许公子用针法压制了郡主的血脉逆行,我本以为能像上回一样,郡主静养数个时辰后,经脉便会恢复如常。”“我……经脉坏了么?”燕缨满眼忧色。楚拂摇头,徐徐道:“郡主体弱,只怕要养三日才能恢复如常……”“原来……”燕缨笑意盈盈,并没有把话说完。“捱这几针,可少受几日苦。”楚拂怕她想多了,便匆匆补了一句,动手将燕缨领口的扣子打开了。“嘶!”突然听见燕缨哑声痛嘶,楚拂看了看燕缨的脸色,又看了看燕缨颈上的通红针眼。今日许曜之下针又狠又快,尤其是靠下的这几针。“我会轻一点。”楚拂再柔声劝慰了一句,眼帘中出现了燕缨久违的小狐狸微笑。她仔细思忖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谁知燕缨竟悄悄地捏住了内裳的领口,缓缓地将内裳打开了,细声道:“拂儿……下手……再疼……我也能忍着……”原先的小郡主双颊惨白,哪里有一丝血色?可此时的小郡主满面红霞,莞尔含羞,竟透着一抹楚楚可怜的“媚”色。楚拂暗思正心,她避开了燕缨灼灼的目光,低头拿了一支银针在烛火上烧了烧,眸光往小郡主心口上一看——雪白的肌肤上,一个拳头大小的青紫的淤痕极为刺眼。她本想看准穴位落针,绝无半点歪念。今日燕缨突然咳血,是因为被人捶打了心口,受了重创!此时此刻,楚拂神情一怔,捏着银针不知该刺,还是不该刺?有萧世子在场,竟还能让她受这样的重击?这世上的薄情人,楚拂一路上也见过不少,偏世子这一人让她觉得太过凉薄。燕缨被楚拂看得有些慌乱,呼吸也渐渐有些急促,“拂儿……”她并不知她血脉薄脆,捶打这几下,竟会这么快就出了淤青,让楚拂看了个清清楚楚。“民女……落针了。”楚拂回过神来,凝神落下了第一针。“嘶!”燕缨忍痛倒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揪着领口,轻轻一颤。楚拂悄然看在眼底,也暗暗地烙在了心间。尚未过门,世子就可为了荣华富贵,巴不得她死。就算她能治好郡主,那郡主过门之后呢?莫说她现在还医不好燕缨,如若她能医好燕缨,也不是让世子那样的世家子弟随便糟践的!站在门外的秦王妃无声沉叹,终是把房门虚掩的一线带上。她转过身来,望着远处朦胧的行宫灯影,欣慰地淡淡笑了笑,心道:“楚拂,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她执伞往石径下走了几步,忽地驻足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春雨间】的飞檐。藏匿在檐上的萧家影卫探出半个身子来,恭敬地对着秦王妃一拜。秦王妃肃然对着影卫招了招手。影卫从檐上飞下,跪在了秦王妃跟前。秦王妃靠近了影卫,低声道:“楚拂可以不盯了。”“诺。”影卫恭敬地领命。秦王妃沉声道:“阿缨不喜欢做笼中鸟,你们几个退远些盯着便好。”说着,她又想到了一事,“再派两个去盯着云清,若有异动,立即报我。”“诺。”“下去吧。”秦王妃挥袖示意影卫退下。影卫再拜,足尖踏地掠起,飞上了檐角后,消失在了雨夜之中。作者有话要说:就在母妃眼皮子底下暗戳戳的你侬我侬~故事继续~甜甜甜,是肯定会有的。第36章 怀暖【春雨间】外雨声稀疏,似是夜雨将停。烛光暖暖地投落在青碧山水屏风上,用来灼针的蜡烛已烧短了些,楚拂行针完毕,收起了针囊,将床边的烛台与水盆都挪开了。燕缨拢起身子,翻身侧卧,呆呆地望着楚拂的侧脸。楚拂觉察了她投来的灼灼眸光,却不敢转眸与她四目交接,故作镇静地道:“夜深了。”“嗯……”燕缨含笑答话,“该歇了。”楚拂怔了一下,自忖是自己想多了,她匆匆对着燕缨一拜,“郡主早些歇着。”说完,便拿着针囊站了起来。忽觉袖角一紧,楚拂不用看也知是被她捉了衣角。楚拂皱眉,“舒服点就开始胡闹。”“我怕……”燕缨水汪汪的眼睛静静看着楚拂,几缕鬓发被冷汗浸湿,此时粘在颊边,“拂儿……陪陪我……”手指不禁将袖角捏得更紧。楚拂苦笑,那些拒绝的话哽在喉间,只化作了一声轻叹。眸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燕缨领口处隐现的淤青,楚拂喃喃道:“为何下那么重的手?”“啊?”燕缨觉察楚拂的视线往下看去,连忙红着脸拉着被子裹住身子,哪里还敢扯着楚拂的衣角,“你都……瞧见了?”“嗯。”楚拂真不是要轻薄她,可燕缨这羞涩的模样,反倒是让楚拂生出一丝“罪恶”感来。恍然发现自己不该这样答话,好像更让人误会,楚拂沉声解释道:“淤青都出来了,刚好一个拳头大小。”说着,她捏起拳头比了一下。燕缨心虚地缩了缩身子,“拂儿……咳咳……”楚拂眸光温柔,“嗯?”“我……别无选择……”燕缨觉得歉然,这样冒险,稍有不慎只怕要丢了性命。若是因这一局折了命,她也算是辜负了楚拂的精心照料。楚拂欲言又止,绝路求生之事,她也做过的。这“别无选择”四个字,大抵是燕缨最大的劫数吧。“会养好的。”楚拂坐了下来,温柔地摸了摸燕缨的额头,“绝处……也当有生路……”她温声说完,微微一笑。燕缨脉脉看她,窃笑道:“拂儿……笑起来……好看……”楚拂惊觉自己似乎“放肆”了,她连忙敛了笑意,站了起来,“好好休息,若是不舒服,尽管唤我。”“拂儿……”燕缨等她说完,就含笑轻唤。“嗯?”楚拂低头看她。燕缨笑意更浓,“我……唤你了。”她不舒服。楚拂关切地仔细望着她的脸,虽然还是有些白,可颊上也算多了些血色。她弯腰再摸了摸燕缨的额头,也没有方才那么凉了。“暖壶……不烫了……”燕缨脚丫子蹬了瞪脚边的暖壶,将暖壶从被下推了出来。楚拂将暖壶拿起,果然凉了。“我去换碳。”“拂儿……”燕缨又揪住了楚拂的衣角,“碳怎么都会凉的。”所以——燕缨没有说后面的话,她期期艾艾地看着楚拂,如若可以抱着她睡,她会安心许多。“民女……”“就今晚,我怕。”燕缨的语气多了一丝哀求,“你就把我当莺莺……”“怎能一样?”楚拂摇头。燕缨轻咳了两声,楚拂忍下了话,轻轻地拍了两下燕缨的手背。燕缨惑然,“拂儿?”“放手。”楚拂语气有点冷,燕缨只好缩回手来。她看着楚拂把被下的其他三个暖壶全部拿了出来,放到了一旁,又看着楚拂走到了门边,把木栓栓上了。燕缨不敢多问。最后楚拂走了回来,蓦地扯开了自己的外裳衣带。燕缨愕然,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拂把外裳除下,坐到了床边。“民女,僭越了。”楚拂说完,除了鞋袜,掀起被子躺了下去。燕缨脑海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楚拂给拥入了怀中。温暖,也温柔。燕缨哑然失笑,心满意足地往楚拂颈窝里蹭了蹭,“拂儿……真好……”她只是病家。楚拂心湖涟漪丛生,她强命自己莫要多想,只是心疼她,只想她能安心地睡上一觉。经脉已疏,血脉渐畅。今夜静养一夜,明日定能恢复七成。她只是医者。今夜所为,也算是医者在医治病家,抱这一下,算不得轻薄。曾经,她远渡西海,在商船上也曾救过一个险些失温的小姑娘。就抱抱罢了,就暖一夜,待郡主好些,她便还是小郡主,她也还是江湖医女。她只是……只是……心疼缨缨。楚拂给自己找了千万个理由,可只有最后这一个,她知道是真的。她左右不了小郡主的婚事,她却能多给她些温暖。她左右不了燕缨的命数,却能让她少受一些罪。“缨缨。”楚拂不觉双臂拥紧,在心头悄然唤了她一声。莺莺尚有恢复的那一日,可缨缨即便是恢复了,也只能困在一个牢笼之中。天高地阔,她如何飞得出去?许是贴得太近了,燕缨能清楚地听见楚拂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比她的还要强烈。燕缨蜷起了身子,想贴上楚拂的心口,听着她的心跳入睡。楚拂觉察了小郡主的异动,肃声道:“睡直了。”“啊?”燕缨没有得逞,有些小失落。楚拂的手掌覆上燕缨的腰杆,顺势而下,在她弓着的腰杆上轻拍了一下,“别总蜷着,得让血脉畅行起来,才不会觉得冷。”说话间,她的手掌微微用力一压,燕缨顺势挺直了腰杆,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了楚拂身上。心跳蓦地乱了。不仅仅是她的,还有楚拂的。燕缨睁着明媚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拂的脸,时光仿佛静止在了这一霎之间。楚拂自忖自己似乎是“轻薄”了她,想要往后挪一挪,这才发现燕缨的手已搭在了她的腰杆上。此时哪还有半点寒意?不论是楚拂,还是燕缨,这会儿全身都烧得厉害。楚拂别过了脸去,歉声道:“民女不是故意轻薄郡主……方才所言……只是……”许是身子暖透了,燕缨的气息也别方才稳了许多,讲话也流畅了些。她通红着脸,悠然问道:“女子还能轻薄女子么?”楚拂迟疑了一下,只觉自己有些“此地无银”。“若真能的话……”燕缨的声音越说越酥,几乎是在耳侧低语,“如何……算轻薄?”楚拂绷紧了身子,她轻咳两声,“郡主,该歇了。”“哦……”燕缨意味深长地应了声。楚拂总觉得这只小狐狸不会这样善罢甘休,本想瞥一眼她可是又在“坏”笑,哪知低头一看,余光中映入的却是燕缨半敞的领口。楚拂端正了脑袋,移开目光,平直地望着帐帘上的绣样儿——并蒂莲花,出水交缠。明明是幅再正常不过的绣图,此时落入楚拂眼底,她脑海一霎而过的念头,瞬间让她的双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拂儿在看什么?”燕缨循着她的目光瞧去,这并蒂莲花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楚拂合上双眸,故作淡定地回答:“睡觉。”燕缨唇角轻轻地往上一翘,身子往上挪了挪。楚拂不敢睁眼瞧她又想做什么,只沉声提醒,“今夜若不好好休养,以后每日都要挨针的。”“拂儿刺我……再疼我也……”燕缨小声说完,额头蓦地抵上了楚拂的额头,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之间,“不怕……”仅仅是不怕挨针么?楚拂的心乱了,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燕缨的呼吸像是撩动心弦的小猫儿爪子,对楚拂而言,是别样的诱惑。她终是忍不住眯眼偷瞧了瞧——燕缨是真的乖乖合眼睡了,可额头相抵,这样的亲密却是楚拂这一世不曾有过的。她悄然沿着燕缨小巧的鼻梁往下瞧去,唇色温润,终是有了血色。可这样的“红”,却像是一阵暖风吹入了楚拂心房,瞬间拂去她心底的荒凉尘埃,从乌云的间隙中透下一缕暖暖的天光。燕缨瞎了数年,早已习惯了闭眼后的黑暗,甚至耳力也比常人厉害些。夜雨停歇,行宫的夜晚很是幽静。楚拂的呼吸中带着一抹仓促,燕缨听得清楚。她窃窃轻笑,下意识地往前再凑了凑,鼻尖轻轻擦过楚拂的鼻尖,她侧脸再次钻入楚拂的怀中,放肆地紧紧搂住了楚拂的腰杆。心火炽热,又惊又羞。“郡主……”“嗯?”燕缨带着迷糊的语气回她。楚拂哑声问道:“这会儿应该……暖些了吧?”燕缨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不够……”楚拂语塞。“别怕……”燕缨的声音好似呓语,“我不会轻薄人……”楚拂低头看她,双眸紧闭,似是困极了。小郡主沉疴多年,她自然不会轻薄人。只是……“睡觉……”燕缨呢喃,“我还病着……”声音委屈,句句戳人心软。楚拂还能说什么呢?今日算是一时心软,上了“贼”床。与其说是她暖了怀中的小狐狸,倒不如说这怀中的小狐狸也暖了她的心。燕缨眯眼偷笑,忽地怔了一下,她若有所思地呆了片刻,小声问道:“可以么?”“嗯?”她的声音实在是说得太小,楚拂并没有听清楚。燕缨摇了摇脑袋,不想破坏这一刻的静好,“睡……”“诺。”作者有话要说:这应该算是真正的共枕~当然啦,=。=得努力努力呀。今天更新晚了点,大家久等了~~~比心~第37章 绾发“喳!”临近天明之时,酣睡苏醒的莺莺跳上了小竹篓口,扇了扇翅膀,扯着嗓子叫了一声。楚拂惊醒,一睁眼就瞧见燕缨一双笑吟吟的眸子。“民女该起来了。”楚拂纵使说得再镇静,可语气中的慌乱是半点都藏不住的。“好。”燕缨并没有拦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楚拂掀被坐起,快速将外裳拉来穿上。发丝微乱,楚拂放松了发髻,原想重新绾好。燕缨却快她一步,坐了起来,温柔地掬起楚拂散在背后的如瀑青丝,笑道:“我来。”“郡主金贵……”楚拂微惊,却不知自己染了笑意。“那又如何?”燕缨并没有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她一本正经地继续道:“反正绾得不好看,你也不许散开。”霸道。楚拂转眸看她,正色道:“王妃见了,要斥责民女一句失仪的。”燕缨更不怕,“母妃才不会呢。”楚拂皱眉。“我亲手绾的,她若笑你,便是笑我。”燕缨认真说完,左右瞧了瞧,“走,去妆台那边。”说着,牵着楚拂的手,一路赤脚走到了妆台边。楚拂是真的不高兴了,“脚底凉。”“有拂儿在,暖着呢!”燕缨歪头对着楚拂眨眼一笑,瞧见她好像是恼了,便乖乖地在妆台前的矮凳上坐下,翘起了小脚丫,“拂儿……给我穿……好不好?”“诺。”楚拂轻叹,走回了床边,一手拿了大氅,一手拿了燕缨的鞋袜,走了回来。楚拂放下鞋子,先将大氅给燕缨穿上,再蹲了下去,一手捏住燕缨的脚腕,一手拿了罗袜,给燕缨穿上了一只。燕缨高兴地转了转小脚丫,看着楚拂给她又穿上了另一只。“下回再这样胡闹,华佗在世也救不了……”楚拂本想警告她,可话说了一半,便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郡主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燕缨杵着脑袋凑近了楚拂,“好像……是那么回事。”楚拂惊觉她的靠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快速将小靴给她穿上后,起身走到了燕缨身后,一手拿起了梳子,一手轻抚燕缨垂落的青丝,“民女先给郡主梳头。”燕缨看着镜中的楚拂,总觉得她今日双颊染霞,似是比昨夜还要好看。“以前我好像听红儿说过……”燕缨静静地由着她梳头,对着镜中的楚拂莞尔道,“女不可摸脚,若是摸了……”楚拂知道她话中有诈,索性接了话主动问她,“又当如何?”燕缨眯眼轻笑,“红儿的故事还没说完,就被赶出行宫了。看来拂儿也是不知道的,那等母妃来看我时,我问问母妃……”“嗯。”楚拂不动声色地点头。她竟不慌?燕缨感觉楚拂好像没有上钩,那便再扔一个钩子。“拂儿也是姑娘家,我也是姑娘家,摸摸脚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燕缨自言自语,低头瞄了一眼楚拂的脚,她方才走得急,鞋子就没有穿好。“拂儿。”燕缨转眸对着楚拂招了招手。楚拂弯腰,“郡主请说。”燕缨站了起来,从楚拂手中拿过了梳子,指了指矮凳,“坐下,险些被你糊弄过去,方才说好的,今日我给你绾发。”楚拂笑道:“郡主可要想清楚了。”燕缨听出了楚拂话中的衅意,“自然想清楚了。”楚拂淡然笑笑,“倘若绾好就散了,以后还是由民女自己来。”“怎会绾好就散呢?”燕缨不服气。楚拂笑意浓了三分,“那便试试。”燕缨认真地给楚拂梳顺了青丝,她仔细地捧起楚拂的发丝,在楚拂头上绾起了一个小髻儿。这有何难?楚拂静静地看着镜中的燕缨,小狐狸得意地笑着,最后用簪子插入发髻的时候,动作极是珍之重之。说不心暖,是假话。只是,毕竟多年是婢女照顾,燕缨怎会绾好青丝呢?“好了?”楚拂莞尔问道。燕缨点头,“好了。”“簪子,并不是这样用的。”楚拂站了起来,只见她晃了晃发髻,簪子松落,青丝如瀑再次散落了下来。楚拂顺势拿了簪子,走到了燕缨身后,“还是民女来教郡主吧。”说话间,楚拂另只手拿了梳子起来,很快地梳顺了燕缨的青丝,搁下梳子,麻利地几下就把她的青丝绾好了发髻。簪子缓缓簪入,楚拂望向了镜中的燕缨,正色道:“不该郡主做的,郡主不要轻试,不该民女做的,民女也不会越雷池一步。”话虽然是说给燕缨听的,却也是说给自己的听的。燕缨听懂了她的意思,可那又如何呢?“拂儿,我喜欢你绾的发。”燕缨转过了身去,往前欺近一步,“看来拂儿懂的很多,不妨……再教我一些?”楚拂低颔行礼,“民女只懂医人。”“那昨夜说的……”燕缨忍笑出手,食指轻轻地在楚拂的下巴上撩了一下,“这样算不算女子轻薄女子?”楚拂又羞又惊,“郡主胡闹!”燕缨无辜地眨了眨眼,“拂儿不教,也没有谁教我这些啊。”“你……”楚拂肃声道,“宫中有嬷嬷教的。”“嬷嬷只教男女有别。”燕缨一脸纯真,“我知道男子哪些是轻薄之举,可从不知女子也会有轻薄之举,拂儿知而不教,万一以后我被轻薄而不自知,这该如何是好?”楚拂沉声道:“谁敢轻薄郡主?”“若是以前没有,可以后……也许有呢?”燕缨故意加重了“也许”二字。楚拂语塞。“反正拂儿不会轻薄我,所以拂儿对我做的,都不是轻薄之举,对不对?”燕缨突然笑问道。楚拂隐隐觉得她好像不小心掉“套”了。“嗯?”燕缨没有听见楚拂回答,忍不住问道,“难道……拂儿偷偷地轻薄过?”“胡说!”楚拂别过脸去,双颊烧得厉害,“民女何时轻薄过郡主?”这话说得很是心虚,昨夜共枕而眠,她扶腰那一抱,正是“轻薄”无疑。“既然如此……”燕缨狡黠轻笑。楚拂正准备迎战,哪知绿澜在这个时候叩响了房门。“楚大夫,奴婢端郡主的洗漱热水来了。”楚拂长舒了一口气,正思忖绿澜来的正是时候。燕缨忽地咳了好几声,“绿儿……咳咳……退下……拂儿累了一夜……让她再睡会儿……咳咳……”“诺。”绿澜端着热水福身一礼,便退了下去。昨夜郡主情况不太好,想必楚大夫是熬了一夜吧。绿澜突然有些心疼楚拂,也庆幸来了楚拂,否则这照顾郡主的差事,可没那么好办。楚拂总觉得小郡主话中有话,这话若是换她是个男儿,定是另外的一层意思。“这话若是传到王妃耳中……”“会怎的?”燕缨故作不懂,她还仔细想了想她说的每一个字。郡主多年在院中养病,怎会知这些床笫之事?楚拂暗思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歪想,当即正心道:“也没什么。”略微一顿,楚拂捋了捋发丝,很快绾好了自己的发髻。她觉察到了小郡主偷瞄了她的鞋子一眼,便知是没穿好鞋,她定是又打穿鞋的主意。怎会再给她机会胡闹呢?楚拂弯下腰去,将鞋子穿好后,对着燕缨笑道:“郡主该回床上歇着了。”燕缨皱眉揉着自己的腰杆,“拂儿我老躺着腰疼……”“不怕了?”楚拂屈指凭空划了一下,上次在她背脊上刮那一下,她想郡主一定还记得是什么滋味。燕缨笑道:“不怕!”说着,她趴到了楚拂的坐榻上,“拂儿给我按按,好不好?”楚拂苦笑着坐到了一边,隔着大氅在燕缨腰杆上揉了揉,“这儿?”燕缨点头,“昨夜拂儿一直狠狠按着,这会儿可疼了。”楚拂回想昨夜,好像是按得重了些,“下回若是按疼了,要说的。”原来,还有下回。燕缨窃笑道:“嗯,下回我一定说。”听她刻意念重了“下回”二字,楚拂恍然,自己不该说这句话。“昨夜只是权宜,民女不敢再僭越。”“也对。”燕缨顺着她的话说完,便不再做声。算是,过了?楚拂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小郡主就这样乖乖地静养了一日。无波无浪,小郡主甚至玩笑话也说得少了。奇怪?入夜后,绿澜与往常一般掩门离开。楚拂给小郡主施针后,收拾好了针囊与烛台,回了自己的坐榻。她下意识地往屏风后看了看,小郡主的身影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难道是她太警惕了?楚拂摇了摇头,她刚拉了被子盖好,便听见了燕缨的脚步声。“郡主?”只见小郡主裹着被子走了过来,不容楚拂反驳,直接往楚拂身侧一倒,拉开了卷着的被子,一并盖住了楚拂。“我怕一个人睡……”“可是……”“这可是我爬你的床,不算拂儿僭越。”“郡……”燕缨得寸进尺地钻入了楚拂怀中,心满意足地笑道:“拂儿比暖壶暖多了。”楚拂的动作僵在了原处,又好气又好笑,这明摆是郡主在耍无赖。偏偏此时这个小无赖酣甜地抿着唇角,额角有意无意地蹭了蹭楚拂的颈窝,又酥又痒。“你再这样,我……”“嘘……”燕缨按住了楚拂的唇,她摇了摇头,莞尔道:“不好听的话,我听了会伤心……太好听的话,我听了会贪恋……可不可以让我活得糊涂些?”略微一顿,她眷恋地偎入楚拂怀中,柔声请求,“拂儿抱抱我……只要抱抱我……就好……”作者有话要说:不管白日多少心思~嘤嘤怪求的其实就那么简单。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自己的命数。第38章 离宫楚拂心湖激荡,哪里还能淡然处之?小郡主缩回了手,不敢再多言,也不能再多言,生怕坏了这一刻的静好。“郡主,民女有一事相求。”“你说。”“民女明日想出去一趟……”“好。”燕缨没有多问,她直接允了。楚拂反倒是不踏实了,“郡主不问民女去做什么?”燕缨轻笑,“我之前说过的,这【春雨间】就算是牢笼,困住的也只是我一个。”说着,她的声音又沉了下去,“拂儿会回来的,是不是?”“会。”楚拂莞尔,“还没医好郡主,民女肯定会回来的。”燕缨哑然失笑。楚拂主动轻抚燕缨的背心,“郡主该歇了。”“嗯!”燕缨安然合眼。满怀药香,已不知是楚拂的,还是小郡主的?这一抱软玉温香,这一夜温暖相慰,贪妄已生,岂能用“糊涂”二字敷衍过去?圣驾的车马将抵临淮,临淮大小官员正在城中做最后的整肃与清查,行宫中的秦王与秦王妃也忙着各种接驾事宜。明日大燕天子驾临之后,临淮守备加强,那些人就更不容易混进城了。做这江湖医女太久,也收敛了锋芒太久。一旦起了这些“不安生”的念头,便再也做不了寻常“蝼蚁”。这日清晨,楚拂伺候燕缨梳好发髻,望着镜中的燕缨,微笑问道:“郡主可有什么事是想做,却一直没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