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滴落,一霎之间,春、光、无限。檐上的黑影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感觉心跳蹦到了喉间,眸光一沉,一个念想突然闪过心头。黑影缓缓地放下了黛瓦,无声无息地翻下了檐。轻按了下门,纹丝不动,想必里面是拴上了。黑影飞快地闪至窗边,匕首撬了撬,窗扇开了一个小口子。楚拂刚将内裳穿好,忽然听见小窗发出一声“咯吱——”。一条黑影飞快地从窗口掠入,听到异响的楚拂警惕转身,可黑影却比她快一步,匕首顶在了她的心口上。“别动……”纵使黑影已经极力压制自己原本的嗓音,可楚拂还是认出了她。“阿荷?!”“闭嘴!”楚拂惊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漠然看着她,提醒道:“这里是临淮行宫!”“那又如何?”阿荷怒然扯下了脸上的蒙面黑巾,她双眸赤红,很是委屈,“在大陵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楚姐姐。”说着,阿荷用力将楚拂按在了墙壁上,“为何要把我扔了?”楚拂看着阿荷熟悉又陌生的脸,淡淡道:“我从未把你当成婢女,从何谈‘扔了’?”阿荷垂下了握着匕首的手,她哽咽道:“楚姐姐,跟我走,我们离开临淮,重新找个地方行医,好不好?”“不好。”楚拂立即否决了她。阿荷不解,“为何?”“我要医好郡主的眼睛。”楚拂说得决然,她与燕缨拉过勾的,既然约定过,那她就不会毁诺。阿荷摇头,“万一医不好呢?”“没有万一。”楚拂很是坚定。“楚姐姐,图什么呢?”阿荷不懂,哑声问道:“我若是没有寻来,楚姐姐是不是准备用‘安好,勿念’四个字把我打发了?”楚拂不懂她到底在恼什么,冷声回道:“是又如何?”阿荷微微抬起脸来,锐利的目光瞬间变得冷漠而森寒,像是一只随时会咬住猎物喉咙不放的野狼,“楚姐姐,这是你逼我的。”“你想做什么?”楚拂话音才落,阿荷的匕首便横在了她的喉咙前。“你欠我的,我要拿回来!”阿荷欺身靠近楚拂,“你若敢喊一声,我立即割破你的喉咙!”“呵。”楚拂怒极反笑,挺身贴上了冰凉的匕首锋刃,“我欠了你什么?你又想拿回什么?”雪亮的锋刃上映出了楚拂肌肤上出现的一道血痕,阿荷握住匕首的手猛地一颤,慌然往后退了一步。楚拂扣住了她握匕首的手,漠声道:“你想跟那些人一样,把我当成牵线木偶随意摆布?”阿荷猛摇头,“不,不是这样!”楚拂蓦地推开了她,极为厌恶地淡淡说了一个字——“滚。”她越是说得淡然,就越是扎得阿荷心痛如刀绞动。她与她,终是要成为陌路人么?阿荷捏紧匕首垂下了头去,身子不住颤抖着,分明数日前一切都好好的,怎的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喳!”莺莺扇了扇翅膀,缩在小竹篓里面探头紧紧盯着楚拂。阿荷突然哂笑,冷冷地看向了莺莺,“我竟不知……楚姐姐还喜欢鸟儿……”楚拂并没有应她,径直走到浴盆边,拿了干净外裳穿好,仿佛这房中并没有阿荷这个人,提起了小竹篓,走向了梳妆台。阿荷的骨节咯咯作响,强压着心底翻涌的委屈,哑声道:“楚姐姐……我知错了……”楚拂把小竹篓放在铜镜边,拿了梳子起来,把半湿的青丝梳顺后,绾起了一个髻儿,用一根银簪子簪住。她双手提了提领口,并不能完全遮住喉咙上的细细血痕。微微侧目,她看见了阿荷脸上狰狞的寒意。楚拂嘲然轻笑,于她而言,活着总是比死了艰难,阿荷再凶,她也半点不惧。“莺莺,别怕。”楚拂屈指轻轻地刮了一下莺莺的喙,她温柔说完,提着小竹篓朝着紧闭的房门走去。“楚拂!”阿荷蓦然出手,匕首割断一缕楚拂的鬓发,钉入了门扇之中,“你以为你可以在这里躲我一辈子么?”楚拂轻描淡写地将断发往耳后一捋,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徐徐打开了门栓,将房门豁然打开——“秦王、府卫何在?”“在!”火把照亮了整个庭院,火光映照在府卫的鳞甲上,随着燕缨一声令下,众府卫纷纷拔剑,杀气四起。楚拂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小郡主在哪里,便被最近的府卫扯到了身后。“楚大夫!快躲这边!”绿澜焦急地挽住楚拂的手,又拉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楚拂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燕缨披着大氅站在不远处。清冷的月光照在燕缨身上,瘦弱又面带病色的她挺直了腰杆,立在庭中。看不见又如何?她是个病秧子郡主又如何?她只知道,说话要算话,她若能践诺,她相信楚拂也会践诺。两名府卫将楚拂与绿澜护在了身后,绿澜激动地道:“郡主,楚大夫安全了。”燕缨循声侧耳,嘴角往上一翘,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拂儿,安心。”咚咚!楚拂的心猛地跳了两下,她怔怔地看着燕缨的侧脸,不知为何,竟有几分莫名的酸涩感涌上心头。燕缨所言,不是胡话,她在用命在践诺,践诺她白日许她的“安然”。傻……楚拂只觉眼眶一烫,视线中的燕缨瞬间模糊了。“拿下!”燕缨用力一喝,牵动了心脉,忍不住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楚拂,你会后悔的!”阿荷含泪怒喝一声,在府卫冲入房间的同时,她从窗口掠了出去,足尖往刺来的剑锋上一踏,借势翻上了屋檐,像是一颗暗夜流星,很快消失在了夜色深处。“追!”府卫长高声一呼,带着兄弟们朝着阿荷离去的方向搜去。楚拂放下了小竹篓,急忙上前扶住了燕缨瑟瑟颤抖的身子,顺势探上了燕缨的脉搏。脉息凌乱,忽弱忽强。“我……不会……咳咳……食言……”燕缨突然瘫软在了楚拂怀中,她握住了楚拂的手,一边咳,一边道:“咳咳……我会……咳咳……护着……咳咳……你的……咳咳……”血沫自燕缨口中喷出,燕缨倏地几欲窒息,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抓住楚拂的手,紧紧扣住,“咳咳……不许……食言……”小郡主没有食言,楚拂又怎能食言?“你若能把今夜熬过去……”楚拂的话并没有说完,她哽咽忍话,挣开了燕缨的手,转过了脸去,急声道:“速速把郡主抱回【春雨间】!”“诺!”府卫领命,把小郡主抱了起来,朝着【春雨间】跑去。燕缨紧紧握起了拳头,她死死咬紧牙关,强忍住喉咙间的痒痒,只要少咳一下,便能少咳一口血沫。撑过去,撑过去就能听拂儿把剩下的话说完。她能做到!作者有话要说:更文~这章是被树夏小媳妇长评催出来的加更~故事继续往下发展~燕缨的气场打开,还是很a的~所以,大家还是要站楚大夫攻咩?ps:还是重修过的部分,大家可以重新看下,这样衔接会更顺畅第13章 不哭行宫突然来了刺客,此事很快便惊动了秦王与秦王妃。刺客到底是什么人?秦王与秦王妃此时根本顾不上,因为燕缨的性命,就像是燃到最后的蜡烛,随时可能熄灭。太医们再次被召集到了【春雨间】中,莫说是诊脉,单一个“望诊”,小郡主的面色已枯如槁木,只怕已是回天乏术。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对秦王与秦王妃的问话,没有一人敢把真话说出来。秦王与秦王妃心急如焚,紧紧盯着正在施针救治燕缨的楚拂。燕缨强忍着咳意,嘴角还是溢出了血沫。她的领口敞开至心口,楚拂沿着经脉一路行针而下,忽地感觉衣角被什么扯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只见燕缨的手指紧紧揪着衣角,生怕楚拂会突然不见了。“你可以的,是不是?”楚拂的声音很轻,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甚至还带着一丝哑涩。“咳咳。”燕缨想对楚拂笑笑,嘴角才翘起来,便忍不住又咳了一口血出来。会好的。燕缨相信,楚拂却忽然有些不信了。她忍住涌动的泪意,凝神继续给燕缨行针。最危险的头三日都过来了,这第四日,一定也能熬过去的。分明白日还好好的,为何阿缨会突然病危了?“红染,绿澜,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秦王实在是焦灼,他狠声质问一直伺候阿缨的两名婢女。红染与绿澜骇然跪倒在地。绿澜瑟声道:“回殿下,今日……”她生怕影响了楚拂救治燕缨,声音又刻意压低了些,“楚大夫回房沐浴更衣,去得久了些,红染便命我守着【春雨间】,她去催请楚大夫快些回来照看郡主。”说着,她悄悄地看了一眼心有余悸的红染,红染才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只怕脑子还嗡嗡的,哪里说得清楚?“然后?”秦王妃急问道。然后——红染去了一阵也没回来。小郡主有些不安起来,“绿儿?”站在【春雨间】门口的绿澜快步走到床边,跪倒道:“郡主有何吩咐?”“红儿去哪里了?”燕缨肃声问道。绿澜如实道:“红染姐姐去请楚大夫了。”燕缨舒眉笑道,“还算机灵。”顿了一下,她脸上的笑意一滞,“咦?红儿好像去了好久了。”绿澜点头,“确实去了好久。”这里离楚拂沐浴更衣的地方并不远,按脚程,红染不会拖延那么久还不回来。“不对!”燕缨摸上了绿澜的手臂,扶着绿澜从床上站起,“快给我披上大氅。”“诺!”绿澜哪里敢怠慢,她赶紧给燕缨穿好了大氅,又弯腰给燕缨把鞋子穿好。“绿儿,走!”燕缨催促绿澜,“速速召集府卫,此事绝不寻常!”绿澜意识到了郡主想要离开【春雨间】,她急声劝道:“不成!郡主,你可不能离开【春雨间】,万一……”“就算撞上了这个‘万一’,也是我命中注定该折在今日,我离开也好,不离开也好,结果都一样,不是么?”燕缨说得坦荡,绿澜也没有反驳的理由。“诺。”绿澜哪里敢有异议?只能扶着燕缨踏出了【春雨间】。行宫中巡逻的府卫瞧见病恹恹的小郡主居然走出了庭院,惊忙上前行礼,“参见郡主。”“可有瞧见红染?”燕缨歪头问道。府卫长摇头答道:“回郡主,并未见到。”说完,府卫长又加了一句,“末将等这就去寻。”说罢,挥手示意身后的兄弟们点亮火把,“仔细搜查附近!”“那边好像藏着个人!是红染?!”才搜了一段路,便有府卫发现了假山后的红染。府卫长暗觉不妙,他上前瞧了一眼,便看见了红染颈上的血痕。他弯腰一探红染的鼻息,还有气,他猛地一掐红染的人中,红染瞬间痛醒。“有刺客!”她下意识地大呼了一声。府卫长急问道:“刺客在哪里?”“那人好像是冲着楚大夫来的!”红染这句话说完,才发现不远处站着的小郡主燕缨,她惊骇无比,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了燕缨跟前,“郡主,楚大夫吩咐过的,你得在【春雨间】好好养着……”她不能有事。燕缨面若寒霜,充耳不闻红染的劝说,倔声道:“随我去救拂儿!”似是知道这些人都会迟疑,燕缨咬牙沉声问道,“你们可还记得,我是大燕云安郡主?”众府卫纷纷低头,“末将们……记得。”“那便听我的。”燕缨咳了两声,“悄然围住偏院,伺机行动,一定要保证拂儿安然。”这是她许给楚拂的承诺。“诺!”府卫们凛声领命。这就是后来发生的事,再后来,便是【春雨间】当下的样子,小郡主命悬一线,楚拂正在尽力医治。秦王终是明白为何秦王妃会央他查探楚拂是什么人?这样一个招惹刺客的人留在阿缨身边,他是一千个、一万个地不放心。如若今日拿不到那跑了的刺客,她定然还会再来。下一次,万一那刺客不慎伤了阿缨,如何是好?偏生这个时候他还只能忍着,楚拂正在抢治阿缨,逐了楚拂,就等于是要了阿缨的命。秦王妃一直都清楚,楚拂不是一般的江湖医女。刺客来得蹊跷,可潜入行宫之后,只伤了红染一人,足见这刺客并不想挑事。既然不想挑事,那便是可以谈谈的人。这世间之事,只要能谈,便可以求一个“相安无事”。况且,经此一事,临淮行宫的巡逻会增派人手,那刺客若想再混进来,只会更不容易。此时秦王妃心里最疑惑的只有两件事——第一,阿缨与楚拂只相识了四日,竟会冒着危险,镇定自若地指挥府卫救楚拂。秦王妃从未见过阿缨的这一面。第二,即便是阿缨今夜受了凉,又因激动牵扯了心脉,也不至于突然痼疾恶化成这样。分明每日太医诊脉回报的,都是小郡主孱弱的身体开始有起色了。这两件事,秦王妃暗暗打定了主意。如若阿缨能熬过今夜,她一定会一件一件地查个清楚明白。现下她不敢张口多问,就怕惹楚拂分了神,扎偏了银针,亦或是用错了救法,最后没把燕缨救回来。她表面故作镇静,可内里早已心乱如麻。秦王妃轻轻地走近了床侧,她心疼地盯着燕缨紧紧抿住的唇瓣,即便如此,血沫还是从嘴角溢了出来,沿着脸侧淌了下去。阿缨……秦王妃难以自抑地红了眼眶,甚至又一次狠狠地陷入了自责——如若当初没有坚持生下她,她便不会来这世上遭这般多的罪。楚拂最后一针银针落下。燕缨痛得皱紧了眉头,她忍住了下意识地呼痛,死死咬住牙关。或许阎王今夜要她非死不可,可她就是不甘心,她要与阎王叫板一回,她要活下来,听楚拂把没说完的话,说个清清楚楚。燕缨揪住楚拂衣角的手指,拼尽一切地用力收紧,冷汗早已浸湿了楚拂的衣角。若是放了,便再也牵不住了。若是输了,便永远听不见楚拂的话了。眼泪从燕缨眼角滑落,沁入了绵软的枕中。秦王妃看见了,楚拂也看见了。只见楚拂摇了摇头,颤然去擦拭燕缨唇边涌出的血沫,哽咽道:“为何还止不住……为何?为何……”秦王妃的心咯噔一凉,她慌然上前,泪声问道:“什么叫止不住?!”“王妃……”楚拂回眸看她,秦王妃才发现她已是双眸通红,满脸泪痕。心,仿佛被千把兵刃穿刺而过,痛而寒凉。这一回,连楚拂都救不了她的阿缨,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她的阿缨?绝望席卷而过,秦王妃悲声道:“阿缨,你答应过母妃会好起来的,母妃也答应过你,只要你好起来,母妃便带你四处游玩,走遍整个大燕。母妃还记得,一直都记得,阿缨,你不能忘了,你不能……”“阿缨,父王也答应过你的,父王还跟你拉过勾的,你还记得么?”秦王哪里还顾得自己是堂堂秦王,走到床边,眼泪便刷刷而落。燕缨能听见爹娘的话,她极为艰难的点了下头。楚拂别过脸去,眼泪再次盈眶而出。她往后退了一步,衣角依旧被燕缨紧紧抓着,她下意识地握住了燕缨冰凉的手,哑声道:“不走……”可好?她问不出来,可燕缨知道她想问什么。小郡主不放手,楚拂就不许走;楚拂不走,小郡主也不会走。燕缨强行吞了一口血沫,窒息的感觉似乎比方才退却了些。她缓了许久,终是松了牙关,蠕了蠕唇,一边咳,一边道:“咳咳……不……哭……”她生怕自己的样子惹他们更加难过,尽力翘起了嘴角,像是往日一样,笑了出来。“母妃……咳咳……与拂儿……无关……”燕缨的声音越发地微弱,她趁着还能说话,先给楚拂求了一道恩典。楚拂的身子猛地一颤,她怔怔地看着燕缨的脸,只觉心房被什么狠狠地戳了一个洞。脑海之中,再次响起了燕缨今日说的那句话——我可是大燕的云安郡主,拂儿,有我在一日,便无人能欺负你!作者有话要说:更文~小郡主的病情突然恶化,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且看下章分解。因为鸢小凝最近都没戳中医顾问君,所以最近写的针法啥的, 纯属虚构哦~第14章 公子“许公子,快些,这边走。”府卫往前走快了两步,发现身后跟着的白净青衣公子又停了下来。“铁链都拴着呢,让在下如何快?”青衣公子怏怏说完,府卫的佩剑骤然抽出,雪亮的锋刃蓦地顶在了他的心口,他只能强行咽下了后面的话。青衣公子许曜之这会儿很是懊恼,就该听爹的话,在临淮外游学数月再回来。千不该,万不该动了侥幸之念,悄悄地溜回了临淮。才进城门,被熟识的大叔喊了一声“许公子。”他这个临淮许家的独苗儿就被候在城门口的秦王府卫扯下了马背。“你就是许曜之?”府卫严肃地问他。许曜之惊魂未定地点了下头。“拿了!”府卫突然开口,许曜之的腿上跟脚上便扣上了两条铁链。许曜之急声道:“官爷,在下可是老实人,从未作奸犯科啊!”“殿下有令,若见许公子或是许老爷,先行锁了,再请入行宫详谈。”说完,府卫让了一步,许曜之身后的两名府卫便将佩剑顶在了他的腰杆上,不由他说一句“不去。”说是“请”,可许曜之感觉自己是被强拿入临淮行宫的。在秦王一行还没有到临淮之前,许曜之早就听到了风声,知道了秦王来临淮的目的。如今受了这样的“礼待”,许曜之知道他是不医也得医了。跟着府卫穿过长廊,走过竹径,来到了【春雨间】的庭中,还没踏上石阶,他便听见了小阁中的抽泣声。怕是,棘手!许曜之心头一凉,哪里还敢迟疑一分?他快步走上石阶,来到了小阁门前。府卫拦住了他,“你是何人?”“临淮,许曜之。”许曜之简短介绍后,往房中看了看,床前的屏风已经被搬到了墙边,床前站着三个人,从衣饰上很快便能看出,男子是秦王殿下,女子是秦王妃,另一个素衣姑娘——她手指搭在病人的细瘦手腕上,眼圈通红,想必是医治小郡主的医女。这般年纪轻轻,便能近身医治小郡主?许曜之颇是惊讶,余光只轻轻一瞥,便瞧见了一旁跪地瑟瑟发抖的行宫太医们。“许公子!”秦王哪里顾得自己满脸泪痕,“救救我的阿缨!”他像是看见了最后的一线希望,挥袖道,“让许公子进来!”府卫们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许曜之带着手链与脚链走入了房中,红染泪眼朦胧地看了一眼,眸光不由自主地微微一亮,又急忙低下了头去,紧紧地揪住了衣角。绿澜的小脸也哭花了,小郡主是她伺候过的最温柔的主子,怎么就不能长命百岁呢?秦王妃忍泪回头,来不及吩咐府卫把许曜之身上的铁链去了,许曜之便在床边跪了下来,仔细地望了望小郡主的面色。秦王妃不敢打断许曜之给阿缨望诊,她忧心忡忡地往后退了一步,心疼地盯着意识越来越模糊的燕缨。秦王扶住了秦王妃瑟瑟发抖的身子,哑声道:“阿缨是个坚强的孩子……”剩下的话他忽然说不出口了,看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阿缨,他忽然觉得让她坚强,是对她的最大苛刻。这十七年来,燕缨其实活得很苦。秦王妃哽咽地低下了头去,眼泪沿着脸颊无声滑落。许曜之眸光一沉,伸手探了一下小郡主的颈脉,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楚拂。楚拂不懂他眸底涌动的复杂眸光,也不喜欢他看她时候的神情,她肃声提醒,“久闻临淮‘许氏十八针’针法无双,还请许公子救救郡主。”“针囊给我。”许曜之对着她伸出手来。楚拂眸光往下一看,这青衣公子的腰间分明就悬着一个针囊。“人命关天。”许曜之知道她看见了,可他继续坚持索要,“再迟疑,我便救不了郡主了。”楚拂倒吸一口气,单手把递到了许曜之面前。许曜之匆匆扫了一眼搁在最上面,方才用过的那几根银针。他注意到了银针针尖上的黑色,他却没有动手取针的意思,反倒是探上了燕缨的脉息,闭眼仔细诊脉。楚拂焦灼不安,悄悄地望向了小郡主的脸。燕缨努力翘着唇角,淡淡的笑容倔强又温暖,她是这般努力地想要活下来,因为她还有许多事想做,有许多话想听。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医者也是凡人,面对病家,有时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偏偏这一回,楚拂打从心里觉得难受,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鲜活的小郡主折了。甚至她还有些后悔,若是能多学一些医术,若是能再读些医书,若是这四日她能对小郡主少些防备,若是能多依她几件事,若是……不知不觉间,她的视线又模糊了起来。她想抬手擦泪,手臂抬到了一半,她发现燕缨揪着她的衣角,还是没有松开。傻郡主。楚拂强忍泪意,放下了针囊,跪在了床边。她双手合握住燕缨冰凉的手,凑了过去,呵了好几口热气,搓了搓燕缨的手,给她好好暖着。许曜之睁开眼便瞧见了这一幕,他有些错愕,可来不及多想什么,便扯下了腰间的针囊,将针囊摊开。他温柔地将小郡主的脑袋偏了偏,很快便沿着小郡主的颈侧落下针。家学多年,这十八式银针已经烂熟于胸。行针到了半途,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余光暗暗地瞥了一眼楚拂。楚拂并没有窥看他许家独传的心思,她凝神看了看燕缨的气色,继续给小郡主搓揉小手——手上穴位众多,尤其是中冲,连心大穴。她并无偷学之举,许曜之反倒觉得自己小人了。当下愧然,便不再想那些事,继续施针,将小郡主血脉中窜动的毒液压制下来。陈年旧毒,本该强行逼出一些,可现下小郡主实在是太过虚弱,只能先把旧毒散到各处经脉之中,先让小郡主吊好这口气,养些时日,再谋其他祛毒之法。许曜之行针之后,额上也沁出了一层细汗。暖意渐渐在燕缨指间重生,燕缨的呼吸也渐渐地缓和了许多。只见她紧抿的嘴角微微舒缓开来,揪住楚拂衣角的手无力地松开了。心,咯噔一凉。楚拂焦急地抓住了燕缨的手,紧紧扣住,她慌忙望向了小郡主的面色,紧蹙的眉心微微一舒,又蹙了起来。“郡主今日算是撑过去了。”许曜之灼灼的目光落在楚拂脸上,他好奇地问道,“敢问姑娘,师从何处?”楚拂并没有看他,“自幼跟随舅舅学了几年医道,算不得什么医学大家。”“这倒是奇了。”许曜之更是好奇,算不得医学大家的舅舅,怎能教出这样有本事的年轻女医?秦王妃与秦王听见了许曜之的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秦王妃坐到了床边,小心翼翼地拿帕子给虚弱的燕缨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阿缨,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等许曜之回答,楚拂先答道:“积毒聚心,引发……”“姑娘。”许曜之唤了一声,又忍下了话,点头道:“确如这位姑娘所言,是积毒聚心,引发经脉逆行。”他故意对着楚拂会心一笑,“若不是这位姑娘先行针缓救,在下也救不了郡主。”秦王妃感激地看向了楚拂,“楚大夫,谢谢你。”楚拂自愧,“这位许公子比民女的医术高超,小郡主的命是许公子救下的。”“既然许公子来了,日后就主要由……”秦王逮到一个机会切入话题,他想让许曜之接手,以后由他来医治燕缨,然后快速打发了楚拂,换一个心安。“殿下!”秦王妃却没有让他说完,她回头对着秦王摇了摇头,也没有直接反驳秦王,“阿缨方才说了,今日之事,与楚大夫无关。”秦王语塞,不解地望着秦王妃。秦王妃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留下楚拂。只因楚拂今夜是真的拼尽一切地想要救下他们的阿缨,单凭这一点,秦王妃相信下回阿缨若再病危,楚拂绝不会像旁边的那些太医一样,连试一试都没做,便叩头请罪求自己的生路。“阿瑾!”秦王这回并不想听秦王妃的。楚拂知道这两人在争执什么,阿荷既然知道她在这里,以阿荷的心性,必定还会再来。临淮行宫再留下去,确实对小郡主不利。“王妃,殿下,民女医术浅薄,实在是……”“不走……”燕缨虽然虚弱,可她并没有昏睡,她再次揪紧了楚拂的衣角,眼眶中很快便闪起了泪光,她缓了缓,很是难过地又说了两个字,“骗……人……”楚拂的心倏地一揪,话梗在喉间,每一个字都是苍白无力。“看来,你我一样。”许曜之掂了一下手上的铁链,他起身对着秦王一拜,“殿下,医治郡主,离不得这位姑娘。”楚拂惑然看他,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帮她说话?许曜之面露难色,犹豫地提醒,“在下是男儿身,郡主还云英未嫁……”这个理由秦王是真的没办法否决,他无奈地叹了一声,“罢了,你们若能医好阿缨,本王必定会重赏你们!”作者有话要说:这位许公子呢?简单介绍一下,几年后会有个超级可爱的女儿,这个女儿呢,会给他生个很争气的孙女,名叫商青黛。商青黛是谁呢?可以去看看《师说》,看一看夫子的故事。当然,看过的小天使们,懂的~故事继续发展~小郡主不放小爪子,楚姑娘是肯定跑不掉滴~第15章 动念“还不快将许公子的链铐解了。”秦王妃接口赔笑,歉声道,“阿缨病得仓促,今夜的不敬之处,还请许公子多多包涵。”许曜之就是心里有气,也不敢真与秦王计较什么。“都是在下应当做的,王妃客气了。”说着,他抬起双手,等府卫将他身上的铁链拿下后,他侧脸对着楚拂微微一笑,轻声问道:“不知姑娘日后如何称呼?”楚拂恭敬地对着秦王妃与秦王一拜,提醒道:“郡主衣裳已污。”秦王点头,当即道:“快些给阿缨换身干净衣裳。”顿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许曜之,既然他来了,那刘明开的药方,秦王想立即求个明白,“许公子,本王这里有些事,想单独请教公子。”“诺。”虽然吃了楚拂的闭门羹,可许曜之并不生气。反正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许多,今夜楚拂的确欠了他一份人情,他也不怕楚拂突然跑了。秦王妃知道秦王想问什么,她也想听一听。虽然有些不放心阿缨,可回头瞧见楚拂已跪到了床边,拿帕子给阿缨擦拭脸上的血污,秦王妃悬着的心不由自主地放下了些,吩咐红染与绿澜道:“准备热水,好生伺候郡主。”“诺。”两人齐声领命。秦王妃瞥了一眼兀自跪着的行宫太医们,失望地叹道:“都退下吧。”“诺。”太医们如释重负,哪个还敢多留?秦王一行人走后,【春雨间】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自今夜开始,临淮行宫的巡逻,也比往日加强了十倍,几乎十步一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