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眼神呆滞,听没听懂还不好说。林二心里发冷,但是因着林天贵这么多年来在这个家里积威深重,加上前些日子的那顿鞭子,半天也不敢开口说一个字。好了,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你们阿奶说些话。林寿拉着林福出了门,房间里安静下来。林天贵的眼睛半眯着,眼神浑浊,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里正那边我也去过了,但是人根本不见我。上次他表侄子那亲事咱没办好,可惜了咱家也没个哥儿。李山凤曾经上门想要给林煜说一门亲事,男方便是里正的表侄,还是个秀才,只是有了官身之后,便流连于妓院娼馆,去年染了花柳,据说是没有多久好活了。他们家不想绝后,便想给人娶个哥儿回来。偏生眼光还高得很,旁的不说,身家一定得清白,林天贵从里正那里听说了这事,便自告奋勇地揽了下来,想的便是将林煜送过去。哪曾想林煜攀上了贺家,那贺家小子是个心眼毒的,跟林煜定了亲不说,还请了族老作证彻底把林煜同他们的关系断了,这事自然没了下文。没了林煜,他能从哪里给寻个身家清白的哥儿给送过去?这事办砸了,里正也不待见他了,这些天更是连门都不让进。张素那个婊子生得好哥儿!床上的刘氏骂了一句,累得扑哧扑哧地直喘气。别骂了,骂也没用。比起张素和林煜,林天贵更恨的其实是贺泽。他从林大郎那里得知了吴翠偷人那事儿都是那贺家小子在背后捅出来的,这事害死了他的老三,害他这一大家子现在无家可归,林天贵恨不得生吃贺泽的肉,啃他的骨,可是再骂又有什么办法!大郎大郎那里明儿我就去。林天贵起身给刘氏倒了一杯水,到底是几十年的伴儿,看刘氏这个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我让福寿两个在家照顾你,别让他们出去。福哥还好,我怕寿哥跑去找李山凤,让人笑话!好,我记得。茅草屋里安静下来,两个孙子让林天贵叫了进来,和衣躺在房间里的另一块板子上,盖了一床发潮的薄被。有风灌进来,林寿忍不住瑟缩了下,他眼睛睁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离罗湛明上门已经过了两日,这两日天气都不错,阳光明媚,春风习习。贺泽除了教贺安习字,其余时间都在抄宣传单。贺安那日里去找徐叔没碰着人,晚上他就自己去了。倒是让徐庆生提醒了一句,镇上识字的人不多,便是他雇人抄再多份也是浪费。贺泽想想也是,除了让徐庆生帮忙,剩下的他便自己来了。房间里有些闷,这日里他把书桌搬到了外头。正抄着,贺安浇完最后一盆花,将瓷碗扔在木桶里,抱着一盆盛开的屁颠屁颠儿地跑了过来,阿兄,阿兄,快看,开花了!贺安抱来的是一盆山茶花,这一株山茶上共三朵花,只开了一朵,其余两朵还是花苞。盛开的那朵花形优美,花瓣呈淡粉色,重重叠叠,上面洒满了略红一些的斑点,还有一些紫红的条纹,看上去十分艳丽。贺安落下最后一笔,伸了个懒腰,倾身嗅了嗅,花香有点淡,还挺好闻。他抬起头,这盆是山茶中的珍品倚阑娇,前朝有个读书人给它另起了个名字,叫铜雀春深,因为意境优美广为流传。嗯,放在花市上大概二十两左右。二十两?对,二十两。贺泽摸了摸山茶花的叶子,快放回去,成年的山茶喜欢晒太阳,你小心花焉了。啊?!贺安听得一慌,忙把花送了回去,这可是二十两银子啊!看他小跑过去,贺泽失笑出声。趴在院边睡觉的旺福被他的笑声吵醒,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又趴下了。它最近吃得多,长得也快,一趴下来肚皮上就挤出了一大坨肉,十分喜感。贺泽挠了挠它的下巴,惹得旺福舔个不停。贺安跑了回来,阿兄,这么多花才只开了一盆呢。剩下的那些赶在下个月十二号之前开得了吗?只半个月了。放心,肯定能开。这一批花共四十九盆,八成都是珍品,比如月季中的软香红,黑美人,山茶中的铜雀春深,十八学士,牡丹中的姚黄、魏紫等等,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里,市价加起来都得上千两银子。名贵程度可见一斑。这些花要开本就艰难,甚至有些花期都不对,若是换了旁人,开上两三盆就该偷着笑了,但是贺泽有木系异能在手,自然不必担心这些。两兄弟正说着,贺有财从院门口进来,面上带了忧色。上午他让村里的族老找去了,看这情形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贺安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没啥大事,这不是又三年了吗?族长说再等些时候,衙门里征兵的就该来了。贺有财回答道。如今虽然天下大定,但朝廷的日子并不好过,北方游牧民族虎视眈眈,东面有叛军割据,大战没有,小打小闹不断。因此朝廷不敢放松,沿用了前朝的征兵制,三年一次,每户有两个成年男丁以上的人家一次必须得出一人。贺泽前几天刚过二十生辰,家里正好两个成年男丁。阿爹,不是说出二两银子的兵补就可以不去的吗?这事儿贺安因为常年待在村里,从小到大看得不少,倒是比贺泽还清楚。没错,小泽我不担心,只是村里人唉,也不知道这一去还有几个人能回来。贺有财叹了口气便没再开口,往灶房寻李氏去了。他也只是想起了往年征兵时心有戚戚,感慨了一句,这件事在贺家没有掀起什么浪花,时间很快过去。二月初八这一天,贺泽刚进家门贺有财便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新院子竣工了!☆、86、86这确实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提亲的日子贺有财和李氏已经定下来了, 二月二十八号。正好中间这段时间忙忙花铺的事情之余, 还可以将新院子好生打理一番。花铺还有三天开业, 这几日贺家的气氛都很紧张, 贺泽意料之外地也像是被他们感染了, 行事更加认真起来,宣传单也删删改改几次再重新抄录了, 很多章程都跟贺老爹商量了一遍。这几天他都在跟花鸟街的花农打交道, 以五文钱的价格定了三百盆普通花草盆栽,开业当天再以十文钱的价格卖出去,而只有买了盆栽的客人才能参与后面的抽奖。这个是他删改的时候想好的,不为赚钱,就为了设个台阶。抽奖活动的一等奖是他准备的一盆姚黄牡丹, 牡丹是花中之王,姚黄更是牡丹中最为名贵的品种, 在琼川县市价少说七八十两银子, 要是有那个运气抽到了, 说是一夜暴富也不为过。这世上想着天上掉馅饼的人不知凡几, 若是来人都可免费抽奖,怕是他们准备用于抽奖的纸团写到手酸也是不够用的, 还容易闹出事端来。如此不如早早便剔除一些人去。一切准备妥当, 三天时间一瞬而过。这一日,贺家人天还未亮的时候就起了床,贺老爹, 贺泽、贺安,连带着李氏都换上了新准备的衣裳,一齐坐上了家里的牛车。到了村头,牛车停下,贺泽去接了林煜过来。等两人回来,他二伯家的牛车也到了,上头坐着的正是贺大郎,刘三,还有赵富贵的儿子赵成。贺大郎和刘三是和贺泽臭味相投的发小,至于赵成则比他们大了一些,不过也是自小相识,都是村里知根知底的,考虑到今天人多容易引起混乱,贺泽便请了他们仨来帮忙。林煜坐上了贺家的牛车,而贺泽则跟贺大郎他们坐在了一起。两辆牛车一前一后,乘着晨曦的微光,疾驰在山间小道上。花铺早在昨天便已经装饰好了,李氏去了后院的厨房给他们做了一顿简略的早饭,吃完饭,蔡老也到了贺泽只是抱着那盆姚黄牡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后者便自荐成了花铺的员工,还是签三年契约的那种。巳时,花铺准时从里面打开。今天的天气很好,金色的阳光如梦如幻。阳光下,花铺外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叽叽喳喳,吵吵嚷嚷,满满站了小半条街。经过徐庆生提醒镇上识字的人少之后,贺泽准备的宣传单并不多。他直接在镇上雇了十几个人,一人拿几份宣传单,一边敲锣一边满县城地嚷嚷,再贴在显眼的地方,看起来效果还不错。随着大门的打开,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银针落地可闻。贺老爹走在了最前面,身穿一身黑色襟袍,头戴高顶冠帽,活生生一副财主打扮。他是让贺泽推出来的。昨天两父子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大战了一个时辰之后以贺老爹的失败告终,于是他便站在了这里。贺有财心里有些忐忑,他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下面一溜黑压压的脑袋,都瞪着眼睛看着他。贺有财挺直了脊背,强自镇定下来,回忆起这几天他背得滚瓜烂熟的开业致辞。这是贺泽仿照前世记忆写的。尊敬的各位来客、各位朋友,大家上午好!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拨冗前来参加我贺家花铺的开业之礼,我为了声音洪亮些,贺老爹出来之前特地喝了一大碗水,听着总算没白费苦心。李氏站在后头,穿一身新制的暗蓝色衣裳,发髻一丝不苟,看起来年轻了很多。他冲着旁边的贺安道,瞧你阿爹这样儿,我还是第一次见呢!阿姆,是不是当年第一次见阿爹的感觉又找回来了?贺泽和林煜一起站得稍远些,闻言回头笑道。你这臭小子!李氏斜睨了他一眼,不再开口,只是脸上的笑意却一直都未散去。前头贺有财的声音还在继续,梅花香自苦寒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长时间的精心筹备,经过犬子的不懈努力,经过蔡荇、蔡老对于养花技艺的不吝指点,今天,就在此刻,我以贺家花铺掌柜的身份正式宣布,天下第一香正式开张!话音刚落,贺有财一把揭开了牌匾上的红布,天下第一香五个大字赫然入目。还没等质疑声响起,人群中贺泽早已安排的几人率先鼓掌,不过一瞬,掌声便此起彼伏,震耳欲聋。贺有财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落地。接下来便是万众瞩目的抽奖环节,贺泽几人将摆放小盆栽的花架抬了出去,小盆栽上贴有序号,便是待会抽奖的顺序。贺大郎和赵成长得人高马大的,贺泽便让他俩去维持秩序,刘三、李氏,贺老爹,还有林煜在门口卖那些盆栽,贺安迎客,贺泽自己还有蔡老则负责给对这里的花草感兴趣的客人介绍。他们才是花铺以后真正的客户群体。外面人挤人,水泄不通,花铺内却有些空旷,除了最中间放了一个大的柜台,偌大一个花铺,便只放了十几个花架。贺老爹近半个月连他爱不释手的图纸都没有碰,还请了个他以前的师兄,两个人不眠不休,成果就是这些花架。每个花架不仅保证了设计合理,还保证了美观性,甚至他们连每个花架适合摆哪一盆花都考虑到了。花铺四周的墙壁和房顶上爬着稀稀疏疏的藤蔓,形状各异的嫩叶重重叠叠,鲜翠欲滴。这是花铺修葺之时,贺泽突发奇想。他让工匠沿着墙边在不影响房屋构架的基础上挖出了一条浅沟,再填上泥土,种上了一些喜阴的藤蔓植物。如今已然生长茂盛。一盆盆盛开的稀世名花摆放在它们的专属花架上,姹紫嫣红,翠绿色的藤蔓身姿婀娜,或缠绕,或远离,却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将它们围在中间。太阳升高了些,阳光洒进来,花瓣绿叶上残留的水滴映射出刺眼的光,遥相辉映,罗湛明带着旁边的人挤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美不胜收的画面。真美!饶是对花草兴趣寥寥,他也忍不住出声赞道。今日就是没有姚黄牡丹,如此风景,也算没有白来。身边的人点头同意。两人大跨步走进了花铺,身后好容易追上来的阿木和另一个蓄着长胡的中年文士也急忙跟了上去。当罗湛明的扇子敲在贺泽肩膀上的时候,他正在为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胖子大叔介绍一盆水仙,花瓣如雪,茎如翠玉,清新秀美,淡香袭人,这是一盆重瓣水仙,有玉玲珑的雅称。花盆上贴了一张纸,上面是蔡荇写的关于水仙的介绍,十分详细。事实上这四十九盆花每一盆他都亲自写了一份介绍,这是为了方便客人了解。贺泽转过头去的时候,那胖子大叔也转了过来,一见到罗湛明旁边那人便是一副震惊之色,不等他开口,罗湛明抢先道,洪伯父,别声张别声张,我大哥夫今天就是来赏赏花而已。胖子一句话卡在了嗓子眼,他愣了一下,随即深深拜下,洪记典当行掌柜洪顺见过周先生,周先生安好。不用如此多礼,此次来就是为了赏花,洪掌柜还是把我当普通百姓吧。周文达抬手扶起他,又看向一边的贺泽,后者双手抱拳行了一礼,周先生安好。你认得我?不认得,但,看得出来。贺泽抬了头,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少年人的激动崇敬,恰到好处,周先生这等人物能光临花铺,当真蓬荜生辉。先生今日赏花,小子贺泽,愿为先生效劳。贺泽引着几人往花铺更里面走,柜台侧面的位置放了两个设计相同的花架,但却呈相反方向放置,摆台与一般成人的视线持平。花架一左一右,一盆姚黄、一盆魏紫,一王一后争妍斗艳,傲视群芳。真的是姚黄!还开得这般好方才还沉稳如山的周文达险些失态。他是爱花之人,牡丹尤甚,科考之时,在京中一场赏花宴上有幸见过有花王之称的姚黄牡丹,自此念念不忘,还以为此等名卉今生再难得见,没想到如今却在这么一个小镇,这么一个小花铺里看到了,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周文达艰难把目光移到旁边的那株魏紫上,语气难以平静,这就是和姚黄齐名的魏紫?正是,相传古时有一个以砍柴为生的年轻人,名叫赵义,因为心地善良得牡丹花仙魏花下嫁。三年之后,魏花因为违背天条与凡人结合而被捉拿回了天庭,她走前只给赵义留下了一盆牡丹,从此赵义因为思念妻子日日对着此花流泪,不过几年便病入膏肓。