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征兵了。这件事早些日子便过了几个族老的口,村民们可能听到点风声,但总归没落到实处,因此还只是在暗地里传,然而这两天县城有些村子已经在登记排查的事情一经证实,顷刻间要征兵的消息铺天盖地。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哪怕正是过了农忙的高兴时日,村子里也突然压抑了许多,再难听到欢声笑语。这日里李氏带着贺泽回了一趟李家村,他倒不是担心这征兵的事。毕竟李家家境殷实,经营这么多年,两个汉子四两银子的兵补还是能拿出来的。只是就算不担心,这事儿还是大事,至少得去通个气,再加上贺泽又与林煜提了亲,总得告知一声。本来李氏是打算让贺老爹带着贺泽前去,只是贺老爹心里还憋着口气,一听就气哼哼地驾着马车往镇上去了,气得李氏直跺脚。阿姆,你就让阿爹任性这一回吧,再说他不是把身上的银子都拿给你了?就是让你多给捎点东西过去,阿爹心胸广阔,不是小气的人。贺泽看了眼贺老爹的背影,笑着哄道。李氏哪能不知道贺老爹的性子,气过一阵也就好了,姆子俩提着大包小包地去,又提着大包小包地回来,带了许多干货还有一篮子鸡蛋。三月六日,族长贺鸿敲锣打鼓地将贺家村全村人聚在一起,彻底证实了征兵的消息。整个贺家村登时一片愁云惨淡。唯一能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兵补并没有上涨,二两银子能留下自己一个亲人。接下来半个月,基本上每日里都有来家里借钱的人,有的是真困难,有的是乘机打秋风,这事贺泽丁点没管,全由李氏做主。经过去年的困难境地,这村子里的人人心是黑是白,李氏摸得准准的,有的二话没说就借了,有的哪怕在家门口撒泼打滚也不给一个铜板儿,十分硬气。什么?我家有钱?我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那是我儿子辛辛苦苦挣得,一没偷二没抢,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想借谁就借谁,关你pi事儿!不得不说,儿子有了出息,兜里有了银子,李氏说话的底气都足了许多。花铺那边,除却第一天赢得了开门红,接下来四五日生意也很是不错,第二日卖了七盆,第三日卖了五盆,第四日三盆,时至二月十六,四十九盆花就只剩下了十四盆。加上关度送回来一盆,统共十五盆。还好贺泽之前买的花种多,盆里种不了了便随便洒在了地上,贺安浇水的时候通常顺便也会把它们也浇上一遍,再加上有贺泽在,这些花草也长得不错,大多都开了,修剪一番再移栽到盆里,也是娇艳欲滴,尽态极妍。总算避免了一场开业三天就因缺货而歇业的尴尬。而另一边,贺泽终于和林煜成了名正言顺、众所皆知的夫夫关系,只是还没来得及跟自个儿未婚夫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就让贺老爹提溜着到花铺帮忙去了。没出息的,安哥儿在铺子里都忙成啥样了,你个当哥哥也不寻思着帮他分担点,天天跟在媳妇儿后边转悠像什么话!贺泽:说得您当年没这么转悠过一样!尽管内心吐槽,明面上贺泽还是很理智地保持了沉默。两父子驾着牛车出村的时候,好巧不巧正碰上林天贵带着他大孙子林福从岔道出来,当真是冤家路窄。一个村就那么大,谁家有个啥情况半天就传遍了,关于林家的闲言碎语贺泽听了不少,不得不说现在林家确实挺惨,不过林家越惨贺泽听着就越舒坦,报应不爽不是?至于同情心这玩意儿,他早八百年就让丧尸给啃了。出乎意料的是,今儿林天贵倒是没恶狠狠地瞪他,甚至脸上还带着笑,只是笑容扭曲,颇有些颠狂的意味,贺泽扫过一眼也没有放在心上。待到牛车远去,旁边的林福耐不住了,阿爷阿爷,我们快走啊,我们去找阿姆,我要阿姆!好,阿爷这就带你去找你阿姆。林天贵转过身来,面容慈祥,他摸了摸林福的头发,眼神放空又重复道,带你去找阿姆。且不讲这爷孙俩的事,贺有财带着贺泽到花铺的时候,花铺正闲着,蔡荇一边浇水一边教着刘三他们几个各种花草的习性,贺安坐在柜台一旁借沙盘练字自从忙过花铺开张那几天,贺安习字的事情又提上了日程,贺泽过来的时候便由贺泽教,贺泽没来便蔡荇教,左右不过几个大字,费不了几个时间。阿爹,这就是你说的忙?可不是忙吗?你看人家蔡师傅,又要招呼客人,又要侍弄花草,没事还要教刘三他们几个,就连小安认字也要行行行,我知道了!贺泽彻底投降。花铺开张快一个月,名声打出去了,其实生意也算稳定下来了,平均五六天能卖出一盆去,一天能有七八个客人来逛就不错了。看样子倒是惨淡,但其实不然,要知道这花铺里卖的花动辄十两二十两银子一盆,便是便宜的也要五六两,一个月下来少说也能赚二十两银子,且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就是很大一笔收益了。贺泽原本想开花铺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借着自己木系异能的便利,花铺规模小好打理的同时又有高收益,且这边每个月都有稳定进账之后,药田那边就随便自己折腾了。和铺子里的几个人打了招呼,贺老爹马不停蹄地去了后院,他这些日子一直忙于他的木工活。贺泽看了一眼花铺里还有些空置的花架,叫了刘三两人去后院坪里搬了七八盆过来,那是前几天从家里送来的。没有客人,贺泽便帮忙分担着蔡荇的活计,忙忙碌碌到中午时分,花铺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92、92至少对于贺安来说,是不速之客。他看着罗湛明一身紫衣折扇的打扮,扭头撇了撇嘴。这些天罗湛明主仆虽没有常来,但也来过几次,可惜大概是初次相遇时留下的怨念太深,贺安直到现在也不待见他。见贺安如此,贺泽摇了摇头,走出柜台见了一礼,罗兄。贺兄,别来无恙。罗湛明看样子心情不错,他歪头瞥了瞥贺泽身后的贺安,这才冲着贺泽挤眉弄眼道:听说贺兄你成亲在即,到时候可得请我吃酒啊!那是当然,上次的事情还得多谢你。贺泽指的是罗湛明邀请周县令来观花铺开业礼的事。两人寒暄了一番,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气得贺安在后头吹胡子瞪眼。刚好碰见你在,其实我这次来是有正事,罗湛明扇子一收,忍不住垂头抱怨,花铺开业那天我大哥夫中了一盆姚黄记得吧?都恹了好几天了,府上的花农怎么伺候都不见好,担心得我大兄吃不下饭,特意让我请你过去一趟。恹了?贺泽下意识地看向花铺里的另一盆牡丹之王魏紫,依旧紫光潋滟,花瓣娇嫩得可以掐出水来。你这还真是洞天福地,按理说你这成天搁室内养着的,哪能比得上我大哥夫府上三五个花农精心侍弄的,倒是奇了怪了。罗小公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这盆魏紫老朽我可舍不得亏待它,刚刚也在后院晒太阳呢,您府上是精心侍弄,我这就不是精心侍弄了?给盆栽浇完水的蔡荇听见这话不乐意了,哼哼地在衣摆上抹了抹手。哪里,哪里,蔡老别生气,小子说错话了。罗湛明扇子一扬,笑着赔了个不是。蔡荇本就不是真生气,转瞬便将话题转到了姚黄身上:我听小掌柜说这两盆姚黄魏紫同种同生,开花的时间也差不多,莫不是水土不服?不会吧这么点地儿也能水土不服?具体什么情况还是看了才知道,这样,等吃完午饭,我立刻过去。贺泽望了望日头,要不罗兄一起?我请。罗湛明也不推辞,他正愁没机会和这两兄弟拉近关系呢。既然是请客,贺泽索性将花铺的人都叫上了,外加贺老爹和扭扭捏捏的贺安,花铺就关门这一会儿,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在于家酒楼吃习惯了,一行人还特地绕了远路。俗话说酒肉朋友,酒肉朋友,一起喝过酒吃过肉,贺泽和罗湛明两男人之间的友谊还真的上升了那么一小步,总算不那么客套了。便是贺安,对着罗湛明的态度都好了一点。饭毕,贺泽跟着主仆两个前往县令府衙,前面是衙门,后面是住所。这还是贺泽第一次来。罗湛明算是周府的常客,门童一见是他也不必通传,径直开门让三人进去了。要不我先带你去拜访一下我大哥夫?不用,直接带我去花圃吧。周大人政事繁忙,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了。贺泽摆摆手,让仆役领着往后花园去。这罗湛明还在犹疑,见贺泽走远,忙给身边的阿木打了个眼色,自己追了上去。贺掌柜,您看,就是这株姚黄。我们老爷夫人都可喜欢它了,每天下午都要过来看上一会儿,但是这几天也不知怎地,落了好些花瓣,连叶子都有些泛黄了。府上有专职照料它的花农,一听县令大人特意请来看病的人到了,也立马赶了过来,嗫嚅着跟他说着这姚黄的境况。铺子都开了这么久了,再加上还有蔡荇这个高手讨教,贺泽对于各种花草的习性也算略懂皮毛。牡丹有四特性,宜凉怕冻,宜暖怕热,宜光怕阴,宜干怕湿,盆栽牡丹对于土壤和水肥的要求更高。贺泽手上摸了摸一片泛黄的叶子,输送了一点异能过去,明显感觉到眼前这株姚黄瞬间兴起的喜悦和依赖。不过贺泽很快放开了手,大庭广众之下,他可不想暴露。花农见他看着不说话,心情忐忑起来:掌柜的,这,这姚黄不会要死了吧?贺泽摇了摇头:我先问你,你一天给它施几次肥?浇几次水?晒多久的太阳?这有枝丫,这一个月可曾修剪过?施肥只老爷带回来的第二天,我给松了松土,埋了点晒干的牛粪和青草,后来老爷说有味,后面都是用的草木灰混着水,一天两次,浇水施肥一并都解决了,嘿嘿,至于晒太阳好了,我大抵知道了。你这是施肥过勤,再加上水涝,引起根系腐烂,再有十来天,估计真得死了。盆栽牡丹开花后半月内追一次浓肥,但肥水七八天浇一次就可以了,至于清水,每天一次,且最好在清晨或凉爽时浇从施肥、浇水、光照,到松土除草、修剪枝丫,到选苗、栽种到盆栽牡丹的各种忌讳,眼见着贺泽越说越多,罗湛明越听越咋舌:这牡丹也太娇气了吧!种个花儿都这么多事?花嘛,都是需要细养的,越好看的花越需要细养。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普通的花尚且如此,牡丹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好!说得好!贺泽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从廊道那边传来,紧接着出现的是县令周文达,身边还跟着师爷刘羊吉、小厮阿木。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一听贺小兄弟就是风雅之人,哪像这个粗俗蛮人,周文达下了台阶,把罗湛明推到了一边去,赏花品花的个中意趣,他哪里能懂!哥夫,你这么说就不地道了啊!我怎么不懂了?你们文人雅士的那一套我们那一套怎么了?周文达斜睨了他一眼,没理,转头对着贺泽,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想来有小掌柜的出马,我这姚黄是有救了?那是当然,大人放心就好,贺泽言语间自信十足,我刚才已经把注意事项都跟府上花农说了,照着法子养个十天半个月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当然,这两天我也会过来观察照看的。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这可是姚黄啊,值三千两的稀世名花,便是他远在京城的老师都没有一株,要是死在他手上,他哭都没地儿哭去。周文达喜不自胜,感激地看了贺泽一眼。事情办完,贺泽也不耽搁,接着便提出了告辞,罗湛明跟着去送他,回来的时候,周文达正在跟几个花农训话,让他们不得忘了贺泽的嘱托,有所错漏。大哥夫,我没说错吧,专业问题就得找专门人才来解决,你这担心这么长时间,还没有人几句话管用。我这也就一时急了,原本蔡师傅在府上的时候,就从来没出现过这种问题,还是他们水平不行对了,蔡师傅还在第一香花铺里帮忙?是啊,罗湛明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这大哥夫在想什么,他老您就别惦记着了,人家签了契约的,得干三年呢!蔡师傅心气高,能在贺家花铺里干,看来这贺泽也是有真本事的。人的名,树的影,蔡荇在栽花种花一行颇有造诣,府上常请他来照看一些珍贵的花卉,自然也是打过交道的。诶,你跟贺泽熟,看他的言谈举止像是读过书的,又出口成章,怎么没去科考,反倒这个我倒听贺叔说过,贺泽是念了七八年书,但是一直也没念出个所以然来,所以罗湛明耸了耸肩,他也念了好些年书,可惜实在没甚趣味。是这样倒是可惜了。周文达叹了口气,也不知在可惜什么。他又看了那株姚黄一会儿,嘱咐花农好好照料着,这才带着罗湛明去了正堂,今儿吃了晚饭再走,你大兄出门也该回来了,前些天天天跟我念着你呢。好勒!罗湛明笑着应道。另一边,贺泽回到花铺的时候,时间刚好到酉时,左右铺子里也没什么事情,他便赶着牛车带着贺安先回去了。贺安这好些天没回家,李氏怕也早就想他了。果然,待到牛车回村,坐在院门前洗衣裳的李氏看着两兄弟一起回来,特意多红烧了一条鱼。只是贺泽还没来得及享受李氏的手艺,族长贺鸿慢腾腾地敲开了他家的院门。贺鸿也不进屋,双手背在后头,半弯着腰,开口便提他家里买地开铺子,还直夸了他好几句,听得贺泽心里没底,索性敞开了道:三阿爷,您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您跟我直说?这事儿贺鸿叹口气,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贺泽,那就跟你直说吧,你既然叫我一声三阿爷,那你就跟三阿爷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在外头做了什么事儿,得罪那石里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